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鍾岐雲的船, 本就有一個船工夜間看守著,明州不算遠, 那段海路鍾岐雲也還熟悉,想著這次送人不宜聲張,他便又喚了四個信得過的船工一道前往。


  “鍾哥,這大半夜的是要送誰啊, 這麽著急趕去明州?”


  餘周海雖說在船上過活了這麽些年,但也是為了生計逼不得已, 這才冒險走海的,所以他很是清楚此間人對走海懼怕到何種程度, 運貨都害怕,更不用說這乘船了。


  但是現在居然還有人半夜裏乘船從海上走?


  這是有多大的急事, 才會這麽做啊。


  “沒什麽事, 就是一大富商, 家中有急事, 不得不趕回去。”鍾岐雲隨意編了幾句後囑咐道:“這些事兒,你們別管,也別多問, 好好看船就行了, 等事了,把人安全送到明州,到時每人都有十兩銀子。”


  “十兩!那感情好啊!”餘周海樂嗬嗬一笑, 心滿意足。


  “這個雇主看來還不錯?”


  “是啊, 出手舍得, 想來應該是大富貴。”


  明州這般近,海路若是順暢,來去不過一天,一天竟能讓他每人都有十兩銀子,那真是個有錢人了。


  “無論有無錢財,這都不是我們該管的,做好事兒就行了。”


  鍾岐雲這麽一說,幾人便不再多問了,左右他們都隻是個平頭百姓,有的掙錢就好了,誰也沒那麽個空閑去管這雇主的家事。再說,過不久就要過年了,幾人現下都想多掙些,到時過年有錢傍身,這便是最好的。


  “不過十兩銀子確實不錯。”


  鍾岐雲哭笑不得地呼了餘周海一巴掌:“十兩銀子你便滿足了?”


  “嘿嘿,”餘周海一邊解了船上纖繩,一邊笑道:“我哪裏比得過鍾哥您呢,我呀,人傻,就隻有這身蠻力,也沒什麽大抱負,唯獨想要安逸地好好活著,乘著年輕,多跑幾年海,等到銀錢攢夠了,就在杭州城外買兩間房,再買幾畝田地,春日一到跟著家裏人種田,平日做點小工,養活妻兒便好,不想那些多的。”


  鍾岐雲點了點頭,人各有誌,雖說在他看來,餘周海人雖呆板,但勝在老實肯幹,若是好好學學,管理一艘貨船應當是沒甚麽問題的,但是這些話,他也不好說。


  人生而在世,最終想要的不過是‘稱心如意’,於不同的人而言,心頭所願不一,有人覺著權力便是稱心,有人覺著錢財如意,有人以菜米油鹽醬醋茶、平淡快樂便是稱心,沒有甚麽對錯。


  鍾岐雲也不會僅憑自己對生的渴望而去評判他人選擇對錯。


  那是別人的人生,他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


  今日船工不多,鍾岐雲趕時間,他背上有傷,卻也沒閑著,四處查看的船的狀況和配備的救生的物件,等確定無誤後,那邊顧守義便帶著人趕了過來。


  一群人馬浩浩蕩蕩,雖說幾個船工在這海邊見識過的人也算不得少,但餘周海幾人看著這齊刷刷的一溜人馬,都不由嘀咕起來。


  “鍾哥,他們真是返鄉的?”


  “看著倒像是海寇.……”


  “.……”口齒伶俐如鍾岐雲,竟然不知該怎麽解釋的好。


  三十來個男人身手利落,翻身下馬,就這麽往跟前這麽一站,不像返鄉,倒像是去討債的。


  好在這些個人都不像謝問淵那樣嚴肅冷酷,一個兩個麵上都帶著笑,還和一旁的人嘻嘻哈哈,背著個小包袱,緩解了方才一齊下馬的壓迫感。


  “我們這馬匹是租來的,先寄存在港頭馬廄中,明日小哥你們回來,隻得麻煩你們幫忙歸還了。”


  說話的顧守義,如同方才見麵那樣,笑眯了一雙眼,這話想來是假意衝鍾岐雲說的。


  鍾岐雲也十分上道得點頭笑道:“無礙,無礙,這點小事,您便放心。”


  說著他抬頭看看天:“想來不早了,還是趕緊上船吧。”


  “是了。”顧守義似恍然,隨後便招呼著那三十來人上了船。


  “我這船本來是貨船,沒什麽歇息的地界,實在是不好意思,隻能委屈你們隨意尋個地方坐會兒。”


  “無事,我們趕急,也不求這些,倒是老板心善,能載我們回明州。”


  鍾岐雲和顧守義又禮尚往來的互相吹捧一番,待顧守義和那三十來人都尋了空曠的地方坐好,鍾岐雲便抬手,高聲道:“起錨!楊帆——”


  五個船工齊聲吆喝道:“喲——!”


