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鍾岐雲到別院時, 正好遇到了準備出去替謝問淵辦事的章洪。


  此刻日頭西落, 鍾岐雲又站在背光之處,章洪隻隱隱約約瞧見麵前不遠處站了一人, 看不明晰,便上前了些,待看清來人麵貌, 認出是鍾岐雲,他才訝異道:“鍾公子?!”


  “章護衛。”鍾岐雲笑著拱了拱手。


  “您……回來了?”


  “嗯”鍾岐雲點頭,“回來了。”


  章洪雖知道鍾岐雲走海行商,卻並不知他這段時日去了哪處,上次一別以後, 半年未見, 也沒再聽到他任何消息, 自家大人也未曾提起過。


  他還以為……

  如今突然間就在這門前遇到,章洪雖說麵上不顯,但瞧著熟識的人安然站在眼前, 他心頭還是高興了幾分, 連忙迎了上去, “鍾公子, 您這是……”


  鍾岐雲晃了晃手上的酒瓶子, “來尋謝大人喝酒。”


  章洪了然, 鍾岐雲不是第一次送酒給謝問淵了。年前那會兒, 鍾岐雲送了三次酒給謝問淵, 每次都帶著一些消息過來。章洪是知曉這事的。


  而如今鍾岐雲卻說是來找謝問淵‘喝酒’, 章洪想,也不知這人真是隻找大人喝酒,還是說有些事要給大人說道.……

  瞧了瞧那酒瓶子,料想鍾岐雲隻怕與謝問淵早有約,章洪笑道:“大人正好在宅中,不過我此番要到府衙辦些事兒,便讓門侍為鍾公子您通傳,實在抱歉。”


  “不打緊,章護衛有事便自去忙吧。”


  章洪點了點頭,隨後向門侍囑咐了一句,便又回身向鍾岐雲說道:“既如此,章洪就先告退了。”


  “章護衛慢走。”


  章洪拱了拱手,便離開了。


  別院門侍見謝問淵親衛與這人熟悉,便也不敢多耽擱,讓鍾岐雲在門前稍等,就急忙往宅中快步走去。


  當謝問淵聽到門侍稟報,門外有位叫鍾岐雲的老爺拜訪時,他且才沐浴完畢。


  謝問淵沒有想到鍾岐雲會來,他本以為這次往後,鍾岐雲不會再與他聯絡,兩人更是不會有更多交集。


  從蜀州府案之後,他們本也不該再有交集。


  可是,有些事卻也由不得他。不單有了交集,甚至他還讓鍾岐雲救了一命,欠了人情。


  謝問淵閉了閉眼,慢慢將衣衫穿好,好久他才出聲對外間等著的門侍說道:“你帶他到前廳先候著吧。”


  “是。”


  待人離開,謝問淵靜默了許久,才微微歎了一口氣。


  這間別院,鍾岐雲不是第一次來,但卻是第一次當做來客般招待。


  果盤、甜點、茶水,別院服侍的丫鬟一一端了上來。


  鍾岐雲瞧著眼前蓮步走過的漂亮丫頭片子,神思有些飛躍,甚至下流了一次。


  如是按照小說裏提到的,這些漂亮姑娘隻怕是謝問淵這個主子想碰,就能隨便碰的吧?更甚至就算謝問淵不提,這些人也願意奉獻自我,和謝問淵共度良宵。


  畢竟,是那麽一個俊朗不凡、有才有能的主子,誰不想爬上他的床?

  想到這裏,鍾岐雲心頭有些不平衡了。至於這不平衡出於哪一方,他還未細思,那邊謝問淵就走進了廳中。


  讓鍾岐雲夜裏翻來覆去琢磨究竟該不該來見的人,依舊如往日那般光彩照人。


  “不知鍾兄過來,有失遠迎。”謝問淵麵上帶笑快步走近。


  鍾岐雲見狀,也站了起來,衝謝問淵拱了拱手:“突然來擾,還望謝大人見諒。”


  謝問淵抬手,示意鍾岐雲就坐,旋即才走到鍾岐雲一旁的椅上坐下,“就不知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還能怎麽?”鍾岐雲見著四下無人,方才本就有那麽一點莫名的火氣,他便直說道:“想你想的唄。”


  謝問淵聞言,麵上笑依舊,但眼底卻沒了笑意。


  “生氣了?”鍾岐雲望著並不說話的謝問淵,鍾岐雲心情忽而舒暢了些,笑道:“得得得,莫氣莫氣,您也知道我這嘴,說話脫口便出,都不過腦子的。”


  謝問淵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那是自然,臉皮子薄。”


  這麽一番調笑,不知不覺間似化了前些日子格在兩人中間一層薄冰。


  謝問淵有些無奈,“說罷,你今日過來,總不會隻是想要和我耍嘴皮子吧?”


