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信你
退堂後,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好久才四下散了去。
等人將鍾岐雲押往大牢後,謝問淵便回了後堂,令狐情見狀便也跟了過去。
雖多年未在京兆,但吏部尚書獨子,誰人不識得?刑部一幹官場縱橫的老油條見著他都要客氣幾分,知曉他和謝問淵同門,便也沒有阻攔。
令狐情跟來的意思很明確了,他有好些事情好奇得想問問謝問淵,隻不過他才剛踏入門檻,還未說上一句,那邊迎麵走來的謝問淵便擺了擺手:“待會兒再說。”
說罷,沒有一點停留地與令狐情擦肩而過,坐上門外等候多時的馬車。
令狐情隻能眼睜睜看著馬車絕塵而去。
賦驊宮偏殿。
當今聖上封徵皇帝站在偏殿內室閣窗前,神思不明,遠望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一站便是一刻鍾,將近午時,王公公才輕敲門扉,待他應聲後,才弓腰小步走了進來。
“皇上,謝侍郎來了。”
隻是,這話說了,那邊的封徵皇帝卻沒有立即開口,似是沒聽見一般,王公公等了良久又試探性重複說了一句,他才緩緩回道:“讓他到這兒來吧。”
“是。”
等謝問淵進到偏殿內室閣,封徵皇帝依舊站在窗前。
謝問淵神色清明,跪拜道:“臣,謝問淵叩見陛下。”
封徵皇帝未轉身,也未讓他起身,隻開口說道:“今日庭審之事,你參與多少?”
謝問淵麵色如常,恭敬回話道:“遵從殿下旨意主審要犯周有翎。”
封徵帝聞言,冷哼一聲,這事情,他早就從暗探口中得知了,就連周家找了個長得相像的啞巴來替罪,他也是知道的,隻是,這‘啞巴’怎麽就突然說話,這事他卻完全不知道,更甚至不知道謝問淵在何時、在何地動了手腳。
暗探來報也是一頭霧水,全然不知情。
不過如今事情的進展卻是比先前更加如他所願的,有些東西他也不想再去追究太多。
“那人現在在你手上?”
“是。”
這兩年,刑部大牢被謝問淵治地如同鐵通一般,莫說其餘人等,就連蒼蠅隻怕也是飛不進去的,那人關押在這大牢中,倒是安全。
隻不過,在謝問淵手中,那便是生死都由謝問淵了……
封徵帝沉思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歎了一聲。
他轉過身子麵向跪地垂首的謝問淵,仔細看了他良久才說道:“起來吧。”
“謝陛下。”
謝問淵應聲站起,卻依舊垂首,沒直視皇帝。
“應疏。”
“臣在。”
“刑部你也呆了三個春秋了吧。”
十六便當了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青年才俊,羨煞旁人。
“是。”
“刑部尚書趙大人也近耳順之年了,為朝奔波數十載,也當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了。”
謝問淵沒有說話。
封徵帝又繼續道:“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命你為刑部尚書,手持朕的禦令立即前往蜀州查辦此案,勢必將枉法之人捉拿歸案,還世道公正。”
謝問淵跪下叩首:“臣領旨。”
封徵帝望著波瀾不興的謝問淵,心頭煩悶,擺手道:“下去吧。”
待謝問淵離開後,王公公便走了進來,見封徵帝心情不暢,便小心寬解道:“皇上寬心,莫憂壞了身子。”
王公公八歲入宮便跟在當時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封徵帝身邊,自然是關切得很。
“他這是早就算好了朕會給他刑部尚書的位置,這是用那啞巴的命來讓我早點開口啊。”
王公公跟了皇帝這麽許久,自然是懂得封徵帝說的什麽意思,隻是他有些想不明,便問道:“奴才鬥膽,這幾年也看在眼裏,這謝大人聰慧,滿腹經綸,有膽有識,是個可用之人,這些年雖隻是刑部副手,但趙大人年老,謝大人做的從來都是刑部尚書的事兒,這次將這位置交給他,也是自然。”
“你是想說朕為何這般堅持不將他拔擢上來,用以削弱丞相勢力吧?”
王公公垂首。
“你可知,這麽些年,應疏從五歲進宮伴讀,卻從未跟從過任何一位皇子?”
“奴才知道。”
“就連如今他也未曾依附任何一人,你當是為何?”
“這.……”王公公搖頭道:“這般皇上您當放心才對。”
封徵帝笑道:“放心?如何能放心,他太過獨立、心思深沉,但卻能年紀輕輕走到這個地步,我幾番壓製,卻奈何他功高就在那兒,平級之中就他最為突出,不得不用。”
“你隻知前邊那‘劉漢’是財狼,又怎知這後頭站著的不是猛虎?”
他怎麽可能放心,怎麽可能放謝問淵這麽走下去?
王公公一時無言。
封徵帝望向窗外漸漸凋零的枝葉,道:“朕看不明他究竟想要些什麽。”
可是現在也別無他法了……
謝問淵離了皇宮,等候宮外的章洪趕了馬車過來,“大人,現下回府?”