  今夜風正好,餘周海掌舵是個好手,自是去守在船中舵所在位置,時刻聽從鍾岐雲的安排。


  等船劃出錢塘江口,避開一個暗礁造成的漩渦,鍾岐雲站在船頭,看著羅盤,等到位置合適,他便讓餘海轉好方向,剩餘幾人調整了風帆角度,風鼓鼓一吹,船一路平穩向南。


  事了,鍾岐雲就實在有些受不住。


  剛才入海時他站在船頭看船的走向,調轉方向擊起海水正好淋在他身上。若是以往這倒是沒什麽,在海中行走,哪有不被海水淋濕的。這都不算是事兒。


  但是現在他背上有傷,再淋到苦鹹的海水,那更火燒一般地疼痛起來。


  更何況混雜這海水的衣服粘連在背上,稍微一動便是感覺傷口撕扯著崩裂開來。


  這衣服是不能穿了,再穿下去,隻怕到時候脫衣時,皮肉都要給他扯下一層來。


  想到這裏,鍾岐雲深吸著氣,緊緊咬了咬牙,就往船上唯一供給休息的房間走去,這艘船本來就是貨船,暫且給船工休息的也就小小一間,大跨步走近歇息的房中,鍾岐雲已經是滿頭大汗,他一邊伸手將衣服帶子解開,一邊抬腳將門踢關上。


  正要將衣服脫下,扯動了傷口,鍾岐雲難以克製地低低苦吟一聲。


  “痛死老子了。”


  “這般難忍,適才為何不說?”


  鍾岐雲話音剛落,身後驀地響起一陣低沉聲音,鍾岐雲嚇地一個激靈,急忙往前跳開,這一下子更是扯到了傷口,疼得他大吼出聲:“哎喲我去!”


  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對他輕聲道:“低聲些。”


  “鍾哥,你咋了?”餘周海掌舵的位置離房中最近,聽到鍾岐雲的慘叫,他急忙問道。


  “沒事沒事兒!剛撞到桌角了,你好好掌舵,不必管我。”鍾岐雲傻愣愣望著眼前的人,呼吸都差點忘了。


  謝問淵.……

  這人怎麽在這兒?!不是應該在別院中嗎?

  鍾岐雲覺得腦子有些懵逼,甚至覺得也許眼前的是他疼痛過頭,腦子裏產生了幻覺。


  “您可得小心著啊,磕到頭可不好。”


  鍾岐雲回神:“.……哦,放心,我沒事兒。”


  “嗯,那就好。”


  外間餘周海不再說話,鍾岐雲上前了兩步,難以置信地望著謝問淵,他好半天才悄聲緩緩道:“你怎麽在這兒?什麽時候到船上來的。”


  “我比你早一步到的這船中的。”


  居然沒有人發現?看守的船工沒發現有人進來?!

  鍾岐雲心頭驚詫,又問道:“不,我是說,你先前在別院裏不是說過不能露麵嗎,怎麽這下子又跟著來了?”


  謝問淵睨了眼鍾岐雲,輕笑一聲:“這麽一說,你便信了?”


  “不信還能咋的?”


  這麽說著,鍾岐雲又細細打量著謝問淵,好一會兒眉目一彎,說道:“謝大人總是致力於到船上嚇我一跳。”


  “您這是不放心顧守義,所以悄悄過來監視?還是說.……”


  鍾岐雲嘴角一咧,又道:“還是說,你不放心我啊?”


  看著鍾岐雲一臉的諂笑,謝問淵微微挑眉:“怎麽,傷口不疼了?”


  謝問淵這麽一提,鍾岐雲猛然發覺背部撕拉拉的痛了起來,“哪能不疼啊,疼,疼炸了,抓心撓肝地疼。”


  謝問淵看著鍾岐雲那一頭汗水,微微歎了一口氣,“你身上就沒有帶上藥膏?”


  “來不及啊。”


  “罷了,我來時從房中拿了燙傷膏,雖說不一定比黃大人那般有效.……”說著謝問淵從袖兜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陶瓷罐,上前兩步遞給了鍾岐雲,“你將它抹上,應當能緩解些。”


  鍾岐雲望著謝問淵手上的藥膏罐子,有些愣神,卻忘記接過來,好久他才出聲問道,“你……特意帶來的?”


  謝問淵見鍾岐雲不接,便將藥膏放在桌上,“身邊常備罷了。”


  這話,鍾岐雲卻是不怎麽信的。


  鍾岐雲不說話,這屋中便靜了起來,對麵而立,兩人都沒有再動,不知對方在想什麽,甚至,鍾岐雲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船輕輕搖晃起來。


  鍾岐雲望著跟前的人,呼吸漸漸變得不那麽順暢起來,他的目光順著門縫透過的月光緩緩滑到了謝問淵的脖頸處.……

  那夜,他咬過……

  隻是還未等他細思,外間不知誰說了笑話,惹地所有人大笑出聲。


  這笑聲嚇得鍾岐雲猛然回神,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咳咳咳,看來謝大人還蠻關心我的,不過.……謝大人喲,我傷的位置可是在背上,您覺得我靠著自己一人,就能抹好藥膏?”


  謝問淵微微蹙眉。


  鍾岐雲見狀樂嗬一笑,“恐怕,得麻煩您老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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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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