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胡府前院籬廊外遠離人群一處暖閣, 卻江才說道:“前些日子, 老夫命親信暗地裏查探死去這三人之間關聯,昨日倒發現到一些線索。”


  “什麽?”


  “謝大人可還記得十八年前以“謀逆”罪, 被斬於京兆城西菜市口的尚書省尚書令卓航染?”


  謝問淵聞聲眼瞼微動:“自然是記得的。”


  重洪三年驚蟄,時任尚書省尚書令的卓航染與其妻兒、親眷、黨羽以“謀逆”罪被斬於京兆城西。


  舉國皆驚。


  謝問淵雖年紀尚輕, 但那段時日京兆城中壓抑黯淡的氛圍,街頭巷尾沉悶的呼吸聲,他記得清清楚楚。而卓航染死後,京中一度盛傳尚書令被刑之日, 陰霾翳天, 京郊婦孺, 無不灑泣,行路嗟歎,天下冤之。


  更有民眾灑酒祭拜冒死焚紙餞行。


  隻因傳言,卓航染死後,禦史台官員奉命抄其家。可是結果出乎預料, 秉政多年官身居正二品官職的卓航染竟家徒四壁,不僅沒有金銀財寶, 連家具衣服也極為樸素, 找不到什麽值錢的東西,當然更沒有謀逆的證據。


  而當初官任吏部尚書的卓航染好友顧杞昱收拾卓航染的遺骸,隔月運回卓航染故土杭州, 葬於西湖之濱。


  那時, 聽聞此事後, 不過而立的年輕封徵帝怒極,榜示全國直指卓航染為奸黨,並下詔天下:“若國中再有為卓航染哭喪者,殺無赦。”


  隻是天下悠悠眾口豈是這般簡單便能堵住?這便如在流水中駐壩,且得一時安寧,隻是時日越長、水積越深,擋得住一時,卻擋不住一世,再加之西南、西北封地兩位王爺推波助瀾,堤壩衝垮,迎來的便是災禍。


  那時朝中之亂,處處充斥著安撫與主戰的辯駁,他的父親謝伯鈞多次上書朝廷請戰,願乘此機會將已有異心的兩位王爺誅殺。


  隻是當初已任丞相一職的魏和朝卻言:“殺了一個王爺那還會有第二個王爺頂位西南、西北兩方,你又能保那位新任封地王無一分異心?更何況如今我朝隻餘這二位親王,若是誅殺了,那何人替陛下鎮守兩方?更何況這般局麵隻是猜測二位王爺與此事有關,但無甚證據,若是輕易舉兵,不僅勞民傷財,還寒了往後世代王爺之心,屆時,誰還會替大晸守邊關?如此一來更是得不償失。謝將軍,你雖為武官,但還望今後行事前深思熟慮一番,不要貿然行動才是。”


  那次朝廷之上,魏和朝說得謝伯鈞啞口無言。


  封徵帝自然是將請戰的折子退了去。


  若說魏和朝心思不軌,但卻是一位有才能之人,那之後魏和朝又向封徵帝諫言獻策,確實將當初不穩之勢平複了,隨著年月漸去,流傳在大晸國中的有關卓航染的言語也在封徵帝之後一係列利民策略之後漸漸消散。


  甚至於近些年也沒甚麽人記得,也無人去探究當年的卓航染的死究竟是為何。


  但現在.……

  謝問淵想,他如今剛升任刑部尚書,前些日子又破了幾個大案,正是如今大晸朝上上下下談論最為熱烈之人。


  有人卻引著他,意欲翻起十八年前的案子,或許是為了報仇,或許還有別的深意。


  若是如今的他再翻起十八年前那件案子.……

  謝問淵沒有再說話,隻是他不說,兩人都心知肚明,這件案子終究是麻煩了。


  “如今,有人想要尋仇,有人見不得天下太平,一拍即合。”卻江才嗤笑一聲,“人啊,終究都是不知足的。”


  卻江才手負於身後,望著遠處:“自從卓航染葬到杭州之日起,自從你前些日子到了杭州見我,我便知杭州的太平日子,不多了。”


  “.……”


  謝問淵未答,卻江才也不再多說。


  屋中靜了許久,謝問淵本欲結束這番談話,敲門聲就響了起來。


  “誰?”謝問淵問道。


  “謝大人,小的是胡二,奉老爺之命,前來請您與卻大人到中庭就坐。”


  謝問淵聞聲眼神微動,凝眸望向門窗外隱隱可見的人,道:“你向胡老爺稟報,我與卻大人隨後就到。”


  “是。”


  屋外的仆從應了聲,隨後謝問淵便見著那人影遠去。


  “這些事往後再談吧,今日是蘊兒生辰,可是好日子萬不可耽擱了,我們當早些過去才是。”卻江才說到此處,抬腳正欲前去開門,謝問淵卻擋在他身前,示意卻江才不要行動。


  卻江才一怔,問道:“謝大人,你這是……”


