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張枕風亂說不嫌事多。不過, 就算張枕風不刻意提醒,鍾岐雲也知道謝問淵不可能信他。
但如今也不是謝問淵信或是不信便能一言概之的。
鍾岐雲不是傻子, 稍稍一想, 他便知道杭州城清肅叛賊的當下,謝問淵身邊必然有無數的眼睛盯著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不為了抓叛賊,隻為了抓謝問淵的鞭子。
禍國謀逆的事,不管是哪個朝代,當權者都是一分也容不得的, 謝問淵既然接手了這事, 又是身為一朝法令代表的刑部尚書, 更加容不得一點差錯。
這事辦好,便是大功一件,出了錯.……那就是要命了。
想起那場大火, 鍾岐雲想, 謝問淵的命, 不缺人想拿走。
當著這許多人,如今不論這港口來的是誰, 謝問淵都必須一一查探,而他鍾岐雲頂風帶著這十二艘大船在錢塘江口停靠,按令查那是肯定的。
謝問淵不查,就是公然違抗聖意, 落人口實, 就是將自己置於死地。與之相應的, 劃上謝問淵記號的他鍾岐雲更是不可能好過了。
這些鍾岐雲當然明白,說到底,他這十二艘船的貨物都是這半年的成果,也算得上是驕傲,沒甚麽見不得人的。
可,張枕風這人的話說出口來,就算他知曉這話是對的,也讓他莫名有些不爽,又確實覺得那話煩人。
十二艘大船搜查起來不是那麽容易,船隊一行近八十人,不是反賊官府自然不能當做叛賊帶到府衙,隻能守在錢塘江口岸,等著謝問淵手下的人慢慢搜查、慢慢盤問。
體量太大,將近百人不間斷的搜尋,直到日頭將落時都還未結束。
不過,疑似‘叛亂的罪證’未曾搜出,倒是先讓謝問淵也親眼目睹了鍾岐雲這一趟出海掙了多少。
幾大箱的黃金讓搜查的官兵眼睛都直了,更甚至有不少價值不菲的外邦美玉,十二艘船中承載的貨物也是大晸少有,就算不經商,在場的人都能預見,這些東西若是再次賣出又不知會價值幾何了。
不過半年時間,鍾岐雲便攢下了這般財物……
“大人,十二艘船中總共搜出的兵器,約略七十柄刀劍、六十副長弓,箭矢若幹。”李護衛清點了船上找出的兵器,向謝問淵稟報道。
十二艘船,近八十人,隻搜出這些兵器,算不得多,謝問淵心知這些兵器是鍾岐雲船隊防身所用,但還是對鍾岐雲盤問道:“這些刀劍做何用途?”
鍾岐雲答:“回謝大人,茂江出去過了瓊洋以後,詹城那一道海上賊寇太多,對這些寇賊若商隊遇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出海在外,我們自然是要備著防身的。”
“這些兵器從何購置,又都有憑證?”大晸各處設有購置刀劍、弓箭專門商鋪,以對這些兵器做管製,商隊可以購置,卻也必須到這些官府設下的商鋪,且這些商鋪會給予購置者相應官府憑證。
“有。”鍾岐雲回身讓孫管事去船上拿買兵器時得到的憑證,總共兩張,一張是杭州購置時得來的,一張在茂江購置時,兩張加在一起,除了弓箭箭矢,其餘數量正好與現下搜出的兵器吻合。
“箭矢在海上遇到海寇時用去了大半,如今也隻剩下這些。”
謝問淵點頭,不再多問,又過了有半個時辰,李護衛帶著一個鎖得嚴實卻雕飾精美、異國風情濃重的檀香木盒走了過來,“謝大人,這個木盒藏在船艙臥房枕頭中,適才翻找許久才找到,但是卻無法打開,就不知其中有些什麽。”
“藏在枕頭中?”
鍾岐雲一看那盒子,一愣。我擦,他可是藏在枕頭棉絮裏的,這些人都能給他找出來?
隨後卻見著謝問淵從李護衛手中接過盒子,衝他說道:“這是何物?”
“這.……”鍾岐雲望著謝問淵,又看了看四周,有些不知該怎麽說,“沒什麽,就隻是裝了一塊玉而已,送人的。”
謝問淵聞言,說道:“打開。”
鍾岐雲撇了撇嘴,“行吧。”
說罷,他從懷裏掏出一把鑰匙,就著謝問淵的手打開了小木箱。
木盒打開,一枚翠綠無暇、又通透清冽的圓形美玉躺在木盒正中,質地致密細潤,玲瓏透光,似一荷上春露,卻又比那露更添溫潤淡雅。
饒是見過不少好玉的謝問淵也不由得眼眸微動,這是一塊極品美玉。
一旁的李護衛見狀更是不由得驚歎一聲。
不遠處的劉望才聞聲探頭望了過來,等見到那玉,他雙目圓睜,也忘記當下正被詢問的處境,詫異地望向鍾岐雲,道:“鍾哥,這玉怎麽在你手裏?!”
