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審

  京兆城究竟有多麽恢弘壯美,鍾岐雲根本沒看清,也沒機會看,因為按照規定羈押罪犯的囚車有礙觀瞻,不能進入內城,不說人行的道了,甚至連牲畜行的車馬道,他都不能過,隻能沿著外城牆送至最西側的刑部大牢。


  古代人對於罪犯的從各種方麵來講,還真是一點情麵都不留,擺明了告訴百姓,犯罪者連畜生都不如……

  鍾岐雲感歎,這樣人犯罪前不隻要三思了。


  京兆城很大,外城行人不多,雖然他們是從城西邊的門進的,但也是走了許久才到了刑部大牢所在的位置。


  刑部大牢級別比蜀州那個高了不少,關押著全國上下所有要犯,甚至其中還有不少曾經叱吒風雲的達官貴人。


  戒備之森嚴、治如鐵通,這寬闊的大牢地界,兩三步便有一個神情肅穆的守衛,各個腰板挺直,無人交頭接耳。


  與蜀州府那個地牢鬆散的守備相比,這裏的治理就像軍隊。


  就連謝問淵,這個刑部的重要人物,都要拿出令牌校驗無誤才能進入。


  而這其中更不隻是一道關卡。


  鍾岐雲有些心不在焉地悄悄觀察大牢,又望向前邊走著的謝問淵,要不是不能說話,鍾岐雲真想衝這位謝大人說一句‘這一幫子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手下’。


  但是他不能。


  嘴瓢得多快,命就丟得多快。


  他現在管亂說話,不過是仗著自己對謝問淵來說有點用。


  有時,鍾岐雲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這段時間長期不說話憋久了,腦子憋出了毛病。然後現在能和這位謝大人說上那麽一兩句了,他就不管別個是個什麽身份。


  嘴不僅碎有時還賤。


  其實他心裏通透得很,也時常告誡自己‘這位大人惹不得、惹不起’,人家是誰啊,堂堂刑部侍郎皆大理寺卿,這要擱現代就類似公、檢、法、司的二把手!


  何等讓人仰望的存在。


  他個小小人物在人家麵前抖機靈,還玩命地撫人逆鱗。


  其實他以前打遊戲時雖然話多些,平時和親朋好友相處也沒這麽……

  鍾岐雲歎了口氣,也許真的是真的是腦子出了毛病,這般置生死於度外也要惹人生氣。


  剛才他不是沒聽到謝問淵那句“丟了也挺好”,可他還真的是憋不住,他甚至在謝問淵說了這話以後還覺得好玩得很。


  這一路上,少說也與謝問淵也相處了半拉月,話雖說的不多,但人他看得多啊,這些日子他什麽時候見過謝問淵說出這種話?

  鍾岐雲心頭又再次暗歎。


  但實際上半點不知悔改。


  等謝問淵親自將他送往大牢深處的一處牢房時,他見四下無人,便悄聲喊了句:“謝大人。”


  隻見謝問淵望了過來,並沒打斷他說話,他便知此刻是可以開口了。


  “是不是堂審一過,證明我無罪,我就能離開大牢了?”


  謝問淵點頭。


  見謝問淵似不願與他說話,鍾岐雲樂了:“其實吧,剛才我並非笑您。”


  “哦?”


  鍾岐雲一雙眼裏全是笑意,“隻是您那朋友.……比較有趣。”


  鍾岐雲舔了舔嘴,又繼續道:“我不是否定他說的那話啊,也不是說他說得不對,其實挺對的,我也挺讚同的,您看啊謝大人,您這樣優秀,才華橫溢、相貌英俊、肯定有一大批追求者,別說您那位朋友了,就算我是女子,我也嫁您?”


  謝問淵懶得繼續與這人瞎掰扯,轉身就走。


  “哎哎,謝大人您別走啊,謝大人,謝大人,哎喲,我的謝大人唉~~”


  隨後便有隨從將牢門鎖上了。


  等人走後,鍾岐雲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作死,他真真是作死,可就是停不下來,怎麽辦?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鍾岐雲就再也沒見過謝問淵了。


  期間有一次提審,提審的人鍾岐雲不認識,也沒有認識的人在場,前一日夜裏謝問淵的手下章洪便至獄中與他說明,這是從蜀州來的人,堂審時需要這人先做個案情匯報,所以這個提審,他繼續裝傻不能露餡。


