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江才
謝問淵此番逗留杭州城, 麵上是為著胡寧蘊生辰,實則有差事要辦。
一月前, 京兆城中發生一起命案,寶林堂的大人夜裏被人屠殺,被割掉頭顱怎麽也找不著, 命案現場殺人者用血在牆上寫下四個大字“殺人償命”。
命案這事,雖說不是小事, 但這種案子發生, 本來前期查探斷案都由京兆城府尹辦事,與刑部大理寺無關。
隻是三日後京兆城府尹依職查案時,卻意外身死城外破廟中,同樣的殺人手法同樣的找不到首級,灰白破舊的牆上還是那鮮血淋漓的四個大字“殺人償命”。
京城府尹父母官被殺,皇城中、天子腳下,這人如此放肆, 封徵帝哪能容得下, 怒發衝冠, 即刻下令大理寺徹查。
且才接替謝問淵之位的大理寺卿俞萬址接手,事情尚未查出一絲頭緒, 五日後, 遠在千裏之外的杭州刺史加急上書京城,杭州城中也發生一模一樣的命案。
死的是杭州城下五柳縣衙門裏的一個仵作, 隻不過杭州刺史卻十分清醒, 將命案事情壓下, 此事除了杭州府衙那幾人,便無人知曉。
算了算時日,也正是京兆城府尹死後三日。
一個大夫、一個京城府尹、一個仵作。
三日死一人,看似毫無關聯三人,但卻都有一個共同點,皆是杭州人士。
這案子看似尋仇,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透露將事情鬧大,直到他這個刑部尚書奉命插手,往後的時日便再也未聽聞有命案發生。
若非尋仇之人隻有這三個仇人,那便是有人想誘他到杭州。
杭州……又是杭州。
謝問淵笑,看來他此番是非到杭州不可了。
這次來杭,他算是私下查探案件,雖未告知杭州府衙大張旗鼓前來查案,卻也沒有可以隱瞞。
若是有心之人必定知曉他已到杭州。
隻是半月已過,今日已是十二月初一,除了前日杭州刺史前來拜會,便無事發生.……
站在別院閑庭外,謝問淵望著遠處緩緩飄落的銀杏葉,不知所思,不知所想。
又過了許久,章洪走到庭外低聲道:“大人,現下已經巳時,是否驅車到門外等候?”
今日是胡寧蘊生辰,申時宴席便要開始,這個時辰是該出發了。
謝問淵點頭道:“牽兩匹馬過來即可,待會兒讓你與我同去。”
“是。”
等謝問淵換上今日穿的長袍,章洪拿著送予表小姐的生辰禮盒子與他走出別院大門時,便見著鍾岐雲雙手交疊在胸前,閑閑地倚靠在大門柱上。
見著來人,鍾岐雲眼睛一彎,嗬嗬樂道:“謝兄,我可是等你許久了。”而後望見謝問淵後來跟著的章洪,鍾岐雲一怔,隨後笑道:“章兄弟許久未見了。”
謝兄?謝問淵眼眸一動。
“你怎會在此?”說話間,謝問淵淺淺打量了下玄衣錦冠的鍾岐雲,若不是他此刻站姿不夠正派,今日鍾岐雲這番衣著打扮,劍眉朗目,倒是有些大家公子的氣度。
“上月不是才說好嗎?今日借謝兄之光,到胡家府上見見世麵。”鍾岐雲搖頭晃腦,皺眉蹙眼,嘖嘖歎道:“你我二人夜裏促膝長談,莫非你給忘了?不應當啊,那日我黃酒喝多了,等回家睡了一覺回想前日種種,都還記憶猶新,你怎可忘記呢。”
見著鍾岐雲怪腔怪調,謝問淵似笑非笑:“你真的非得每次曲解我話中意思不可?”
鍾岐雲見狀輕咳一聲,嬉皮笑臉道:“謝兄多慮了,我見你話比多,這不是想多與攀扯幾句嗎?那日忘記與你約個時辰地址碰麵,我想著胡府今日定是門庭若市,人多得很,要是不小心與謝大人插身而過,我可就進不得胡家了。這麽一想,我便早早起來趕到你院外等著了。”
“怎不叫下人通傳?”說著,謝問淵望了一旁的章洪。
章洪開口欲答,鍾岐雲便先一步解釋道:“我來得太早,那會兒天還未大亮,想來你應當還在休息,便沒讓門外仆從傳了。”
謝問淵望向鍾岐雲:“你便一直在這兒站著?”
“哪兒啊,我又不是傻子,”說著鍾岐雲朝左邊努了努嘴,“那邊不遠有個茶鋪,供給過路商販茶水飯食的,我在那兒坐了會兒。”
謝問淵點了點頭,沒再細問,見不遠石柱旁拴著一匹馬,便知鍾岐雲是怎麽過來的了。
“那日夜裏過來,路上伸手不見五指,你倒記得路。”謝問淵走到馬前,腳踩馬鐙,長腿一跨,利落翻身坐上馬背,姿態之瀟灑從容。
鍾岐雲也解下自己的馬,跨坐上去後有些倨傲道:“海上的路我都記得,這陸地上的又怎會記不得?”
