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審3

  鍾岐雲聲音高亢,跪拜的姿態也端得是一副正氣淩然,看不出一絲邪佞,那一張還算生得不錯的皮囊滿臉悲愴,仿若生了天大的冤屈。


  “大人,小的父母早亡,親友將家中父母資產敗得一幹二淨,我也打小體弱多病,那時不過6歲,做不來事求生,便隻能上街討口飯吃,那時病重口不能言渾渾噩噩倒在街頭,縣中的人看我可憐便送了些吃剩的米麵食糧,因我當時不能言語,便都喚我陳啞兒,又因我身子不好,這麽多年來時常生病,總是暈在街頭,他們都當我是個傻子。”鍾岐雲雖沒有陳啞兒的記憶,但是從聽到那些過往,真假參半,倒是能編上一出心酸史。


  “小人一介草民,討飯為生,那周家在錦川是如何橫行霸道,怎是我能與之抗衡的?那周家權勢了得,錦川縣人隻知其靠織鏽營生,卻不知為何那些官大人與周家走得如此親近。我討飯時時常瞧見好些大人進出周家。我雖不能說話,卻也算得上耳清目明,那周有翎犯事的事情我也是聽說的,隻是.……隻是小人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竟會綁了我,讓我做周有翎的替死鬼啊!”


  “一、一派胡言!”那邊先前被嚇得不輕的蜀州司馬參軍於文廣總算是找回了魂,急忙上前道:“大、大人,這周有翎果真是瘋了!在這裏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大人您心頭有數。”鍾岐雲望了望那邊急得跳腳的於文廣,又道:“大人您可瞧見了吧?便是有這樣的人在,我才不敢在路上說上哪怕一句話,這麽多天戰戰兢兢,夜不能寐,就怕哪個時候不小心,他們發現端倪就要了我的命!”


  “胡說八道!你居然敢妄圖汙蔑!”


  於文廣急了,拱手向謝問淵說道:“謝大人,此案清晰明白,此人若不是周有翎,那誰人是!案卷中便有畫師繪製的人像圖,大人您一看便知他是不是周有翎了!若是不信,便找個認識周有翎的人來看看,堂下之人究竟是不是那要犯!”


  他話說到這裏,主薄便將畫像遞到了謝問淵手中,謝問淵仔細觀摩了一番,他自然早就知道這畫像便是照著鍾岐雲畫的。


  不過,他還是佯裝讚同地點頭道:“的確是庭下之人沒錯。”


  “大人,他們既然已找了替死鬼,那畫像自然是照著我來畫的,更何況我還與那周有翎長得有幾分相像,旁人認不認得周有翎,我不知道,可是任他們找誰來問,我都是不放心的,難保他們背地裏早就勾搭好了!若大人真要找人來辨,不若叫那吳秀才來當麵對峙,辨一辨我究竟是不是害了他一雙女兒的凶手!我想老秀才就算周有翎化成灰他也是認得的。”


  “你這混子,那老秀才這些時日體力不支,早就病倒,你現下喚他長途跋涉從錦川趕來是何居心?”於文廣義正言辭:“莫不是害死他一雙女兒你還不甘心,此刻更是想氣死他老人不成?!”


  “那我倒是想問問這位大人,您不願讓吳秀才來又是何居心?”鍾岐雲眉目一凝:“若是吳老秀才不能來,送我到錦川他門下給他辨識也未嚐不可。”


  “送你到他門下氣死他嗎?”於文廣哼道:“你當我大晸朝大理寺堂審是鬧著玩嗎?想怎麽著就怎麽著,若是讓你去到錦川氣死吳秀才,隻怕天下人皆會恥笑我等,更是讓謝大人蒙羞,毀了今上一世英名。”


  “大人您好大能耐啊。”鍾岐雲望向於文廣,讚歎不已:“事情都還沒弄清,複審未結束,我的罪責便未完全定下,這個時候,你倒是預測到謝大人為我鳴冤,然吳老人家來辨識會另他蒙羞,會被天下人恥笑了?嘖嘖嘖,大人真是不凡,竟然能預知後事,比謝大人都明事理,比今上還看得通透,真是千百年來難得的人才,可惜可惜卻明珠蒙塵,不被重用,實乃天下之大不幸!”


