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謝問淵離開後, 江南的梅雨季就這麽來了, 大雨狂風之時節,自然不可能出海, 鍾岐雲便閑暇下來的機會建船隊、招長工、買地皮、購鋪麵、培訓船工.……大力擴張船隊規模。


  雖未出海卻也雜事環繞在身,將近一月的雨季過了,船隊也從原本的三十名長工擴展到了百餘名,大大小小與杭州城中幾家造船坊購置了近三十餘艘海船。


  除此之外, 鍾岐雲命劉望才專門去到江南幾大州, 分別高薪雇了州中頗有盛名的造船巧匠, 共同設計至少能容下百人貨載二千料的巨型船, 帆櫓皆用、有風使帆,無風蕩櫓,極適於港灣無風條件下行駛。與之配套的還有八櫓功能各異船隻,分別作為戰船、座船、糧船、水船等, 專門用於遠洋海外。


  嚐到一次甜頭,鍾岐雲當然不可能就此放過那麽巨大的市場。


  “我知到如今世上尚未有人做過這種體量的船隻,我也知道極其困難,不過,這一組船,並不是馬上就需要。”宅中,鍾岐雲親自與那六名匠人談到:“各位老先生們可細細琢磨,但煩請格外每月給我一個信兒, 您幾位考慮到了何處, 讓我心頭有個底, 還有……”鍾岐雲頓了頓,繼而嚴肅地說道:“我雇您幾位設計船隻這事,煩請各位務必保守秘密,銀錢不是問題,我鍾岐雲自不會虧待了各位先生,但有些醜話我也說在前頭,若是這事泄露讓外人知曉.……咱們的契約白紙黑字都寫明了,屆時先生們可莫怪鍾某人翻臉不認人。”


  “這是當然。”


  “東家盡管放心,我們這一行幹了多年,這些事兒咱都懂。”


  鍾岐雲話說到此,便也不再多問了,隻是商討結束後,他又問了幾人熟識的人中有沒有會造航海羅盤的。


  鍾岐雲需要一個更為精準的羅盤。


  這一問確有一人認得金陵城裏有一個年近七十的蔡老先生,對羅盤頗為研究,隻不過早些年便不再做這事兒了。


  鍾岐雲點頭,算是記下了。


  數萬兩銀子砸下去,鍾岐雲的船隊且才初見規模。


  中旬,鬆江府與玉環縣的地契到手,鍾岐雲讓孫管事帶著人現在鬆江府落腳敲定一些繁雜的瑣事。他就帶著商隊運詹城貨物前往金陵。


  金陵府不愧是江南重城,商貿繁榮、土地廣袤,絲綢不算主業,但陸路、水路都是四通八達,各方商販南北來往的一處集散口,熱鬧非常。


  比之杭州城雖少了幾分水墨清淡,但也多了三分如夢似幻的富麗堂皇,如紫金山金陵毓秀、如古刹梵音嫋嫋、如秦淮河畔閱江樓外一江春水向東的煙波浩渺。


  何為“舊時王謝堂前燕”、何為“煙籠寒水月籠沙”、何為“六朝如夢鳥空啼”。金陵府裝載的是那種唐朝詩人嘴裏輕撚慢攏、隻道尋常的卻又不尋常的宏大曆史畫麵。


  無論是現代的南京或者如今的金陵,鍾岐雲都是第一次來,也真真切切感悟到那種蘊含在這塊土地掩蓋在江南細雨中波瀾壯闊氣場。


  鍾岐雲帶來的貨物不比預想的五天還早了兩日就全部高價賣出。


  幾月的繁忙,鍾岐雲難得清閑,便乘著遊玩金陵城之際,去尋了尋蔡老先生。


  老人家雖已年邁,但體魄卻是好了,卻是怎麽也不答應為他做一個羅盤。


  鍾岐雲心裏也不急,接下來幾日陪著老人家品了些茶、聊了些海上見聞,把老人逗地開懷,在鍾岐雲離開金陵那日,老人親自給他送來了羅盤,還帶來了他最小的孫兒。


  鍾岐雲想過就算是這位老先生,但如今技藝能造出的羅盤隻怕也就那樣,卻沒想到會這麽細致,說實話蔡老拿來的羅盤,是鍾岐雲來到此間至今見過方位分得最細也是最多的羅盤。


  總共有24個方向,48個指向,羅盤以24個漢字圍環組成,即10天幹中的8個:甲、乙、丙、丁、庚、辛、壬、癸;12地支全數: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八卦中的4維:乾、坤、巽、艮。地支每字中線刻度即代表10位整度數,每個字占有15度,兩字之間又為縫針,如子癸,癸醜如此,.每向為7.5度,這樣正北,北北東、東北、東東北等向都有了。


  而且這副羅盤一看便是早就做好的東西,隻怕是蔡老自己也就隻有這麽一個了。


  “我年輕時因我家中會造羅盤,懂得羅盤也曾隨東家入過海,去過瓊洋,到過詹城……”


  這事,鍾岐雲還是第一次聽說。


  “海上遇到濃霧看不清海岸時,靠的便是這東西.……後來沒有行海了,承家業繼續琢磨這小盤子,就弄出了這個,有些年頭了,不過依舊準得很,這個盤的盤指針紮於燈芯草上,浮於羅盤內水上,雖有風浪顛簸,也不易脫針,能保證正常指向。”


  說罷老人抬手推了推身邊依依不舍的孫兒,“還有我這不成器的孫兒,從小沒了爹媽,就跟著我了,但學了許多年還沒進個門,這番想交給鍾老爺你帶帶,造羅盤的人,沒見過海怎麽能行?”