張枕風也瞧了過來,等見著那玉石,他也不由得楞道:“岐雲兄,這玉你是怎麽拿到的?莫不是回來那日偷偷潛入人家中偷來的吧!”
無怪呼他們幾人大呼出聲,這塊美玉本來是張家合作一商賈手頭寶貝,詹城本就比大晸更盛產美玉,而這塊未曾雕琢的玉在詹城都是稀有之物,大晸就別說了,張枕風到其家中瞧了一眼,便愛地不行,可無論是開出多少銀錢,那商賈都是不願賣予,這事船隊上下都知道。
“是啊,當初張公子可是開出了天價,那人都不願賣呢……東家,您怎麽搞到手的?”
“也沒瞧見鍾哥你喜歡呢。”
“剛才東家說的是準備送人吧?嘖嘖嘖,天哪,東家啊,您這是準備送誰啊?這手筆可是真的太大了吧?”
“哎,你們這就不懂了,還能送誰?必定是為了討心尖尖兒歡心啦。”劉望才聞聲眼睛一眯,跟著船工打趣起來。
鍾岐雲見這些個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呸了一聲,笑罵道:“放你的狗屁!”
隨後想到謝問淵還瞧著他,他這話實在不太文雅,便收了嘴,有些不耐煩道:“你們管這麽多作甚!都給我去做自己的事,那邊盤問都結束了?這樣浪費時間,都不想回家好好歇息了?”
“想回想回。”船工們又嘻嘻哈哈鬧了會,才嬉笑著遠離了些。
鍾岐雲不欲多解釋,便不再開口,隻望向手拿木盒的謝問淵,笑道:“這玉可有問題?”
謝問淵將盒子關上,還給了鍾岐雲,眉頭微挑:“是塊好玉。”
鍾岐雲瞧著四周人散開了些,咧嘴一笑,並未接過,隻問道:“你喜歡?”
似曾相識的問話讓謝問淵手一頓,他驟然明了了鍾岐雲話裏的意思。
手中木盒的檀木幽香又重了兩分,謝問淵掩下眼中刹那閃過的波動,再抬眸眼中已然平靜無波,與鍾岐雲那雙滿是笑意的眼對視片刻,才微微笑著將盒子放到了鍾岐雲手中,道:“這般好玉,鍾兄好好珍藏才是。”
鍾岐雲正準備回話,那邊查驗每人身份的杭州府衙譚主薄走了過來,他顧及有人在場,便不再多說。
“謝大人,所有人的身份都核驗了一遍,隻除了兩人身份有些不明,其餘均有戶籍在冊。”
“哪兩位?”
“便是站在桃樹旁那兩位,”譚主薄手指右前方,道:“那名男子自稱江司承,卑職無論如何盤問他也不說自何處來,又去那詹城所為何事。而那名女子,名叫楊香冬,似乎已在詹城呆了許多年,問她在詹城做何,這次為何跟著回來,她支支吾吾,說不明白.……”
鍾岐雲在一旁也是將這些話聽了去的,想著便出聲解釋道:“江兄是我在茂江招募的一名遊俠,在船上教船工防身之術,本來這次回大晸在茂江停靠之時他便準備離開,可是,”鍾岐雲笑了笑,“江兄確實很有本事,英雄不問出路,他本事卓然,又四處遊走,在僧伽城時應對一群海寇也多靠他幫手,所以我便誠懇請一同回杭,往後能幫著教船工一些防身法子。至於那個女孩.……”
鍾岐雲明白楊香冬為何不說在詹城做的何事,大晸changji身份低賤,雖說一些貌美角色之人多受追捧,但普通changji都是讓人被瞧不起的,楊香冬不過十五歲,本就隻是個小姑娘,好不容易逃離苦海,對著這些官府的質詢,一則不敢說,二則也是羞於說出那些往事。
“她是東州人,家中已沒親眷,我見她對行海有些見識,便帶了回來,想著教她學著航海方法,她倒也願意。”
一旁的譚主薄聞言,瞧了瞧鍾岐雲,垂眸輕聲繼續剛才還未向謝問淵稟報完畢的話:“方才,卑職問不出那兩位的來由,便令人分別問過船上幾位船工,對於那江司承,確實如這位鍾老板說的相近無二,但是.……”
譚主薄聲音波瀾不驚,陳述道:“對於那個楊香冬,那幾位船工均說是鍾老板新納的小妾,從詹城帶回來的。”
“.……”鍾岐雲腦子倏然間死機,一時間竟有點不太明白‘小妾’是什麽意思。
“.……”
偌大的錢塘江口,不知為何,忽然間靜了,春風一吹,岸邊幾顆桃樹花瓣紛紛,江麵波浪輕拍船身的響動異常清晰。
片刻後,謝問淵勾唇笑望向鍾岐雲,道:“如此,也算清楚了。”
鍾岐雲猛然回神,似是聽見什麽匪夷所思的事,驚愕道:“清楚啥啊!你根本就不清楚!”
