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阿四來找我,他站在落雪的鬆樹下,一身青衣。
我靜靜地走過去,他輕聲地說:“快過年了,跟哥哥回家吧。”
我忍著淚,哥哥?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給他自己定位。
他繼續輕聲地說:“從今往後,我都是你的哥哥,你會是我最愛的妹妹。回家吧!”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阿四!”
我跟他回了烏格那府,他待我很體貼,但是他也刻意與我保持著些許距離,我知道那一夜最終打碎了我們原有的情分。
他帶著我在草原上騎馬,許久都沒有這樣酣暢淋漓地放縱自己,我遲遲不肯回去,阿四也由著我胡鬧。
“阿四,你看那有一個人。”我揚鞭指著遠處一個移動的黑點。
他斂眉看了一眼,便策馬而去,我也跟著他去看那個人。
“雲……裳?”
我驚訝地望著這個一身冰淩的女子,她衣衫襤褸,臉色通紅,雙眼含淚。
“四哥。”她站在那裏癡癡地喊他。
終於回來了,我們三個人在異國重聚,謝天謝地,我又多了一個朋友。
“怎麽這樣狼狽不堪?”我仔細地幫她梳洗,洗盡鉛華,她還是那個明媚的女子。可她又是為何回來?
她眼神有些躲閃:“我是逃會北漠的。”
“為什麽?”為什麽要逃回來,難道他不愛你嗎?
“我從沒有愛過他,我是為了陳阿四回來的。”
我有些發怔,“可你不是懷了他的孩子嗎?”
“沒了,我沒有生下他的孩子。”
“雲裳,這樣做未免有些殘忍了。”
她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似乎喃喃自語:“如若不然,我更沒有機會了。”
我手中握著牛角梳,手不自覺地收緊,直到疼痛將我的神智喚醒,我咬唇抑製不住內心深深地痛苦“你還是從前那個百裏雲裳嗎?你變得好陌生。”
從銅鏡之中我能看見她臉上的冷笑,她輕哼:“我從來都不是你看到的那個樣子。”
“楚慕璿,我是北漠的細作,可笑嗎?我和陳阿四都是北漠為你安排的一場夢。在這白雪茫茫的北漠你也該清醒了。”
她將一根檀木簪子插入發絲,動作優雅,眼神卻冰淩般鋒利。
我看著她,以前的記憶曆曆在目,我輕喃:“隻是夢嗎?”
銅鏡之中,她的臉也微微一顫。
過年那天,北漠很是熱鬧,大家都穿了好看的衣裳,冬日裏沒有什麽活計,人們就聚在一起跳舞唱歌,每個人臉上都是笑。
我剛剛起床時,有婢女給我送來了新衣裳,是一件水紅色的綢緞長裙,上麵配了一件白色狐裘小襖。
我不太愛穿這樣豔麗的衣服,心想新年總是要穿得光彩照人一點。
雲裳推門進來,她今天很漂亮,一身寶藍色的裙子,頭上用彩繩編了辮子,長長的發垂到腰間。
臉上塗了胭脂,本就皮膚雪白,這樣更加明豔動人。
“慕璿,我來給你編頭發。”她心情很好,微笑著對我說,一切又和以前年月一樣。
我囑咐她:“我不要和你那樣複雜,你隻需像以前那樣給我挽個髻就行了。”
“那可不行,今天可是過年,誰都要漂漂亮亮的。”她將我按在梳妝台前麵,開始給我梳頭。
我從鏡子裏看她,這樣看也是很美的女子,有些小女人的嫵媚。
她哼著歌,唇角微微上揚。
過了很久,她終於罷手:“好了!”
我看著鏡子的自己,如往日許許多多的時光一樣,十年來也沒有什麽變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唯一的不同是臉上的笑容少了很多。
雲裳扶著我的肩膀,銅鏡之中我們的臉貼得很近,她唇角微揚:“卿本佳人,傾國傾城。”
“雲裳!”我拉著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我不要傾國傾城,我隻要你們都在我身邊,我們永遠都不會變。”
“希望吧!”她淡然地說。
希望吧?很久很久以前,她說過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孫子都要在一起。可是如今我們芳華將逝,卻誰也沒有摸到幸福的影子。
天還未黑,晚宴便已經開始了,烏格那王舉杯慰勞所有的人,大家都舉杯痛飲。
北漠古老的音樂響起,帳篷外進來很多豔麗的女子,因為裏麵火盆燃燒著篝火,她們穿得很少。
烏格那踏磊讓她們服侍在做的功臣親族,我才留意席間並沒有什麽女眷,除了雪梅坐在烏格那踏磊身旁,我和雲裳坐在阿四身旁便隻剩下對麵有一個紫色衣衫的女人,她衣服華麗,我猜她有可能是一位公主。
“她是王的妹妹,蘭香公主!”