  不過裝傻已成習慣的鍾岐雲,這是根本沒啥壓力,這個提審很容易就蒙混過去了。


  然後接下來兩日,獨自待在一間牢房裏,他便再也沒見著任何人了,這牢房環境頗好,衛生也做得不錯,每日都有人按時送飯,飯菜雖不好吃,但也不至於餿爛,他也樂得清閑。


  八月十一,大理寺公審,一大早押送的官兵便領著他到獄中洗換了衣物,這次鍾岐雲好好地將頭發身上都洗地幹幹淨淨,倒是露出一張與他現代有□□分相似的臉。隻是瘦了些罷了。


  人都說周有翎長得一副好皮囊,與他相像的陳啞兒自然也長得周周正正,隻是他還是將頭發披散,遮住了他那雙已然不冷靜的雙眼。


  洗好換齊,鍾岐雲帶著手鐐腳鐐,被四人押送步行前往大理寺公堂。


  大理寺位於城南,在內城之中,這一次鍾岐雲得以見識這京兆城的繁華絕美,但他卻全然沒有心思去欣賞。


  他是生是死,全憑這一天了。


  開堂審理,必定引得城中百姓紛紛前往。


  堂審時間還未到,那大理寺公堂高高的門檻外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這便是那喪心病狂的殺人犯?看著.……也不像那種作奸犯科的人啊。”


  “哎,這世上許多事情,哪裏是能憑一雙眼就看清的?”一位書生模樣的人搖頭晃腦,“卻往往都是‘說的一套做的另一套’,有的人看著衣冠周正、滿嘴仁義道德,行的卻是男盜女娼!人心藏在肚子裏,怎麽看清又如何看清?”


  “是啊是啊,知人知麵不知心,長得再好,那心思不正不純,怎樣都是壞的。”


  “哎喲,我可家中在蜀州的遠親說起,這周有翎壞得很!仗著家世顯赫到處欺男霸女,這周有翎不過二十開外,卻已娶了十幾個妾室,真真是.……”


  “我聽說那吳家兩個女兒生得貌美如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媒婆都踏破吳秀才家的門檻,隻是吳秀才家裏憐惜這兩個寶貝女兒,便想著繼續留家中一年,待十七時便許了人家。哎……這哪曉得遇到了周有翎這個天煞的混蛋!若不是這周有翎,許是兩小女都許了好人家,過上安樂日子了!哎——”


  這人一說,看戲的眾人最易被這般動情的話感染,本隻是駐足湊熱鬧,這會兒一聽都有些同仇敵愾。


  “狗東西!”


  “周家怎麽就生了這麽個混賬!這是蹉跎了多少女子啊!”


  “是啊,這還是吳秀才不罷休鬧到這地步咱才知道這事,背地裏誰知道多少人家的好女兒都被這混球欺辱了,迫於周家勢力,忍氣吞聲!”


  “呸!”


  更甚至人群中有人朝鍾岐雲吐了唾沫,扔鹹菜。要不是押送的差員急忙抽刀喊住,鍾岐雲隻怕還沒到公堂,就會在這路上被人揍個半死。


  鍾岐雲心頭冷哼,不過也好,這會兒群眾有多憤怒,待會兒翻案時隻會更加憎恨這個仗著權勢胡作非為的周家。


  天道輪回,左右他遭受的這些苦,都得周家那一幹人等還回來的。


  鍾岐雲不急。


  “還是魏丞相聖明啊,雖然這周有翎是他的妻侄,但知曉這事也沒有姑息,請旨當今聖上,定要嚴懲這個孽障!”


  人群中不知是誰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圍觀的百姓更是驚詫了,更是熱火沸騰地聊了起來。


  “魏丞相的妻侄?蒼天啊,有這麽個靠山,怪不得他敢這樣猖狂!”


  “可魏丞相那樣仁慈坦蕩的人,怎不早早訓誡這個周有翎?等他這時作奸犯科,毀了人家女兒?”


  “哎,魏丞相多年在京,連家鄉都未去過,哪裏會知道他妻侄在錦川縣是如何橫行霸道?你看這一次不也是他大義滅親?魏丞相立身有德啊!”


  “是啊是啊!”


  原來這個周有翎還有這麽個身份啊?耳聽四方的鍾岐雲,登時便有些明白謝問淵背後的心思了。這可真是心大啊,人這是想要搞臭這個百官之首呢,目標可不單單是那個周家、蜀州。


  聽四周百姓的口氣,這位魏丞相似乎很得民心,但這一遭,不說能搞下這個丞相,但至少在事情發酵到如此地步的今天,一個周有翎,兩個不知姓名的女孩的命案,背後牽扯的權勢群體居然這樣多,更甚至還有本朝飽得讚譽的丞相大人……

  他起先還在懷疑謝問淵能否拿下整個蜀州,現在看來,也許真的是不成問題的.……

  隻要他鍾岐雲不認罪,隻要他鍾岐雲表明身份,這件本是死案的案子,就能夠開口說話了。


  鍾岐雲這麽想,已經坐在公堂最上位的謝問淵也同樣這麽想著。


  他想不到,魏和朝也想不到。


  一個傻子、一個啞巴,一個本用來抵命的倒黴鬼替罪羊,當他開口說話時,這天也可以翻上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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