  “哪裏啊,”鍾岐雲見謝問淵不再像方才剛進門那般冷淡,笑了:“我這是在街上閑逛時聽聞謝兄你明日將返回京兆的事,”說道此處,鍾岐雲頓了頓,似思考該怎麽說,等了許久,他才接著道:“去年在杭州城,承蒙往日謝大人照拂,我也沒甚麽可答謝的,便想起我從詹城回來帶了些大晸未有的果酒,這番拿給您嚐嚐。”


  說罷,鍾岐雲指了指旁邊矮幾上的酒瓶。


  “酒?”


  謝問淵看著那些酒瓶,神色複雜。


  “是啊,詹城這地雖說算不得富饒,但這酒有些特色,大晸朝中除了西北會釀造葡萄酒,其餘的均沒這種果酒,我在詹城吃到,覺得不錯,就想帶給你嚐嚐,遠路貨呢,謝兄可不能推拒了。”


  謝問淵神思不明,但片刻後他又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這一笑,便連門外守著的丫鬟都忍不住側目,殊不知,一旁的鍾岐雲也瞧得愣了愣。


  望著眼前這位三番五次、不遠萬裏都要給他帶幾瓶子酒的鍾岐雲,謝問淵覺著實在有趣,“鍾岐雲。”


  鍾岐雲聞言眨了眨眼,勾唇,“在呢。”


  “這些你都是給我的?”


  “自然是了。”


  “可我怎麽聽說,你與章洪提到是來找我喝酒的?”


  鍾岐雲笑道:“如果謝兄不介意我陪你喝上兩蠱。”


  謝問淵點了點頭:“那鍾兄,可願移至後院閑庭,與我一同品評這外邦酒?”


  “樂意之至。”


  夜幕已下,位於後園荷塘中的閑庭,亭柱墨綠,綠樹掩映,流水潺潺,石桌石椅鋪就了錦繡綢緞,清風拂麵格外舒適。


  詹城的果酒,鍾岐雲本來就是特意帶回來給謝問淵的,一共五瓶,分別由椰子、葡萄、獼猴桃、鳳凰果、芒果釀造的酒。果香撲鼻,酒味醉人,在這即將踏入夏日的夜中最是適合不過。


  取出詹城帶來的翠綠琉璃杯,鍾岐雲先拿了一瓶葡萄釀造的酒把兩個杯子斟滿。


  “這外邦果酒不若咱們大晸的稻米酒回味悠長,酒味過淡,所以地用這稍微大些的杯子,但果香撲鼻也別有一番滋味,你嚐嚐?”


  謝問淵端起琉璃杯細細瞧了瞧,隨後又將被子拿到鼻下嗅了嗅。


  “想來王翰涼州詞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便是這般滋味了?想不到邊疆戎馬將士才能品的快意,我如今在這杭州城也能嚐一嚐了。”


  “塞外的葡萄美酒我倒是沒曾喝過,但興許也差不了幾許。”


  舉杯和謝問淵碰了碰,鍾岐雲將杯中酒一飲而下,“詹城多海上商賈,行走海上容不得爛醉,他們便也釀造了這種不易罪人的果酒,我在那處也吃了不少,回來的時候也買了些放在船上供大家閑暇引用。”


  “說是酒,卻沒太多酒的滋味。”謝問淵回味著嘴裏的味道,又道:“但入口卻也不錯,葡萄香氣撲鼻、大口飲下無比暢快。”


  “自然,海上的酒嘛,當然有種天高氣擴的暢快感。”鍾岐雲笑道:“說來,我特意帶給你的這幾瓶子酒可是藏了將近四十年呢,我花了不少銀子買來的,算是僧伽城中難得的果酒了。”