章洪騎馬於謝問淵側後方走著,聞言微微側目望向鍾岐雲,比之那些見著謝問淵趨炎附勢的人,他對鍾岐雲印象其實不壞。鍾岐雲這麽一句話出口,倒是有一番豪氣在裏頭,章洪本就是習武之人,這話聽得心情舒暢,對鍾岐雲印象又好上兩分,正想出聲說上一句,那邊鍾岐雲又開口了。
“更何況還是謝兄家裏的路。”
謝問淵蹙眉:“.……”
章洪:“.……”
章洪騎馬的速度又慢了些,離鍾岐雲遠了些。
謝問淵的別院離胡家說遠也不遠,三人快馬加鞭,也不過半個時辰。
今日胡家小姐大事,那高門之外果真擁擠著不少人。但是比之受邀入府的賓客,更多的是前來看戲看熱鬧的百姓,還有不少排隊等待施粥飯的乞丐。
謝問淵進胡府很是容易,根本不需要拿出什麽邀請的信函,他剛出現,胡家的仆人見著就急忙趕了上來將人迎進了府裏,雖是多看了鍾岐雲一眼,卻也沒有多問,也是萬分客氣熱情地幫人牽馬引路。
“胡家大小姐真是深受胡老爺千嬌萬寵,每年生辰這日都為杭州城乞丐施粥積福德,哎,真是心肝寶貝、掌上明珠啊,也未曾聽聞他待胡少爺這般模樣啊?兒子不愛還偏愛女兒?”
“哎,這你就不懂了,胡老爺可是早有打算將這女兒嫁到顯赫高官家中的,哪能不千寵萬寵?更何況,這胡寧蘊也是個爭氣的,七歲前便送至京城讓官家教習嬤嬤教了禮教,還拜了席盎為師、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聽說那先生和嬤嬤均是盛讚有餘呢,說是比之不少官家女子還更有大家閨秀之氣度。你若是有這般女兒,哪兒能不疼愛?”
門外百姓議論紛紛,鍾岐雲都聽在耳裏,下馬之後,等胡家仆人將馬牽走,他走在謝問淵身旁說道:“你上次說你母家與胡家有親,那這胡小姐算起來應當是你表妹吧?”
謝問淵點了點頭。
“那她真如傳言那樣端莊優雅,完美無瑕?”鍾岐雲疑惑,十五歲的年紀在現代也不過是個初三或是高一的學生,能有多少氣質,讓這些人誇讚成這樣?
“我也多年未見她,並不知如今如何了。”
“你上次不是來了?沒見著人?”
“上次她去了胡老夫人家。”謝問淵看了鍾岐雲一眼:“你倒是好奇得很?”
“好奇?是有一點吧,想著十五歲的孩子能還能有多好氣質。”鍾岐雲莞爾:“不過,謝兄可別誤會了,我對十五歲的孩子,還沒什麽興趣。”
“孩子?”謝問淵搖了搖頭,不知這鍾岐雲心頭在想些什麽,十五正是嫁人時期,在他眼中就變成了孩子嗎?
想到那日在之意閣見著的女子,謝問淵想著,興許這人是偏愛年紀大些的,便也不再多說。
“表少爺,您這邊請。”穿過門庭,仆從笑言滿麵,“上次沒能遇到您,小姐這些時日可是都在念著您呐。”
謝問淵微微笑著點了點:“小姐近日可好?我聽雲庭說他前些感了些風寒。”
“大抵好了。”
“那便好。”
謝問淵說到這裏,不遠處就迎麵走來一位兩鬢花白的男人,一身絳紫色衣袍,頭戴金冠,雖已年老,但那雙眼卻明亮得很,恍然望去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
“謝大人,您且才過來?”
這人正是杭州刺史卻江才,年近花甲,做杭州刺史已有二十餘年了。
大晸朝白餘個州府刺史並不是一成不變,為官,總有輪、換、升、降之變化,江南富庶,更是百官爭相前往之地,皇帝為穩固百官之心,也會讓能用之才輪換在這些州中當職,按照常理,一般少則一兩年,多則十年便要四處輪換,但是卻江才在這杭州一做刺史便是二十年。
這其中更是有杭州百姓愛戴之故。
為官難,為清官更難,卻江才在杭州執位多年,卻深得民心,這不乏卻江才為官清廉之意,為官這許多年,治下也是有策,雖說不乏有的老鼠屎在底下作亂,但比之江南其餘州府,杭州實在好得太多,也正因此才引得萬數商賈紛紛前來。
但也正因此,卻江才做事也得罪不少人,至今仍是四品刺史。
謝問淵記得前些年裏,封徵帝欲喚其入京為官,直接升作三品刑部尚書,卻江才撫了聖意。
那日封徵帝氣極,可最終也隻能說了句:“若是你執意如此,那便一直在杭州做你的刺史吧,但若一遭你犯了錯,我便直接免了你的職。”
對於卻江才,雖說如今謝問淵官職更高,但對這位老人,他都還要敬三分。
拱手回禮,謝問淵笑比河清:“沒想到卻大人今日也來這胡府上?”
卻江才笑著搖頭,“哎,胡岩章親自來邀,我自然是要過來的,更何況蘊兒還喚我一聲保爺爺呢。”
說著,卻江才望向謝問淵身邊的鍾岐雲,問道:“這位小兄弟看著麵生,不知該如何稱呼?”
謝問淵回道:“我的友人,鍾岐雲。”
身在杭州混,哪裏不知道卻江才大名,剛進胡府就遇著本地父母官,鍾岐雲心情頗好,拱手衝卻江才道:“久聞卻大人英名,小生鍾岐雲這廂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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