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五更天時柳泉叫他起床,他哼了哼,便掀開被子起身。
我仍然假寐,聽著他小心翼翼地離去,房門終於關上了,我睜開眼睛然後翻了翻身繼續躺著。
腦海裏都是一個人的影子,也許我該去看看她。
“娘娘,好歹喝一點,陛下費心勞神地為你尋來這千年血參,您萬萬不可辜負啊!”
素縷宮殿外,我趕巧聽到了婢女這樣的話。
一腔怨恨便縈繞我的心,血參?我和采苓千辛萬苦想要得到的血參他就輕易地給了他的心上人?
不!我退了退步。是啊,他本應該是特意去為她尋藥的,隻是恰巧遇上了我。
我算什麽東西?今日我恐怕再清楚不過了。
我抬腳便走,可有如此不甘心。
有酸澀,有憤怒,有痛恨,還有嫉妒……
我一腳踢開她的殿門,裏麵的女人全部都呆愣住了。
“德……德妃……娘娘,您怎麽來了?”那婢女說完一慌神,立馬跪下給我行了禮。
她眼睛透著恐懼,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視我為毒蛇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德妃?”我自嘲,可不是嗎?如今我做了德妃的替身——那個與我有七分相似的女人。
溫小柔靠在床上,她臉色煞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雖是半坐著也能看出她是瘦骨嶙峋的樣子。
她虛弱一笑,聲音很輕:“姐姐,你來了?”
她這個樣子,我也是萬萬沒想到的,先前的怒氣消了一半。
我轉頭看著旁邊的藥碗,片片參片漂浮,嫋嫋熱氣。
“參湯好喝嗎?”
她淡淡答:“還好。”
我壓抑心裏的不甘:“如此名貴的藥,天下隻此一顆。妹妹真是有福氣。”
我咬唇,聲音已經有些變調:“你可知,好多人都眼巴巴地指望著那棵血參救命呢!”
我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態,隻是這一刻我甚至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憑什麽?憑什麽該死的人不是她?
白衣生死未卜,我真的很恨她。
“姐姐?你病了?”她探頭,關切地問我。
“我沒病!”我看著血參,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如果……如果我跟你要這血參呢?你肯給我嗎?”
她臉色微凝,有些踟躕。
旁邊的婢女已經按耐不住了,她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地求我:“德妃娘娘,這是我家娘娘救命的藥,平日裏什麽珠寶玉器也就罷了,隻是這血參萬萬不可。”
我微笑點頭:“好一個忠心護主的奴才,我不過是開玩笑,你們都緊張什麽?”
溫小柔不自然地笑了笑:“姐姐,近來可好?”
我略略昂著下巴,擺出一副驕傲的樣子:“自然是比你好。”
離開後,我仍然覺得氣憤難平,一路急促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宣事殿外。
我猛然如夢初醒,我到底怎麽了?是憤恨自己苦苦地得不到的輕易落入別人手中?
遠處鍾聲杳杳,天空那麽地藍,白雲朵朵盡情飄蕩,每一朵都流淌著自由的歡樂,如果我能像他們一樣遠遠離開這個囚籠,那該多好啊!
“娘娘!”
我茫然看他,然後咧開嘴笑了。
“小花!”
花倚風笑意更盛,下頦青澀的胡渣很顯眼。
他似乎想起什麽,略微有些責備:“上次,你讓沈東來找我,我有喜有憂。你如此大膽,竟然敢去城主府?”
“我也沒辦法,都是為了血參!”
說到血參我不禁有些怒氣,勉強壓抑著。
“血參很補身子,你身體虛寒,此藥正好對症,服用之後也能早日誕下龍嗣,畢竟你也不小了。皇上他幾經周折也是費心。”
我的心刹那停止跳動,我看著花倚風的笑臉,心裏卻難過地極了:“可不是嗎?這血參還真是萬能。”
也就是說,那棵血參的享用權連我也排除在外,他每夜與我歡好,卻不會讓我有機會生下他的孩子。
他的一切,都是溫小柔的。我恨他們!
臨別之時,我見四下無人便問他:“你覺得皇上好嗎?”
他眨了眼:“他是個天下英主!”
“那如果我要推翻他,你幫不幫我?”
他臉色穆然,空氣都差點凝固了,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推翻他,這在之前我從未想過,今天我卻向另一個人脫口而出。
我冷聲說:“你不幫我便算了,我自有辦法,至於你要不要去告密也隨你,算我信錯了人。”
“璿璿,為什麽?”他在我轉身離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臉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假裝冷漠,“不為什麽,我恨他!”
我恨他,對!我真的很恨他!
