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海寇的事, 直到預定出航前還是沒有結果。


  鍾岐雲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聽了江司承的稟報也神色如常,讓江司承加強船隊防護做好準備。


  連續多日的搜查都沒有消息, 就真像人間蒸發一樣,從兩個月前就消失在僧伽城,鍾岐雲想不到這些海寇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道那艘黑色的大船與他們的消失有沒有關聯,但是, 不論結果如何,等行航補給盡數運到船隻中裝好, 船隊休整完畢後,船隊都必須出發,耽擱不得了。


  隻可惜這幾日鍾岐雲實在忙得過了頭,都沒能有機會帶謝問淵在僧伽城轉轉。


  鍾岐雲望著蔡老給的海圖, 這圖他一路上研究了整整一月, 接下來的路程島嶼要比前一段多上許多, 要從這裏去慎度, 跨越穿過一個峽口。


  那個聞名天下的海峽,連接兩個大洋的峽口。現代稱作馬六甲,如今稱作波拉萬海口。


  而從僧伽城到波拉萬海口,有兩條路可走, 一條就是沿著海岸繞著海灣弧線行海, 那條海灣弧線頗長, 約略行航二十日才能到達, 而另一條則是不看海岸直接靠著司南領船,順著西南偏南八度的方向行海,這一路除了偶有幾處小小的島礁,其餘時間船盡數都在行走在大海中看不到海岸,比之中規中矩危的第一種,因為不臨海岸,若是不小心在海中遇到暴雨狂風或是旁的什麽,危險更甚是自然的,但是卻能節省近三分之二的時間。


  蔡老年輕時隨船便走過後一種航線兩次,次次都風和日麗,其中一次不過七日就到達了海峽口。


  鍾岐雲前兩日將兩條的利弊均提前告知了譚元晉、裴彥等人,雖說他心中更偏向後一種方式,但雇主是他們,鍾岐雲還是要讓他們自己做主。


  夜裏鍾岐雲也尋到謝問淵,問他想要怎麽走。


  謝問淵隻瞧了他一眼,說了句:“若是我選的與二皇子不同,難道你還要聽我的不成?”


  鍾岐雲:“畢竟領海的是我,他選哪條都有十足的‘理由’告訴他不可行。”


  謝問淵搖頭輕笑,隨後他才沉思片刻,道:“海航我並不懂,你覺得怎樣更好,那便怎麽走吧。”


  “謝兄的意思是……都聽我的?”鍾岐雲眉眼含笑。


  謝問淵將海圖還給鍾岐雲,道:“鍾兄行海的本領我自然萬分信賴。”


  屋中堆滿了行海書籍和各式海圖,每日都尋著時間細細研習半日的人,在這海上他不信鍾岐雲又能信誰?

  望著說出這話的謝問淵,鍾岐雲微微勾唇,“那我便先與你說了,我打算不順海灣,直接跟著司南走,我觀察多日,也問過經常行海的詹城漁民,十二月此處早就不是雨季,多年來這個時期都沒有暴雨狂風,所以走那條海路看似危險,其實也不盡然。而且這條海路基本少有人走,我本來就還沒弄清還寫海寇的行蹤,隻怕他們在海灣沿海哪處守株待兔,我走這條海路,興許還能避開。”


  謝問淵點頭,“這般也能節省不少時日。”


  “嗯……”鍾岐雲想了想,又歎道:“哎,隻可惜我那些冰塊昨日已支撐不住盡數化作了水,詹城這處又炎熱得很,沒有哪家哪戶冬日能夠藏冰的。”


  說罷他又唉歎好幾聲,讓謝問淵失笑出聲。


  譚元晉字向鍾岐雲確定行航的安全後還是選了後一種,畢竟慎度國王的生辰日子擺放在那處,他心頭明白這時能節省時間自是要盡量節省才行。


  出發那日是臘月十七,距離離開杭州城正巧已有一月又一天。


  鍾岐雲依舊長時間駐紮在那艘裝載煙花的船上,前段時日沒有注意,讓部分煙花受了潮,這次到詹城時他就讓人塗了一層防潮的銅油,使水分不能進入,又尋了些石灰石質地的大石塊裝入獨立的透氣箱子,稍遠些擺放。


  枯燥的行航日子過得很慢,好在這一次確如鍾岐雲估算的那樣,雖身處大海中已看不見海岸,但確實沒曾遇到什麽變故,一路平平穩穩。


  “俺還是第一次往四周看,怎麽都看不到海岸呢,咱這真是身處大海正中了吧?”


  “哇——藍盈盈的天,藍盈盈的海,這四周啊除了咱們還真是啥都沒了。”


  “這叫啥?那詞兒怎麽說來著?”站在甲板上的船工抓著頭發,皺緊了眉頭,“壯闊!”


  “是啊,天海之大啊,這一對比,咱小得跟啥似的。”


  甲板上空下的船工閑聊著,謝問淵走出房門,站在高處往遠方望去,這一望便是好久。大海正中,幾乎沒什麽船隻經過,這便是海魚的天下,遼闊的天海、他從未見過的海魚.……身在這般天海之中,看著這樣的景象,心都寬敞了許多。


  這便是鍾岐雲時常看見的景象吧?也就隻有生在這般天下的人才會生出他那般性格,敞然、無拘無束。


  “這天雖燥熱得很,但風景卻是美極了。”


  身後響起鍾岐雲的聲音,謝問淵回頭,見著鍾岐雲拿著那個熟悉的工具木箱子走了過來,“我剛瞧謝兄看得出神,這是想到什麽?”