謝問淵淡淡地應了聲:“航船數月,倒也平常,鍾兄也不必羞於說清。”
“說清?什麽說清?我特麽剛才就說明了啊!”鍾岐雲上前一步,急忙道:“楊香冬不是我納的小妾,我剛才說了若仔細說來,她算個半個徒弟!”
他心頭氣急,又仰頭向他那一隊船工吼道:“方才是哪幾個混賬隨意編排老子!”
自然是無人敢回應了。
鍾岐雲抬手一指,咬牙道:“你們給我等著”,然後他又回身向謝問淵解釋:“她當真不是”
“鍾兄的私事,不必與我細說。”謝問淵抬手打斷了鍾岐雲的話,“那二人身份,自會查明。”
鍾岐雲一嘴的話被謝問淵堵了下來,梗在喉嚨裏,吞不下吐不出。
鍾岐雲望著眼前並不在意的謝問淵,心慢慢就冷了下來。
是呢,確實如謝問淵說的,他就算真是納小妾也隻是他的私事,給謝問淵說了又能做何?誤會又如何?與謝問淵無關,更甚至沒必要向他解釋。他娶妻之時興許還能向謝問淵遞個請帖,納個妾又能如何?尋常事罷了。他與誰同床共枕、和誰交頸纏綿,當然沒必要給謝問淵說明。
可是,倘若使這般想,許久鍾岐雲還是說道:“就算如此,不是那便不是,女子家名節是大,這話還是要與謝大人說清楚,楊香冬前些年隨商船去詹城.……”鍾岐雲簡單說了楊香冬的事,隻是隱去了她在僧伽城時的經曆,“事情便是如此,女子又如何,她若是有能力指揮海船海上航行,也願意跟從船隊,我自是不會拒絕,信與不信,全在謝大人您。”
謝問淵隻深深地望了鍾岐雲,並未回話。
船隊的搜查,直到夜已深時,才堪堪結束,謝問淵讓譚主薄帶人回府衙向卻江才複命,而他在接到章洪的傳信後,便先一步離開了。
鍾岐雲終究還未來得及與他多說一句。
謝問淵忙,鍾岐雲也算不得省心,貨物太多,他們又尚未聯係好搬運的短工的貨倉,鍾岐雲不放心,便讓家不在杭州的船工留下,他與這些人在船上又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期清早,得了杭州府衙首肯,他才令孫管事和劉望才二人去聯係曾經常來往的那家貨倉租賃鋪子。
如今杭州城雖說已算穩定,卻也不若封城前那般熱鬧,還未完全解除封禁時,人人自危,恐被當做反賊一並抓了去。劉望才尋了好一日,才尋到十五架車馬,和十餘個曾經劉家船幫相熟的短工。
來來回回搬運將近兩日才結束。
五月初,京兆城來信,封禁了近五個月的杭州終於解除了禁製,一同傳遍杭州城的,還有刑部尚書即將回京的信息。
這日鍾岐雲才剛將船隊一切事宜安排妥當。
京兆……便是他那一世的西安一片兒。他做海商、京兆在內陸並不臨海,謝問淵這次回去,今後他們幾乎沒有再見的可能。
鍾岐雲有些煩躁,他理不清為何。
謝問淵是刑部尚書,杭州城之事結束,他回京兆自是必然,沒甚麽可說的,他與謝問淵本就不該有甚麽交集,在杭州那一月的相處,也是因為做了交易。他想要接觸胡家,謝問淵想讓他關注海上的消息,各取所需。如今半年過去,這一切都已結束,自然是分道揚鑣。
就如同原來想的那般,謝問淵這人不是他能去接觸的人。
然後,想是這般想,當日黃昏,鍾岐雲拎著幾壇子從僧伽城帶來的果酒,趕到了謝問淵杭州別院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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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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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被大夥兒包養的感覺,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