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審

  鍾岐雲被帶到了公堂後的一處歇腳地候審。左右兩個麵無表情的官兵守著他,這兩人克製得很,這種沒有上級領導在的場合,也沒有閑聊一句。


  鍾岐雲有些懷疑這謝問淵是不是軍人出身,怎麽整得一個刑部跟軍營一樣。


  他在的這處雖然在公堂之後,但還是有些距離,音音能聽到堂中似有聲音傳來,卻也聽不清到底是什麽,隻是偶爾那聲音激昂些,偶爾又吵鬧起來,摸不清狀態。


  鍾岐雲無法,便不再去細聽,索性閉目養神,想想待會兒的台詞。


  今日是大理寺卿公審,是由大理寺卿親自主審,大堂最高處‘執法持平’匾額下,謝問淵一身玄紫朝服,發冠高高束起,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堂中站著的,是今日宣讀周有翎罪責與犯案經過的蜀州府司馬參軍,於文廣。


  這人口才了得,訴說案情時聲情並茂,隻聽得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描述了周有翎是如何生出歹意,如何犯事,又是如何致吳家二女於死地。


  “……尋著吳家二女時,她二人皆被扔於清河山野外,衣不蔽體,早已斷了生息,更有……”蜀州府司馬參軍似心有不忍,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更有山間野狗立旁啃噬之,已無全貌!”


  這話一出滿堂皆是唏噓不已,堂外百姓怒呼“周有翎償命。”


  堂外令狐情沒事先打招呼,聽聞今天年少時的好友公審那個周有翎,他便穿著便服來到大理寺衙門湊熱鬧。


  身邊隨從從頭聽到尾,也聽得捶胸頓足,氣惱非常:“周有翎真是該死啊!那樣好的女孩子,竟這般慘死……”


  令狐情聞言點頭道,“這倒是,不過這個司馬參軍說得波瀾起伏,可真是比前日咱去的那清水閣的裏說書先生厲害呢。”


  守在此處的百姓情緒皆被調動起來,這還真是有說書的本領,可是,這裏畢竟是公堂,對於謝問淵的性子,令狐情多少還是了解些的,這人在公堂上從不喜歡這般巧言令色煽動人心的說辭.……令狐情隱隱也明白謝問淵為何會讓這人來說案了。


  令狐情明白,此次參與堂審的大理寺寺正、評事、主簿隻是疑惑他們大理寺卿這次的風格似乎不同以往,卻也不敢多說,任這司馬參軍添油加醋地繼續說下去。


  直到那司馬參軍痛呼:“吳家二女死狀之慘,吾等皆不忍直視了。”


  謝問淵似聽得認真,神色也越發神色肅穆,向來堂審時不多言語的他,此事忽然歎了一句:“不過二八年少啊。”


  這短短幾個字一出,似深潭中又悄悄扔下巨石,一時間說到了所有百姓心頭,群情激憤,恨不得把那周有翎拖出來當庭問斬,才能大快人心。


  “周有翎犯下此等重案,事實明白、證據確鑿,且其人已供認罪行,簽字畫押。刑律第一卷一百六十五條上書:‘凡蓄意殺人致死者,以大辟罪論處’,刑律第四卷第六條第二目上書:‘奸yin女子數人致其死者,判斬首之刑!’”


  於文廣說到此處,快步踏至堂中向正坐前方的謝問淵拱手道:“謝大人,周有翎心狠手辣、滅絕人性,所犯之事傷天害理,人人得而誅之!我蜀州府已於重洪二十一年六月十八宣判周有翎以斬首之刑,定九月初三行刑,望大人核準!”


  這話說完,堂外觀審的百姓都一同呼和起來。


  “罪惡滔天,殺人償命!”


  主薄見狀連喊兩聲肅靜,堂下聲音才漸停歇。


  謝問淵等了片刻,開口道:“吳家二女死得冤屈,做下此等惡事之人法理不容、天理不容、我大晸更是容不得此等罪人,此事事關人命,本寺定將真凶伏歸於法,以慰吳家二女在天之靈。”


  謝問淵說道這裏,朗聲道:“帶罪犯周有翎進堂過審!”


  一旁聽令的小官朗聲到:“帶周有翎入堂!”


