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深秋的草木本就枯黃幹燥, 就連房屋的木料也幹燥得很, 風一起,火舌便洶洶狂舞起來, 隨便一塊木料舔住就著。


  抱住人的鍾岐雲清晰地聽見屋瓦被熱火一燙,劈裏啪啦炸裂了開來。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滿天紛飛垮塌, 鍾岐雲實在有些躲閃不及,一陣狂風起,眼瞧那火舌竄上了房梁之上。


  鍾岐雲暗罵一聲:真是操蛋玩意兒。


  臂彎裏重量、謝問淵緊蹙的眉,火紅的攔路虎, 都讓鍾岐雲心情沉重了幾分。


  他, 本來沒想著進來救人的。


  那會兒與溫旬陽、沈諳兩人趕來時, 大火已經燒到了暖閣,大火之外圍滿了今日來胡府的賓客。


  胡府上的管事率了百餘人救火,無奈風威火猛,潑水成煙,那火舌吐出一丈多遠, 烤也難耐,誰敢靠前?


  更何況, 率先燃起之處正是園中邊沿一處柴火房, 滿屋幹柴垛化作火的巨龍,瘋狂舞蹈,隨著風勢旋轉方向, 又點燃了前院裏枯樹, 漸漸連成一片, 樹塌、亭倒,硬是砸傷了十幾個人,原本靠近撲火的人也不由得逃離火場,再也不敢靠近。


  濃煙滾滾、火勢驚人,就連胡言章和胡家大少爺胡寧峴也聞訊趕來了。


  隻見胡言章抓住一個端著水盆的仆從厲聲道:“這是怎的回事?!”


  那仆從雙腿戰戰,生怕老爺氣急降罪,滿臉惶然:“柴火房不知為何著了起來,這片兒偏遠,少有人來,等注意到濃煙時,火勢已經管不住了!”


  “可有人還在裏邊?”


  “不、小、小的不知.……”


  胡岩章四下望了望,見賓客都慢慢聚了過來,心頭略一思量,他便回身對後邊觀望的人們鞠了一躬,響聲說道:“今日秋幹氣燥,府上柴房燒了起來,驚擾諸位親朋好友,胡某實在過意不去,現下此地大火正旺,危險得很,煩請諸位到後院歇息等候,以免這火舌亂竄,傷了人,待火撲滅,便開酒席,屆時胡某人親自向諸位親友賠罪。”


  說到這裏胡岩章便向一旁的管家說道:“你先引著諸位老爺公子到後院歇息。”


  現下人多,雖說那些賓客無意,但擁擠在一處,不僅容易誤傷,還會擋了滅火的道,自然是要讓人離開的。


  鍾岐雲他們三人站得不遠,這些話他自然是聽見了。


  溫旬陽望著大火搖了搖頭:“看胡岩章這般淡然,想來這處偏僻就算火得一幹二淨也沒甚麽損失,既然胡家老爺都開口了,我們也別再湊熱鬧耽擱了別人的事兒,這便回去吧。”


  隻是溫旬陽說了這話,卻沒見鍾岐雲動。


  “鍾兄?”


  “啊?也好。”鍾岐雲回神,轉身與溫旬陽二人慢慢往回走。


  隻是他心頭有事,步子自然越邁越慢。


  說起來他雖知謝問淵和卻江才在前院中,但胡府前院之大,燃起的這處麵積也當得上尋常人家一處頗為寬闊的院落了,但是比之偌大的前院來說,也算不得什麽。


  謝問淵雖說是與卻江才到前院尋僻靜處談事,但距離那時也過了有一會兒了,應該不會還呆在前院裏才是。


  更何況像是謝問淵那樣的人,在鍾岐雲看來,這人就算待在這片兒園中,那也沒什麽大不了,這人的本事,鍾岐雲其實還是佩服的,這樣的人定會早早發現火險,然後遠離了危險,沒道理會等著大火燃起,將他困死在火焰之中。


  這麽想著,望著眼前炙燙的大火,鍾岐雲便也沒什麽行動,他沒有滅火的工具,就沒有必要上前湊熱鬧耽誤工夫了。


  隻是,不知為何心頭隱隱不安的他又向四周看了去,目光在人群中梭巡著。


  人頭攢動,前院裏擠滿了人,雖說胡岩章開口請人離開,但還是有不少人駐足觀看。


  這樣的大火,謝問淵不可能不知道,和他一起的卻江才還是本地父母官,要是見著大火,更不可能不管,說不得還會叫來官差幫忙滅火。


  可是,任鍾岐雲怎麽看,都沒有見著兩人,也沒見著什麽官差。


  鍾岐雲麵色微沉,往高處走了幾步。


  謝問淵身量高、樣貌、氣質樣樣都是惹人眼的,就算在人群裏,那也是好找的,可是,尋了片刻鍾岐雲還是沒有看到人。


  喉結上下滾動了下,鍾岐雲想了想又回到原地,等見到一位分外眼熟的仆從,他一把抓住了人,問道:“這位小哥,你可看見謝大人和卻大人了?”這個仆從是先前給他與謝問淵引路的人,鍾岐雲記得。


  那仆從顯然一愣,搖了搖頭:“先前表少爺與卻大人有事商議,便沒讓小人跟著了,後邊……小的就沒見著他們了。”


  “他們沒有到這邊來?”


  “這個.……小的不清楚。”


  鍾岐雲想了想:“你確定火中幾處房中沒有人了?”


  仆從急忙搖頭:“不知道,我沒見著人,也沒見人出來,現在更是不敢靠近暖閣,哪裏能曉得那裏還有沒有人在。”


  鍾岐雲所處的位置離胡言章不遠,胡岩章顯然也是聽得這邊兩人的對話。


  他略一沉吟,大跨步走了過來,等見到問話之人正是剛才院中那個叫鍾岐雲的人,他上下打量著鍾岐雲,隨後出聲問道:“我剛聽到小兄弟向我家中仆人問起謝大人與卻大人之事.……可否告知老夫,這是怎麽回事?”