  “你今日巡船這般早?”現在不過正午便過來了,往日都要夜幕將落時。


  站在謝問淵身邊,鍾岐雲單身撐在扶欄上,側過頭笑望著日光下的謝問淵,“我方才在船上就瞧見你站在這裏一動不動,正巧那邊也沒甚麽事,便先過來了,哎,謝兄還沒告訴我呢,你方才在瞧甚麽?”


  “瞧這方天這片海,瞧這些我從未見過的風光。”謝問淵道。


  “那又在想些什麽?”


  謝問淵側目望了眼鍾岐雲,勾唇,“什麽都沒想。”


  “哦?是嗎?”


  鍾岐雲笑了笑,正欲打趣,不遠處忽而傳來一陣悠遠、空靈的聲響,兩人皆是一怔。


  謝問淵抬頭望向聲處,除了海水的波瀾,卻什麽也沒瞧見。詫異地出聲道:“方才,那聲音是什麽?”


  隻是還未等鍾岐雲回答,那聲空靈的叫聲又再次響起,甲板上人都驚呼出聲。下一刻,日光之下,遠處的海中一隻巨大的魚翻騰而起、降落,擊打起澄澈水花,映著蔚藍的天美得驚心動魄,隨後空靈的叫聲又起。


  幾艘船上目睹這一幕的都驚呼出聲。


  鍾岐雲也看得怔楞,好一會兒才笑道:“那是鯨吧?”他分不清到底是什麽鯨,但那體量,實在不小。


  “鯨?”謝問淵怔怔地望著那處。


  瞧著謝問淵眼中難掩的驚豔,鍾岐雲笑道:“對啊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老子》這一句便是說的鯨鳴,可我讀過百遍,卻想象不到‘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是怎樣的美妙,如今便真真正正領略到了。”謝問淵歎道:“悠而空、空而靈、靈而稀,真如王弼所言,不可聞之聲,不得聞之音。”


  鍾岐雲想到上輩子第一在網上聽到別人拍攝鯨鳴時的震撼,道:“確實震撼人心,說來,跟著謝兄一起還真是幸運呢,我出海這麽多次,還是第一次在海裏瞧見鯨。”就連上輩子他與家人出海,都未曾見過,就連鯨鳴,他也是從網絡上別人拍的視頻中聽得,不然他還一時不知道那是什麽。


  “鍾兄也是第一次得見?”


  鍾岐雲點頭,“這次能見,隻能說是極其有幸了。”


  那頭鯨離船有些距離,那般突然閃現後,又慢慢沉入海中,遊往遠方。待再瞧不見了,甲板上的許久大呼著那巨大生物的可怕,生怕它方才撲過來一口吞下他們的船,也有幾人如他二人這般驚歎。


  “海就是這世間的深淵,瞧上一眼讓人經驗、驚歎又畏懼。”望著謝問淵,鍾岐雲微微出神:“神秘莫測,卻無法不去在意。”


  謝問淵望著遠方,收起了方才那般驚歎,眼底又如同往日平靜。


  鍾岐雲轉過頭,也望著前方笑道:“哦對了,再過兩日咱們就能靠岸了,算著日子正巧是臘月二十三、二十四,南北方的小年,雖說咱們必定不能在岸上過大年,但這小年還是讓大夥好好休息,熱鬧兩天。”


  其實出航在外,對於過年過節鍾岐雲都沒太那麽在意,甚至都沒想到過兩日就是小年,雖說上輩子他家那處已不太重視小年這節日,但此間的人卻是重視得很,甚至有的比除夕更為重視。昨日無意間聽船隊裏人提起,他才恍然,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中下旬了,鍾岐雲算過日子,乘著天氣頗好,他便領著船隊加快行航。


  “已經小年了?”天氣炎熱,他一時間沒了冬日過年的感覺,便有些忘了如今正是大晸最冷的日子了,現下算來,確實沒幾天。


  “是啊,這次行海沒有多少時日船上物資充足,不必大量補給,而且也不需上下貨物,到時停留兩日便離開吧。”


  謝問淵點頭,“你船上南北方人都有,小年習俗也並不在一日,還是停留兩日的好。”


  “是啊,去年小年夜不巧船隊正在船上,那會兒也沒甚麽吃食,船上跟著我的兄弟隻能喝些酒將就著了,倒有些對不住他們。”鍾岐雲道:“京兆這一日都有些甚麽習俗?”


  “無非就是掃塵、貼花、吃餃子糖瓜之類的。”


  “那謝兄往年都怎麽過?今年有沒有什麽打算?”


  謝問淵淡淡應道:“小年都不曾休沐,便與平日都一樣。”


  那就是說不過小年了?想到謝問淵離開將軍府後便獨自一人在外,隻怕.……

  想到這裏,鍾岐雲眸光一沉,好一會兒才笑望著謝問淵,“那也正巧了,我往年也從不過小年,不若那日咱們二人一道過上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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