  倘若不是站在這人群中,害怕被人注目,令狐情真的要噴笑出聲。


  這個時候他倒是不信這人就是周家那個兒子了,在這樣的境況下,雖低頭跪地,卻沉穩非常,不見一點慌亂,心思敏捷、口才何其了得,抓著別人話中漏洞就一絲不落地攻擊過去。


  周家那個兒子要是能有這能耐,也不可能去犯出這等事,早就被周家送到魏和朝身邊,成為魏和朝的臂膀,名揚四海,他也不至於現在才知道這麽個人。


  當然,令狐情也是不信他是個乞丐的,就不知這人是謝問淵從哪兒找來的,居然連蜀州府、魏丞相都瞞過了……

  令狐情不信,謝問淵自然更是不信。


  望著跪在前方戲耍於文廣的鍾岐雲,謝問淵眼底慢慢溢出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興味。


  這個鍾岐雲實在有意思,這些天無論怎麽查也查不出背景,顧守義帶回來的依舊隻有那麽固定的消息。


  根本找不到什麽鍾岐雲。


  這人就如同剛才說的那樣,他是陳衝,錦川人,父母、祖父母、甚至往前好幾輩人都隻是錦川的農戶,沒有一點背景。


  可是哪有乞討的人這樣口若懸河,甚至比人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於文廣還能言善辯的?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隻要能助他一臂之力,是鍾岐雲或是陳衝都無關緊要。


  想到這裏,謝問淵隻見那邊於文廣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對著鍾岐雲怒目而視。


  “你!”於文廣老臉一白,“你無中生有!”


  “大人不也是無中生有?還未發生的事情,便斷定我會令吳老人家死。會讓謝大人和當今聖上蒙羞。”


  “我!”於文廣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不易再和這人詭辯,直麵向謝問淵說道:“謝大人,不必在與此人多費口舌,下官現下明白了,他就是想拖延時間,知曉自己不能活了,便想要拖人與他一同赴死!此等賊人,萬萬不可放縱啊大人!”


  “於大人暫且坐下,”謝問淵不置可否,隻說道:“待我先問他幾句。”


  於文廣正欲再說些什麽,謝問淵淡淡地望了過去,他便嚇得不敢言語,倉皇應是。


  “你說你叫陳衝?”


  “是。”鍾岐雲點頭。


  “那你是何時被抓的?”


  “我記不清了。”鍾岐雲確實不清楚原身陳衝是什麽時候被抓進去的,隻大概估計到一個時間,“約莫七月初十吧?”


  “七月初十.……”那邊主薄應聲道:“那是周有翎在蜀州府的判令已下,那時他應當是被關押到蜀州府地牢等待送京複審的。”


  “何人可作證?”


  “牢中罪犯皆可作證,識得我陳衝之人也可作證我消失了多久。”


  謝問淵點了點頭,又望向鍾岐雲,問道:“你可知,若是你在堂中有一句虛言,屆時便不是斬首這般簡單了。”


  主薄又跟言補充:“按律,複審時擾亂公堂,擾亂視聽,罪加一等,當判以生具五刑。”


  這話一出,滿堂內外皆傳來唏噓聲。


  隻不過卻未從跪著的人臉上看出一絲驚懼。


  “謝大人!小人雖是賤命一條,但也是父母爹娘給的,小人不敢輕易丟棄!小人這一遭以已之身要對抗權勢,也不知今後會如何,但事到如今,小人也別無他法,”說到這裏,鍾岐雲又對謝問淵磕了個頭。”


  這就當是替那不明不白死去的陳啞兒磕的,他雖來接了陳啞兒的身體,但陳啞兒終究是被那些人害死了,既然背負了這麽個因緣,他就替陳啞兒求這個謝大人讓那些人償命。


  鍾岐雲又道:“謝大人在上,如今,我陳衝跪在這裏,一是要為自己洗刷不明不白冤屈,還自己一個清明,也讓吳家二女泉下安寧。二……”鍾岐雲頓了頓,宏聲道:“二來是要狀告錦川縣、蜀州府上下與周家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縱容罪犯、汙枉平民!適才那大人說天下恥笑,可在我看來,若是真順了那蜀州府大人的意,放縱了罪人,放縱了枉顧綱紀的錦川縣、蜀州府,那才真令天下百姓心寒,讓天下百姓以為咱們性命不值一文,比不過那滔天權勢,這才是真正辱了當今聖上英名!”


  鍾岐雲高聲道:“小人指天發誓,若是小人真是那周有翎,便叫我五雷轟頂、百毒侵身、受天罰地責、挫骨揚灰、形神俱滅,不得好死!”


  這一毒誓實在太過不留餘地,在信奉神佛的古人跟前這麽一說,不說那些圍觀百姓,就連那個於文廣也是怔怔說不出話來。


  不過片刻後,庭外就喧鬧了起來。


  “這人怕是說真的吧?”


  “聽這話,恐怕真是有天大的冤屈啊。”


  “是啊,我就說那周家怎麽會讓獨子赴死啊。”


  “蜀州府啊.……這是要變天啊。”


  “魏丞相怎麽就作出這種事來?”


  庭外吵鬧不休,任主薄怎麽喊也沒有停歇。


  謝問淵垂眉,才緩緩開口:“堂外肅靜。”


  聲音雖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壓迫感,落入人耳中便讓人不寒而栗。


  見堂外安靜下來,謝問淵才說道:“此案尚有疑點,先將疑犯押入刑部大牢,本寺適日查證,待事情真相查明,再開堂複審以告天下,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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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放心追更,因為是兼職,平時上班挺忙,不過我會努力做個日更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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