第 93 章

  話畢, 忽而聽得眼前的人熟悉的輕笑。


  謝問淵。


  站在眼前的、此刻與他同處這一方天地的人竟然是謝問淵。


  竟然是謝問淵……

  突如其來的,一股難以遏製似洶湧波濤衝動驀然間自心底翻騰而起,猛烈地衝撞著毫無防備的心口, 被狹小的口子堵著、哽住,無法宣泄,讓鍾岐雲心髒泛起陣陣悶疼。


  鍾岐雲深吸了一口氣,一股難言的衝動讓他大跨步走了過去。


  雨聲比之剛才更大了些,縱然隻是隱約瞧得見一個身影,縱然在這看不清天地的雨夜裏是徒勞, 但鍾岐雲還是忍不住睜大了雙眼,想要將跟前的人瞧個分明。


  “你……”


  “東家。”謝問淵打斷了他的話。


  謝問淵聲音響起, 鍾岐雲正預應聲,但暗夜裏, 下一刻,垂在身側的的左手便被人拉住了。


  鍾岐雲手猛地一抖,眼前人似乎也察覺到他這這番異動, 動作微微頓了頓, 而後依舊將他手托住。


  鍾岐雲直直地望向眼前的人,怔楞間,他感受到掌心傳來眼前之人手指滑動的微涼的觸感。


  謝問淵用指尖在他手上寫了:有人偷聽。


  而後,他聽見跟前謝問淵歎息一般的聲音,說出與他手下寫的完全不同的話語:“東家, 我對不住您, 沒能看好那些忘恩負義的小人.……”


  後邊謝問淵說了什麽、又寫了什麽, 鍾岐雲有些聽不清、也有些感受不到了,興許是暴雨雷聲讓他耳蝸產生一陣陣轟鳴,興許是掌心中像是抓撓心口般的麻癢讓他無暇顧及其他。


  他倏然間收起了五指,將那雙手握在了手中、掌心。


  謝問淵的聲音、動作戛然而止。


  右手被鍾岐雲緊緊握住,炙燙的溫度滾滾傳來,讓這悶熱的雷雨天更熱上了幾分,謝問淵有些不適得微微掙動,但終究沒能掙脫。


  手上的熱度漸漸擴散開來,謝問淵微微垂下了眼眸。


  雨聲霹靂巴拉敲擊著山崖、大海,本就不是個安靜的夜晚,但謝問淵卻忽而覺得此刻竟沉寂地讓人不適、讓人心也隨著這天氣難得地燥悶起來。


  “鬆手。”謝問淵低聲說了一句。


  但是跟前這人像未曾聽見一樣,沒有動靜。


  微微蹙眉,“鍾岐雲。”


  “嗯?”


  鍾岐雲眼底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心裏知曉謝問淵的不耐,但他有些控製不住,在剛才看到謝問淵的一瞬間,便完全把控不了了。


  沒人能明白他的驚歎。


  不隻是謝問淵的突然出現,還有那一瞬間他都明白了。


  明白為何那些海盜沒有尋到黃金不說還帶回來滿身的傷,為何他能這麽快與船隊取得聯係而未讓拉哈過度懷疑,因為謝問淵在呢,因為謝問淵完全猜中了他會采取何種方式保命,因為這人已然明白他心頭所想。


  這世上隻恐怕隻有謝問淵了吧?兩人未曾溝通哪怕一次,他便能裏應外合、做到□□無縫。


  鍾岐雲緊緊握著,沒有絲毫想要鬆手的意思,望著跟前模糊的身影,眼底滿是讚歎、 欽佩,盛滿了他都未曾完全明白的光。


  鍾岐雲緩緩歎道:“‘劉管家’啊,眾人都棄我而去,隻餘下你知我懂我,甚至以身犯險來賊窩救我,我該如何報答才好啊?”


  “知曉東家安然無恙,便是最好不過了。”謝問淵空下的手沒再留情,扣住鍾岐雲手腕一轉,隻聽得鍾岐雲悶哼一聲,不得不鬆開了被他緊緊拽住的手。


  謝問淵示意鍾岐雲好好聽他說話後,他又開口道:“東家可不知,他們那些人有多麽可恨,您離開那日不久,江武師便察覺不對勁兒,他提議讓咱們離開,可離開之後張盛等人就商量著私吞黃金,東家,我與楊慶自是不會答應,誰知這些利欲熏心的賊人竟然夜裏下狠手,竟是將楊慶給.……”


  真假參半地說著那些未曾發生的‘往事’,他又在鍾岐雲手中寫到:投靠拉哈。


  鍾岐雲頓了頓,在謝問淵滔滔不絕‘訴說’著這兩日那些船員各種‘狠毒事跡’時,他在謝問淵手上寫到:你想引賊入甕。


  謝問淵微微勾唇,不過四個字,鍾岐雲便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如今的情況比之鍾岐雲預想的更為複雜,除了船隊麵臨的真海盜侵襲,他這邊還有無數假海盜追捕,海上回程的路不單被海盜把守,更甚至還有慎度的官兵陸地海上夾擊。


  鍾岐雲這邊的海盜是如何也甩不掉了,那就隻能請他們過去.……但卻不是簡單的入甕.……

  這些事,鍾岐雲都不知道,他現下也不好與他說明,事前知曉這拉哈謹慎且猜疑心重,他怕事情敗露就沒有準備東西給鍾岐雲傳遞消息。


  事實上他也猜對了,來這處後,拉哈就讓手下仔細搜查一遍,甚至還讓他與扮作趙管帶的江司承換上他們準備的衣物鞋襪。


  沒得到否認,鍾岐雲想著他應該是猜對了,可是想著他與謝問淵那些手下滿打滿算也不過兩百,又怎麽對付這些海盜?