我扭頭,雲裳輕笑著給我倒滿一杯酒:“你留意她也不奇怪,些裏都是男人的天下。”她給我眼神的示意那些坐在對麵豪飲的魁梧男子:“那些都是一些戰功赫赫的將軍,據說他們手握兵馬,有數不盡的牛羊,北漠尚武,誰能立下戰功誰就能擁有數不盡的財富和女人。說到女人,有時候貧賤得連頭牛羊都不值。她們被任意地交換,買賣。命運從來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我們北漠女子從出生便帶著逆來順受的性子。”
我心有憐憫,看著雲裳也有些心疼。
她卻笑:“你不必如此,不但在北漠,天朝也是如此。你生在楚府,得楚相疼愛,怎會知人間疾苦?”
“雲裳!”我看了看阿四,他在和烏格那踏磊飲酒,舉止儒雅,彬彬有禮,和再坐的人都不太一樣。或許他更像天朝的男人,我從心裏覺得親切。
我握著她的手,她有些微顫,我能從她倔強的眼神裏看出害怕,對北漠未知的恐懼。
我安慰她:“你要抓緊幸福。我相信阿四會照顧好你!他會珍惜你的。”
她看著我,眼角微微濕潤。她卻故作淡定地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蘭香!”烏格那踏磊端著酒碗,阿四端坐在他身邊。
那個紫色衣服的女人走出來,她有圓圓的臉蛋,略顯白皙的皮膚,水靈靈的大眼睛,身材有些瘦小,看著有些可愛女子。
我仔細看她,她沒有什麽歡喜的表情,隻是隨口說了聲:“大哥,嫂嫂。”
我猛然一驚,若是如此,她必然是雪梅口中的蘭香公主了。那個年輕時喜歡宋城旭的女子。
踏磊執起酒碗猛飲罷,歎息:“十三年了,若不是今年二弟回來,你這是不打算認我這個大哥了。”
蘭香望著他無動於衷,她冷聲問他:“大哥還有什麽臉麵讓我原諒?”
烏格那踏磊雙眉微擰,臉上也繃緊了些。
氣氛一下子降了下來。
“蘭香!”席間有名男子拉住她的手,微惱地看她:“你這是怎麽了。”
他俯身給踏磊賠了禮,“蘭香進來懷孕難免有些情緒,還望王不要怪罪。”
踏磊將碗放下,雪梅又給他倒了一碗,他一飲而盡:“自己的妹妹還有什麽怪與不怪!”
人們似乎都沒有太多的關注這些,酒過三巡,宴會氛圍正是最好。下麵的男人都有些忘形,當眾與女子調情,有些更是在女人們的身上摸來摸去。大家都司空見慣,各自玩樂。
“沒意思,這些女人都是一樣的輕賤!”
不知誰高聲一喝,帳篷裏的人都陸續靜了下來。
阿四微笑地說:“佐穆叔,怎麽這樣生氣?”
我凝神看著那個人,他穿了件黑色的棉袍,領口和袖口都縫製了毛裘,蓬鬆的發披散下來用繩子綁在身後,他長相並不十分俊朗,隻是一雙細小眼睛黝黑神秘,透著精光,煞是突兀。
他站起來,將酒碗摔在桌上,旁邊的兩位女子都驚恐地退了兩步。
他卻不以為然,隨手抓住一個女人:“你看看,她們毫無特色,隻會壞了我的興致。”
阿四微笑回他:“既然如此沒用,那便拉下去杖斃。”
我驚訝於如此的話會出自阿四之口,他從來沒有這樣凶殘過。在我記憶裏,他永遠都是謙恭地跟著我,待人很和善。甚至於很多年都沒有發過脾氣。
可他如今卻輕易地判了兩個女人的死刑。
“親王……”我不敢叫他阿四,在這麽多烏格那氏族人麵前我到底是怯懦了,我俯身給他行禮:“求您放過她們!”
他站在那裏沉默了很久,像是未曾緩過神似的。
“拉出去吧!”
他聲音很輕,聽著很舒心:“你起來吧!”
我退回桌前,內心五味雜陳,洶湧澎湃。正要坐下時卻被桌腿拌了一下險些跌倒,幸好雲裳及時扶起我。我臉似乎被潑了開水,燒地生疼,耳邊是些許人低笑的聲音。
“天朝的女人都是這麽羞澀?這小娘們倒真他娘的惹人憐愛……”
我低頭時便聽見了這樣的一句話,言語裏的輕浮,笑聲極盡猥瑣。
我雙手攥拳,隱忍著怒火。曾幾何時我受過這樣的屈辱?
驀然一隻手搭在我的手上,玉指纖纖,膚白細膩。
我看她,雲裳也是一臉不高興,小聲的說:“你別理他,像他們這種人本身都是粗俗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