  鍾岐雲被帶進公堂時,刹時一片罵聲排山倒海似的傾瀉而下,衝擊著他的耳膜,敲打著他的心髒,讓他耳朵嗡嗡作響。


  鍾岐雲有些發懵,他不過在後堂呆了一個小時吧?這短短的時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怎麽感覺大夥兒對“他”的憎惡又翻了一倍?

  這簡直像是要將他就地正法了。


  謝問淵究竟是做了什麽,讓人家老百姓這麽痛恨周有翎?

  鍾岐雲不知道,他耳朵有些疼,抬頭往堂上望了去,就見著最上位坐著的謝問淵一身朝服看著威嚴無比。


  鍾岐雲心頭歎了一聲,果真是樣貌好的人,穿這種大眾款衣服也顯得風流倜儻,氣質斐然。


  不過沒等他多想,謝問淵左手邊手持毛筆的一人,就蹙眉開口道:“堂下之人,為何不跪?可是藐視公堂?”


  鍾岐雲一怔,跪?給誰跪?謝問淵?不可能!

  鍾岐雲環顧四方,假裝沒有聽到。


  那個蜀州於文廣急忙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這人在蜀州府地牢中時,因其犯事之惡,就連同牢犯人都見不過,有一日在夜中打了他,不知是打著甚麽地方了,竟變得癡傻不會說話了。”


  於文廣上前一步解釋道:“前日交付的案卷書材中,有一份蜀州府安堂館薑大夫的看診證詞。”


  “這事我在蜀州時便有聽聞。”謝問淵也應聲道:“羈押赴京這半月,我觀之,確實從未說話。”


  “謝大人,這犯人周有翎癡傻不聽人話,適才不跪情有可原,可不論是癡是傻,進了這大堂必定要遵守公堂規矩,需跪。”


  謝問淵隻望著堂下的鍾岐雲,不置可否,那眼中似乎淺淺帶著笑意。


  鍾岐雲見狀,哪裏還可不懂這位謝大人的意思?人家擱這兒等著他跪下來賠禮道歉呢,怪不得這些天他嘴賤這人都不生氣,原來早就預料到有這麽一出了!


  哎喲,失策失策。


  鍾岐雲搖了搖頭,算了,權當入鄉隨俗了。


  再說了現代人嘛,都是能屈能伸的,跪天跪地跪父母祖宗和老婆。


  他鍾岐雲膝下也沒什麽黃金,雖然他也隻跪過爹媽,再跪跪這謝大人也沒什麽了不得的。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鍾岐雲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將亂七八糟的頭發往後一抹,露出了整張臉。


  哪裏還見得一副癡傻模樣?

  鍾岐雲望向右前方的蜀州司馬參軍,開口道:“這位大人說得可不對,周有翎是否真的瘋了傻子我不知道,也無從得知,但至少我對自己的智力狀況清楚得很。”


  隨後鍾岐雲眼見著那蜀州司馬參軍驚詫地回頭。


  鍾岐雲又道:“我既非傻子,也能說話。”


  “你、你、你……”


  於文廣在意識到什麽時,那張臉逐漸驚恐兩股戰戰,竟險些站不住了!


  而與之相反的是,鍾岐雲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深。


  “喲,這人大人這是在害怕?腿抖如篩糠,像是見著冤魂來索命似得。”


  謝問淵見狀,便也順著他佯裝驚詫道:“你並非啞子?那為何赴京路上佯裝啞了說不得話?!”


  “小人這是不敢啊,因我並非那錦川周家之子,周有翎啊!”鍾岐雲歎道。


  “謝大人在上,”鍾岐雲聲音宏亮,抬頭望向謝問淵,隨後不卑不亢跪下,拱手示禮,“小人陳衝,錦川縣人,有天大的冤屈要訴,望謝大人為小人鳴冤!”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謝問淵望著眼前跪地幹脆利落的鍾岐雲,微微勾唇。


  隨後才說道:“你這是何意?甚麽陳衝,甚麽不是周有翎,難不成還抓錯了人?”


  “大人,小人這一路隱瞞,絕非有意為之,實乃命在旦夕情非得已!請大人明查。”說罷還十分認真地向謝問淵磕了頭。


  “.……”


  這人倒真是個能屈能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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