  鍾岐雲有些擔憂,寫到:可有把握。


  這幾個字寫完還未得到回到,牢外又亮起了閃電,鍾岐雲不著痕跡地鬆開謝問淵地手,他深吸一口氣,大笑幾聲,看這模樣像是被謝問淵話裏那些船員的背叛氣得瘋魔。


  牢門不遠處,那翻譯聽見鍾岐雲悲痛欲絕,“我往日我可曾虧待過他們?可曾在月錢上克扣過哪怕一分?!年底分紅我比旁家多了幾倍、每逢佳節我都連同他們家人一道打賞,劉管家啊,我這般盡心盡力地待他們!他們便這樣對我?!便是一隻狗,你喂養他三日,他都還會朝你搖頭擺尾不離不棄,可他們竟是.……”鍾岐雲聲淚俱下:“這世上可有公道在、這些人可還有顆人心?!”


  “東家.……”


  門外那翻譯聽到此處,心裏樂了,隨後出聲道:“可以了啊,鍾老板見也見過劉管家了,想知道的事那也都知道了,我還是早些把你家的這位管家帶回去,免得拉哈大人久久不見我們回去,心裏生疑,受到責罰的就是我了。”


  “你要將劉管家帶到何處?!”鍾岐雲情緒激動地將謝問淵擋在了身後,厲聲道:“這事與劉管家無關,你們莫要傷他!”


  知道鍾岐雲情緒不穩,那翻譯被這麽頂撞也沒氣惱,隻笑道:“鍾老板盡管放心,你們都是我們請來的客人,自是不會虧待了劉管家的。”


  “你確定不會?”鍾岐雲狐疑。


  背在身後的手,又悄悄在謝問淵手裏快速寫到:有僧伽海寇,可能認識劉。


  謝問淵回:無礙。


  謝問淵這般一說,鍾岐雲就知道他心裏有數,心下鬆了兩分,鍾岐雲才讓那人將謝問淵帶走了。


  謝問淵離開,鍾岐雲‘體力不支’走到牢房角落落魄地癱倒,但心裏卻在琢磨著謝問淵的打算。


  其實他原本隻是想借機與船隊取聯係,假意投靠拉哈後,乘機逃跑。


  但謝問淵卻是想要引賊入甕。


  引賊入甕,那就是要正麵對打了?鍾岐雲想,他那些船工雖說有那麽一百多人,但除去江司承等三十餘個身手好的,其餘的麵對這些海盜興許真是五難抵一。那就隻能依靠謝問淵手下了,可是就算謝問淵手下驍勇,但也隻有那麽□□十人而已,如此怎麽看也難得頂過四五百個凶狠海盜殺伐啊。


  既然如此,謝問淵為何要冒險引海盜過去?為何不用最為簡單的方式借機逃離?雖說海盜記恨深長,最好是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但如今敵我實在懸殊……

  謝問淵不是個冒失任意妄為的人,這般決定定是有他的緣由,但究竟是為什麽?

  鍾岐雲想不通,他覺得謝問淵還有些沒來得及與他說,而這個事應該就是他被綁以後,這片海灣外發生的事情。興許還和那天格納城那場奇怪的大火,讓這些海盜也忙碌不已的事情有關。


  罷了,不想了,他在海灣與世隔絕這麽多天,能猜到那就真是有鬼了。既然謝問淵親自過來,那勢必是準備告訴他的,

  想到謝問淵,鍾岐雲下意識地在虛虛地握了握。方才圈住的手,修長又骨節分明,指腹有些薄繭,在手上寫字時,帶起的麻癢甚至能直達心間。


  鍾岐雲攥緊了拳頭,想將那種感覺藏住,但.……

  鍾岐雲喉結微動,閉了閉眼,他盡力想去忽視方才心頭滿漲的衝動和莫名的情緒,但許久卻隻是一聲喟歎從口中溢出。


  睡覺吧,養足精神明天才能好好在拉哈麵前表演。


  下了整整一夜的暴雨,在天明之前暫且止住。


  天還未亮,‘心事重重、難以入眠’的鍾岐雲便爬了起來,在牢房裏來回踱步。


  一會兒拂麵暗泣,一會兒又捶胸頓足怒氣衝天大罵張盛等人,又過片刻發誓必定要讓背叛者血債血償,如此往複、瘋瘋癲癲。


  直吵得牢外看守的海盜氣惱不已,操著深度話罵了好幾句,更甚至是舉刀恐嚇也不見這大晸人消停片刻。


  這些自然都分毫不差在落入拉哈耳中,他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搖頭歎道:“哎,真是可憐啊,可憐.……”說著他側過頭對身邊的手下說道:“你去請鍾老板和那位劉管家過來吧,想必,今日他們願意告訴我船隊行蹤了。”


  “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