  “卻大人有沒有發現,這暖閣比適才我們來時更安靜了些?”謝問淵低聲道:“而且你可注意到,剛才那仆從‘胡二’說的可是正經官話呢。”


  謝問淵這麽一說,卻江才恍然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


  胡家祖上便是杭州人士,家中仆人皆是江南之人,雖說要做胡家家仆都必須會說官話,但卻江才與胡家乃舊識故交,前些年胡寧蘊還拜他為保爺爺,所以他也常到胡家來,所遇仆從官話說得並沒這般好。


  “更何況,我剛才讓那人回去銅通傳,但我細細辨了,那自稱‘胡二’之人雖是離了門前,但卻並沒走上幾步,想來現在應該隱在不遠處,更甚至門外應當藏了人,隻待我們踏出房門便一刀致命。”


  卻江才蹙眉道:“這裏可是胡家,這些人是準備做什麽?胡府今日人來人往,他們還以為能就此行凶不成?”


  謝問淵忽而笑了起來:“正因為人多吵雜,才最是適合打鬥行凶不是?更何況這間暖閣隻有東、南兩個出口,我們退無可退。”


  話甫說出,謝問淵神色一凝將卻江才護於身後,下一刻果真有四個黑衣人破窗而入。


  卻江才受驚,大呼出聲:“來人!來人!”


  隻是任他如何呼喊,都無人應答。


  領頭的黑衣人聞聲笑道:“大人莫浪費氣力了,我等等了這麽長時日才動手,必定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與他們這些弱不禁風的官兒說這些做甚。”


  不待卻江才回神,說話的一個黑衣人提劍勁厲揮出,一道烏黑的寒光直取謝問淵咽喉!

  劍還未到,謝問淵單手護著卻江才,腳下一動後退了兩尺。


  隻聽“叮”的一聲,火星一閃,謝問淵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短劍,不偏不倚迎上了黑衣人手中長刃。


  黑衣人顯然沒有料到這一變故,微一愣神,謝問淵已微微矮身,腿下一掃,在黑衣服失去平衡同時將短劍揮出,一劍割斷黑衣人頸脈奪下長劍,那人鮮血當即噴出,濺灑到謝問淵千金萬重的衣服上。


  那雙平日裏沉靜似淵眼在劍刃寒光之下,露出了不同以往的肅殺之氣。


  卻江才心頭震顫,剩餘三個黑衣殺手更是驚詫不已。


  暖閣一時間竟死一般的靜寂。


  謝問淵將短劍丟給身後的卻江才,沉聲道:“這幾人是衝我來的,卻大人退開,盡量自保吧。”


  話音未落,剩餘三人便大喝一聲,齊齊撲了過來,“殺——!”


  劍劍狠戾,刀刀致命。


  謝問淵心知這三人均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這一番是想要他的命了,章洪此時還未進來,便是有人絆住了。


  事到如今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


  謝問淵眸若冷電,提劍迎了上去!


  刀劍相碰、火星四濺。不過須臾,暖閣中的桌椅櫃箱已無一處完好。


  就連卻江才躲閃之間,手臂也被砍上了一劍。


  謝問淵以一擋三還需護著卻江才,困在刀劍中不能分心無暇顧及其餘,待卻江才大呼起火時,他才發現暖閣前濃煙升起。


  謝問淵神色一驚,沒曾想這些人還留了後手。


  而眼前這些人隻怕不單單是殺手,還是養的死士。


  那三人見謝問淵色變,奸笑起來:“你以為你如今能逃出升天?”


  哪知謝問淵不怒反笑道:“殺人是一,縱火燒屍為二,有人這是要對我趕盡殺絕啊。”


  隻是,麵上雖不顯,但在漸漸被煙霧籠罩的屋中,謝問淵輕咳一聲,呼吸重了許多。他很清楚現在外間濃煙漸重,深秋之中房屋、樹枝幹燥最易燃起,若是再拖下去,隻怕他沒死在這幾人手中,也會死在火海之中。


  謝問淵眸光暗沉,手腕一番,腰間金令脫手而出,擊打在當頭一人眼中,那人慘叫一聲,身子朝後躲去。


  下一刻小小暖閣中血腥味又重上了一倍。


  剩餘二人心下一驚,腳下一頓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謝問淵那雙已然染血的雙眸沉寂地望向二人,速度極快,等人刀劍揮來的同時,身形一閃,手中手中的劍劃出……

  所以,等鍾岐雲和一身傷痕的章洪披著浸透的水的被褥闖進火海時,便見著衝天的火光將暖閣映射的一片通明,謝問淵一身血汙提劍靜靜的站在那裏。


  當真是如神臨世一般.……

  怪不得這麽長時間謝問淵都沒有逃出來.……

  鍾岐雲心頭一緊,棉被一扔,先章洪一步隨手操起一把椅子十分狠戾地從後方向與謝問淵對峙之人頭上砸去,頓時砸得血花亂濺。


  下一刻他便大跨步上前將已然難以站立的謝問淵抱住。


  喉嚨微動,鍾岐雲深吸一口氣,俯下身將人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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