  鍾岐雲聞聲望向胡言章,應道:“我與謝大人一同來的府上,先前分別時聽他與卻大人說起要到前院尋個僻靜處談些事情。”鍾岐雲說到這裏,眉頭一皺,“可我現下過來,並未看見他二人,我想著這樣的火勢,府上亂成這樣,他應當會在這兒才對……”


  胡言章哪裏聽不懂鍾岐雲話裏的意思。


  他神色一凜,急忙衝身邊的管家說到:“快讓人去尋表少爺和卻大人!”


  管家應聲急忙叫了四五個人四處去找人了。


  隻是還未等管家派出去的人回來,鍾岐雲就見到了手持長劍,滿身是傷的章洪領著四五個同樣手拿兵器的人急忙奔了過來。


  見到胡岩章,他都忘記見禮,直接低聲急道:“兩位大人還在暖閣之中!”


  “什麽?!”胡岩章大驚,“快,快滅火!”


  雖然心頭有那麽一絲猜測,但章洪的話落在鍾岐雲耳中,他竟一時間回不過神。


  身邊的胡家大少爺胡寧峴聞聲也大呼著滅火,更甚至還親自撲了上前拿了盆子裝水滅火。


  鍾岐雲後知後覺一般,猛地望向已被火包圍的暖閣,謝問淵,真的被困在火海裏?

  那一分鍾,鍾岐雲想了許多,腦子裏救還是不救的念頭來回回旋著。


  不救,那就眼睜睜看著謝問淵在裏邊被.……

  救,為什麽救,又怎麽救?現在這個火勢,稍微靠近便覺著渾身熱燙難受,更不用說進去會是什麽情況了,說不準進去就是有去無回。


  他和謝問淵非親非故,沒甚麽淵源,這麽多人在這裏準備去救他,他又何必湊這個熱鬧?更何況謝問淵是死是活又與他何幹?他何必把命搭上去?命就隻有這麽一條,他愛惜得很。


  鍾岐雲沉寂了半分鍾,見著那些仆人倒過去的水根本沒有一點用處,他心頭開始煩躁起來,更甚至在看到胡寧峴潑水都潑不準,直接浪費了一大盆水後……

  下一刻他卻從胡寧峴手中奪過了一盆水,兜頭將自己澆了個徹底。


  凜凜深秋,辰時早起水塘子都已開始結細冰的天氣裏,一盆就近從池塘中取來的涼水從頭澆到腳,不說鍾琪雲自己,就連一旁見著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冷顫。


  鍾岐雲這番動作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就連胡岩章和胡寧峴也不由得愣了些許。


  被人搶走盆子的胡寧峴一愣,等看清鍾岐雲麵貌,他更是怒不可遏,“你、你不是那個.……”


  隻是鍾岐雲卻懶得搭理他,將他推開後,又取了一盆水澆在身上。


  “鍾兄,你這是在做甚麽……”走了許久未見鍾岐雲,又回來尋人的沈諳見狀也不由得詫異道。


  隻不過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著鍾岐雲又拿了一盆水澆在自己身上,直到全身上下濕淋淋他才罷手。


  “.……”


  “.……”


  “.……”


  “.……這人是瘋了嗎?”


  觀望的人怎麽看,鍾岐雲沒精力去管,他扯了一塊布巾沾濕後蒙在臉上擋住口鼻,而後馬不停蹄地從一個仆從水中拿過兩床撲火的棉被,再次全部浸濕後,他抱著一床被子,另一床直接兜頭蓋臉護著自己。


  不待旁人反應,他直接衝進了火海之中。


  章洪望著衝進火中的鍾岐雲,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心中驚怔,但也不再耽擱,學著鍾岐雲的做法,跟著人一同衝進了火中。


  那棉被烤得吱吱冒汽,好在暖閣算不得遠,鍾岐雲跑得又十分快速,等他一腳踹開已經燒了起來的木門後,被子也隻燒了一個窟窿。


  望著懷裏閉眼喘息困難的謝問淵,鍾岐雲又將人抱緊了些,道:“堅持一會兒。”


  說完這話,望著前方卻沒注意到謝問淵微微睜開了雙眼。


  “章洪,你將我帶來的另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鍾岐雲抱著人空不出手來,隻好出聲喊道。


  “你……將我背著……或許還容易些。”謝問淵咳嗽了幾聲,緩緩道。


  鍾岐雲聞聲,低頭望著懷裏的人,詫異道:“你還醒著?”


  謝問淵吸入的火中粉塵和毒氣太多,現下能夠不昏迷已然不易,呼吸都覺著困難的他,隻微微點了點頭。


  “我也想背著你,隻是,剛才闖進來時,背上讓火給燒到了,現在痛得受不住,隻怕是背不住你了。”鍾岐雲說著衝謝問淵咧嘴笑了笑。


  謝問淵深深地望著滿頭冷汗鍾岐雲。


  而後他抬起手,單手攬住了鍾岐雲的脖子,頭靠在鍾岐雲肩膀那處,昏迷前,他低聲在鍾岐雲耳邊說道:“有勞了。”


  鍾岐雲一怔,微微笑道:“謝大人倒是也有客氣的時候呢。”


  隻是這話說出,卻沒人回答。


  “謝大人?”鍾岐雲又喊了句。


  依舊無人應聲,謝問淵淺淺的呼吸氣息噴灑在他的脖頸處,鍾岐雲有些怔忪,眸光微微沉了下去。


  “謝……問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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