  “哦?竟有這些年頭了?”抬眸望向身邊姿態怡然大口喝酒的人,謝問淵眼底全是笑意,終究還是忍不住說道:“我一直有些疑惑,說來我並不嗜酒,也從未與人說過喜歡酒,為什麽鍾兄你總是想著送酒給我?而且……”


  謝問淵瞧著杯中深紅的酒色,道“而且還都是這般極品佳釀。”


  鍾岐雲又給兩人倒滿了一杯酒,眨了眨眼,而後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就隻是每次嚐到了好酒便想到了你,然後想著拿給你一同品品。其實吧,我也不怎麽喜歡喝酒。”


  謝問淵把玩著手中色澤蒼翠的琉璃杯,沒有應聲。


  鍾岐雲再次將杯中酒飲盡,望著映照著月光泛起粼粼波光的湖麵,又道:“不過,在我看來,酒啊,是個奇特的物件,他不單單體現出人生百態,這味中也道出了當地的水土人情。”


  “怎麽說?”


  “嗯……就好比第一次帶給你的黔州酒吧,它入口圓潤、回味悠長,恰如那方天地下養出的人,初見時直覺憨厚但熟識熟悉以後卻發現他們十分豪爽;而泉州的酒也像泉州的人,看似心頭百轉卻實在是直來直去鼻地很;紹興花雕正是江南人的體現,看著溫潤、入口酒味單薄,後勁卻大。”


  鍾岐雲說到此處,輕笑了聲,“興許我是想著謝大人日理萬機,忙得不行,肯定沒那個世間周圍世間看盡天下,實在可憐。”


  謝問淵睨了眼鍾岐雲,沒有應聲。


  但鍾岐雲卻望著他微微濕潤的發梢,心頭忽然想到,興許方才他來之前,正在沐浴吧?有些出神,不知過了多久,鍾岐雲才緩緩開口道:“謝問淵,我也不知為什麽,我嚐過的美酒就讓你嚐嚐,我看過的風景人情,也讓你看看。”


  謝問淵眸光猛地顫動一刹,隨後他又掩下了這一絲波動,與鍾岐雲碰了碰杯子,將酒飲盡。


  兩人都沒再說話,涼亭忽然就靜了下來,許久之後,謝問淵才開口道:“鍾兄有心了。”


  鍾岐雲手一頓,轉了個話題道:“以前我托人帶給你的那些酒,你都嚐過了?”


  謝問淵點頭,“當然。”


  鍾岐雲心思一動,樂道:“這麽精明的謝大人,你便不怕我起了歹心,在那酒中下毒?”


  謝問淵望著鍾岐雲,微微挑眉:“你會嗎?”


  鍾岐雲搖頭:“不會。”


  “那便是了。”


  鍾岐雲久久地凝視著說出這話謝問淵,不由得笑了起來:“那些酒是什麽滋味?”


  謝問淵想了想,道:“如天下山河,波瀾壯闊、回味綿長。”


  望向鍾岐雲,謝問淵道:“如你所說。”


  這句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鍾岐雲的耳朵,他身軀微微一頓,臉上閃過一絲訝然之色,蹙著眉頭略一沉思,嘴角一勾,圈出一抹讓人難以捉摸的微笑,“那下次,我再給你帶吧。”


  “好。”


  酒過不知幾巡,待兩人暢談許久,鍾岐雲給謝問淵描述出海這半年的奇遇,等二人回神,那五瓶子酒,都盡數下肚了。


  雖說果酒不醉人,但如此飲法,也還是讓兩人微醺。


  夜已深,隔日早晨謝問淵便要趕早離開,鍾岐雲便起告辭了。


  謝問淵將其送出了別院大門。


  門前,鍾岐雲向謝問淵拜別時一陣清風從謝問淵那處撫過,那抹讓他格外喜歡的幽香又躥進了他有些不清醒的腦子,鍾岐雲抬頭望向站在台階上的謝問淵,慢慢道:“京兆城實在太過遙遠,又並不臨海,如今呢,我又做了這海商,那處隻怕往後難得再去.……再見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說到此處,他心跳忽然快樂些許,望著那雙如淵的雙眸,鍾岐雲悄悄抬手撫了撫謝問淵的麵頰:“我從未納過甚麽小妾,也從未碰過楊香冬.……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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