謝問淵上了馬車,搖頭道:“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謝問淵到處時,鍾岐雲且剛關入牢房中,揮退跟隨的官兵,謝問淵見時辰不早,也不再耽擱,直接與鍾岐雲說道:“接下來,我會離開京兆一段時日,這段時日例,除了章洪親自送來的飯菜,其餘你皆不可碰、不可吃。”
鍾岐雲電視看了那麽多,哪裏不知道這話裏的意思?
“有人想要我的命?”
謝問淵點頭道:“你在堂上說的那番話,想要你死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什麽狀告蜀州府、錦川縣一幹人等,什麽不知為何周家門庭若市,百官都愛前往。這些話雖未曾提及魏和朝,但但句句皆是魏和朝。
謝問淵想過鍾岐雲這人,也許不會放過當年折騰他的那些官員,卻也沒曾想這個鍾岐雲膽子這麽大,敢說到這個地步。
“照你這麽說,我呆在這裏送飯的人都不能保證是好人,吃個飯都是危險的,那人身安全哪裏能得到保障?說不得哪個人偽裝提審的把我叫出去,然後一刀就讓我結束了人生。”
“刑部大牢沒人能混得進來,但飯菜說不得就會被人動了手腳。”
“謝大人能保證這裏每一個人都沒有問題?說不得就有那麽一兩個被你對家買通了,就等這時候。”
謝問淵望了眼鍾岐雲,道:“你大可放心,這個當頭,若是你在這裏丟了性命,我也同樣脫不得幹係。這段時間我會安排人手暗中監視,除了我,不會再有人提審你了。”
鍾岐雲砸了砸嘴:“既然謝大人都這麽說了,我還能如何?終歸是要聽您的。”
謝問淵笑了:“這時候你倒是冷靜。”
見謝問淵笑了,鍾岐雲眯了眯眼,道:“不然還能如何?再急我也不可能現在就被放出去,不過……”
鍾岐雲想了想便還是問了出口,“不過我就有些好奇,我今早一路上見著好些百姓就特別驚奇,你們、不,大理寺庭審都是像這樣容許那麽多人議論圍觀的?”
謝問淵點了點頭。
鍾岐雲卻是不信的。
在他想來,至少謝問淵是做了幕後推手,才引起那麽多百姓好奇前來觀望的,不然再怎麽說,今天也不是什麽休息日,京兆城的人要是沒聽說點什麽有的沒的,也沒那麽多人有閑暇前來的。
鍾岐雲想些什麽,謝問淵一眼便看出了,本也沒必要與他過多解釋,但不知為何,謝問淵還是說了句:“這些日子,我確實沒動過甚麽手腳。”
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猜到會是如今這個局麵。
這案件關注的人之多,前所未有。
說來,大晸朝開國以來百年,大理寺審理的案子成千上萬,哪個案子不曲折離奇、不升騰跌宕?更甚至有不少抄家滅門震撼朝野、流經天下寫入史冊的大案。
說實在的,比之曾經那些大案,如今這案子麵上不過是一樁案情簡單的殺人案罷了,可,如今這樣堂審門庭若市的模樣確實是從未有過,背後有多少知情人的推波助瀾,誰也不知道。
這些年魏丞相攬權過甚,權勢太大,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身居高位即使無甚過錯,也有太多人盯著那個位置,自古以來,能謹慎持重如履薄冰者尚且都難得善終。
更何況這魏丞相魏和朝本就心思不正。
魏和朝久居權力中心、盛名太旺,甚至百姓間對他的讚美勝過了君王,這是何等的榮耀,又是何等的可怕。人一旦到了這樣的位置,百官窺覷,君王忌憚。
想要毀了他這一身盛名的人數不勝數。
王莽、曹丞之流顛覆朝綱的事過去不過幾百年罷了,誰想重蹈覆轍?
可是這事卻不能操之過急,隻怕逼得狗急跳牆,魏和朝積攢了那麽幾十年的勢力怎麽可能一朝一夕便能扳倒?
就算強加罪責,已成天下人口中“賢德丞相”,更視為道德君子楷模的魏和朝,哪是一個罪責便能讓天下信服的?隻怕屆時民心不穩,隨了魏和朝的願吧。
終究有太多的人想要有個由頭來將這賢德之名先摘下。
隻是如今這般局麵,應是那些人都未曾想到的。
鍾岐雲望著眼前的謝問淵好久好久,他看不出這人的真實想法,更甚至不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話的真假,他來到這世界至今,見到的人也是不少了,但唯獨這歌謝問淵他實在是看不透,看不明,而這樣的人最是不可信,可你又不得不信。
“謝大人,您心頭究竟是在計較著什麽我不會問,也不想知曉,我唯獨希望您與我說一句實話。”
與鍾岐雲對視著,謝問淵道:“說。”
“我真的能不缺手、不斷腳,然後無損地活著走出這大牢,對吧?”
謝問淵手指微微輕顫一瞬,四目相對,好久他才點了點頭:“對。”
鍾岐雲聞言咧嘴一笑,“既然您都這樣說了,那我就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