他依然一臉心疼地看著我,眼眸之間都是憐憫。
我揮開他的手,冷冰冰地說:“不要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我不需要誰可憐。”
“我幫你,你既然這樣說,想必他傷你極深。”
他言語關切,我的羞恥卻無處遁形。
我轉身不看他,關於龍澤麟的一切我都懷著憤恨。
“小花,我恨他。如果權傾天下,美人在懷是他的夢想,那麽我想讓他親眼看到美夢破解的一刻。”
遠處桃花正盛,片片粉紅,那些年我們點點滴滴的快樂都隨時光流逝,我不想再去麵對一顆冰冷的心。
“他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阿麟,他是一個精明的皇帝。而我不喜歡皇帝!”
他歎息很輕,像潔白的浮羽飄零於黑夜裏。
“如若你想,便如你所願。隻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你萬不可輕舉妄動,一切我來安排。三日之後,在此一聚。”
我點頭,心裏也並沒有多輕鬆,反而沉重很多。
那日晚上見到龍澤麟的那刻,不知是他眼神太過犀利還是我做賊心虛,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走過來抱住我,氣息在我耳邊縈繞。我微微側了頭,他將下巴枕在我的頸窩裏,周遭都安靜極了,我仿佛聽見空氣裏似有若無的歎息,輕輕地,淺淺的,卻又有揮之不去的疼。
夜色如墨,紅羅帳中,龍澤麟撫摸我的小腹,聲音低沉:“璿璿,朕多想和你生個孩子!”
我背對著他,在黑夜裏睜大眼睛,想要從混沌之中看出清明。可惜,我看不見。
我緩緩開口:“皇上將來會有很多孩子,可是我卻不會再有了。”
他沒說話,將我緊緊摟在懷裏。
夜很長,也終會過去。
如此三日,到了我和花倚風約定的日子。
他在等我,太液池水旁的風很大,呼呼地吹散了他的頭發。
我眼前便是一絕美情景:碧綠湖水上,一人青衫素淨,迎風而上。
湖水粼粼,那人風姿灼灼,身形修長。
“小花!”
他看我,眉眼之間點綴著無奈:“璿璿,我多麽希望你今天不會來。”
“可是我來了。”
“既然你不想他做皇帝,那換誰?”
我無謂的慫了慫肩膀:“無所謂,這天下永遠不會缺的便是皇帝。如果不能是二皇子龍子清,那不還有大皇子龍添華嗎?”
他斂眉沉思後:“大皇子?此人雖是英勇無畏,可是他行事有些陰毒狠辣。”
我低頭望著碧綠的湖水,淡淡冷笑道:“不是還有你嗎?難道皇上非龍姓不可,選閑舉能,天家也不可例外。”
他猛然一驚,仿佛不認識我的樣子:“璿璿,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我幫你,不是為了皇位。”
“為了我嗎?如若失敗,這遺臭萬年的罵名你都願意與我共擔,我還能如何感激你呢?”我欣慰地看他,像回到很久以前,撒個嬌他便會哄我的時候。
“小花!”
“嗯?”
“小花!”
“小花,小花,小花……”我湊近他耳邊大喊:“小花!”
他哭笑不得,用手指掏了掏耳朵,輕歎:“傻子!”
我笑:“我的小花回來了!”
他亦笑:“我一直都在!”
我與花倚風偶爾用字條傳信,朝堂如若有重大事件,他便差人將計劃傳授於我。
朝堂有他,我放心,至於後宮,不外是有李毓卿為首的幾個人,家族一破,她們不過是幾個冷宮棄妃,和我之前沒有什麽兩樣。
有幾個晚上,我忽然驚醒。看著龍澤麟的睡顏,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為了楚家?為了那棵血參?還是白衣和采苓?又或者是女人那點可怕的嫉妒心?
即便已經天暖,我仍然覺得從心裏滲透出來的寒冷。
身體不由得顫抖,驚醒了龍澤麟,他伸手將我摟在懷裏。
“又做噩夢了?”他呢喃。
我沉默,他親吻我的額頭,輕聲說:“睡吧。”
睡吧,睡吧,也唯有夢裏,我們才能放過彼此。
那日桃花素素,遠處鍾聲杳杳,我閑來無事遊園卻碰到了一個人。
他下朝,一身官服還未換去。
他朝我俯了俯身,勾唇微笑:“見過德妃。”
不知他有意無意,德妃兩個字分外突兀。
我看到他眼角裏的嘲諷,如同一個廢棄物,不值一提。
我隻當沒看見過,客氣地回他:“大皇子!哦不,如今應該是安平王才對。”
“臣覺得娘娘完全當地起‘德’字這個封號,不怨不恨,斬斷一切,仍然安安心心地做皇上身邊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