  先前鍾岐雲便了解到蔡老家中隻剩他爺孫二人,這番將孫兒交由他,怕是老人已想到他百年後,孫兒沒了依靠。


  這般想著,鍾岐雲鄭重地應下:“蔡老您放心。”


  返程回杭時已經六月,杭州已經出梅,天清氣朗,最是江南悶熱時,難受得很。


  鍾岐雲在新買的宅子裏歇息了兩日,等候東南季風吹起時,他閑得無聊就琢磨了些冷涼的果飲,還算成功,想著又讓人將方子混著幾樣東西送往京兆。


  隻是還未等他東西送到,京兆城的消息先傳到了杭州。


  說是先,卻也是差不多一個月前的事了。


  回鶻四月時便進犯了西北邊塞阿爾合州,西北大軍抵禦幾次倒還安然。但五月時,回鶻王率萬人突然攻下城來,大軍不查,失了守,那回鶻軍一路燒殺搶虐,無惡不作。


  自太ZU當年耗費五年擊退回鶻人後,至今回鶻已安靜百年,如今突然來犯,似瞧見了大晸朝中內鬥,無暇顧及,便這般肆意妄為。


  杭州城最好茶坊歇涼的一處,鍾岐雲與來杭的何敏清寒暄著,一旁雅間江南書院學子高聲論政。


  “怎的會失手?西北可是有數十萬大軍!謝大將軍鎮守,區區回鶻也料理不動?”


  “我聽聞年前謝將軍來建州清理海寇之後,便也沒再回西北,如今鎮守西北的,乃是當今二皇子親舅——副將施將軍。”


  “施慶南?”


  “是了!”


  “他不是文官出身嗎?如何去做那將軍?”


  “這.……便不知道了。”


  “如何不知?”一人哼道:“無非見那西北有利可圖便讓那施貴妃尋了這麽個差事。”


  “那如今朝廷是何打算?是攻回去還是談和?”


  “說是朝中也就謝大將軍主戰,魏丞相及一行主談和。”


  旁邊人也歎道:“若是魏相主和,那便還有甚麽可說的.……”


  “話不能這麽說,魏相主張說來也對,畢竟去年兩湖遇災、顆粒無收,本就難民無數,國庫存糧告急,若是打起來,隻怕民不聊生。”


  “陳兄說的對,此時應戰實在不該。”


  “那謝尚書呢?他回京時聖上便已下旨任他做尚書省侍郎,他身為謝將軍長子,又是如何說?”


  “據說.……也是主和。”


  “哎,非不怪謝大將軍對他不喜.……”


  “但謝將軍也卻是考慮少了些。”


  那邊又絮絮叨叨談了許多談和之事,鍾岐雲卻因這麽一句眉頭緊皺。


  何敏清不知鍾岐雲和謝問淵相熟,以為鍾岐雲麵色難看是想到了戰事,便說道:“這世間向來都是不太平的。”


  說著為鍾岐雲斟滿茶水,見鍾岐雲望了過來,又說道:“戰聲打響,那便是不盡的銀兩往編塞扔了,如今國中幾位皇子奪權之勢也越見凸顯,隻怕不宜與那回鶻再戰,一戰便會征兵,這戰事終究是勞民傷財的,得不償失。”


  鍾岐雲聞言道:“聽何哥的話,也覺得應當談和?”


  何敏清想了想,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說到:“至少如今來看便是如此。”


  “何哥說勞民傷財,得不償失,可當年太ZU費五年氣力,力壓回鶻,不也換了近百年的安寧?這失與得又當如何算?”


  “盛世與亂世不同策略。”


  鍾岐雲沒有說話,而後又問道:“如今朝中那魏和朝、魏丞相的話變能決定攻或是守?謝將軍說話無用?”


  “魏和朝權勢過大,太zu之後大晸幾位皇帝甚至如今這位都十分重視文人、大興科舉,文官當勢,武將式微,且如今兵權分為兩半,三省持一半,另一半由各路將軍分散,所以有些事自然聽不得謝將軍的了。”


  鍾岐雲皺眉,照這麽說,便是文人指揮將軍了?文人怎麽去指揮武將?之乎者也和上陣殺敵根本就是兩回事,紙上談兵和真刀實槍的經驗積累,更是不同。將軍的話如何聽不得?


  雖說文人並非都是懦弱的,但說到底大多數都沒那些真正武將的血性,麵臨這種戰場之事,隻怕少有人看到長遠的利益了。


  就比如旁邊那些書院學子和朝廷上那位文官之首皆是主和一派,就可見一斑。


  可如今.……

  無權便連攻與守都做不得主。鍾岐雲心頭一怔,忽而想到了謝問淵。


  也許,那人並不是像傳言那樣不想做將軍吧……

  若是不想當將軍,他又何苦耗費這許多年練就一身好武藝?他隻管讀書寫字、做那工於心計的文人就是了。


  隻怕是,那人早就知道,如今的大晸朝局勢如此,就是當上那大將軍也是無用的.……

  心頭一念閃過,鍾岐雲驀地心頭緊了幾分。


  他似乎有些懂了謝問淵。


  若是……若是今天下第一人已經是他,就不知謝問淵還會不會主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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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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