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璿。”
“嗯?”我抬頭看他。
“沒事,朕隻是想叫你的名字。”他略略遲疑又問:“若朕讓你傷心了,你還會原諒朕嗎?”
我為他整理前襟的手突然頓住了,隨後又笑了笑:“大概不會了吧。”
他捉住我的手輕輕地吻了下,沒有看我一眼:“朕去上朝了。”
我閉上眼,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殿門處殘存的珠簾晃動碰撞發聲,漸漸的靜了下來。
“阿麟,皇上!若我還殘存著對你的一點點幻想也在剛才死了幹淨。”
隻是短短一個上午六宮就傳遍了,皇上登基普天同慶,文武百官論功行賞。還下一個驚天的聖旨,立了李王妃為皇後,一個月後便是封後大典,我從原來的太子妃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妃嬪。一個皇帝,廢了正妻,娶了自己的嫂嫂為皇後,多麽諷刺!
我也是突然頓悟,李王妃她來求我救二皇子也不是真心的,她不過是來催我給他下了個催命符。一切都不過是計謀,龍澤麟他和李毓卿的交易,他許她富貴榮寵,她許他三分天下。
我開始每夜每夜的不睡覺,起身燃燈看書。還有飛蛾撲向燭火,我也不再理會,死就死吧,都怪自己傻。承乾殿每每歌舞升平,絲竹管弦之聲不絕入耳。傳聞皇上極其寵愛新後,飲食起居,無不事無巨細,事必躬親。
是真愛嗎?我嘲諷一笑,恐怕他這一生唯一幹幹淨淨給的愛便隻有溫小柔,我和他的新後,不過都是他的棋子。一個廢了,還有下一個。
我知道,他對我也並非無情,隻是我和天下比太過微不足道。他也會對新後好,對以後他所有的女人好,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隻因為他是皇上,人相處久了,自然是有情的。然而也同樣,人分別久了,也自然因遺忘而絕情。
就如同他將我扔在這裏,從盛夏到初秋,再也無人問津。雲裳有好幾次想要衝出清芙閣去找龍澤麟理論,都被零英攔下來了。
她與我都這麽大的歲數,可她仍然像個孩子般衝動。這宮裏,零英雖小,卻像個大人般老練。清芙閣上下打點,做事都是靠著她。
我以為我會像十年前一樣,慢慢地老去,在這清芙閣畫地為牢,囚我一生。
這些天很熱,時至傍晚,我趴在窗前看雲裳從門外走進來。須臾,她便進了屋裏,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飲而盡。白淨的小臉熱的通紅。
“去哪裏了,熱成這樣子?”我懶懶地問她。
“出去走走,這裏太悶了。”她拿起扇子猛扇幾下風。
零英端來幾個梨子,說解渴甚好。眼下我也不得寵,奴才都是看皇上臉色行事,能有幾個梨子已然很不錯了。
人被關久了,腦袋也不好使了,我發現自己的記性越來越差,經常日夜顛倒地睡覺,渾身乏力,沒有生的氣息。
夜深了,我睡不著。披著衣服在院子裏走一走,不想打攪任何人,在花園的石椅上靜坐了一會兒。夜幕下的蒼穹星光閃耀,很美好,很浪漫,可惜隻有我一個人。龍澤麟,我真的很想你,你知不知道?
幾處花叢微動,我聽見有人輕吟聲。我窺望去,那花廊下,明亮的宮燈映照下,一個男子深深地吻著那個女人。我看見雲裳的臉,很平靜,一雙晶瑩的眼眸在宮燈下散著光。我沒看見那個男子的容貌,他背對著我,我隻看見一個微弓的身體,他無疑是陶醉的,可那畢竟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雲裳死一般的沉寂。
我顫抖地捂住嘴,穩住自己的身體,雲裳她怎麽會如此?
我倉皇逃走,一直以來地認知全然被顛覆。
我問她為什麽,她滿不在乎地答:“我等不了他。”
她說的話我不相信,一個字也不肯相信。
我又一次問她:“是不是那個人勉強了你?”
“沒有誰勉強我,都是我自願的!”她說話,一臉無所謂。
“我不明白,雲裳,你不是愛阿四嗎?若你還喜歡他大可以追回北漠。”
她同我站在窗前,看著星群密布的蒼穹,聲音很涼:“楚慕璿,若你還是從前那個有權有勢的太子妃……可是連你也如此狼狽,那麽我還能怎樣?”
“雲裳……”
她打斷我繼續說:“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那是晴天霹靂吧,我站在那裏全身乏力,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
苦澀在她臉上散開,她閉了閉眼:“孩子的父親是鎮安將軍,他說,過一段時間便向皇上要了我。慕璿,我要離開了,你不要怪我。”
“若你這樣決定我也無話可說,我知道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我也不是當年傾慕白衣的情竇初開的少女,而你也不是那個非他不嫁的百裏雲裳,終究流年裏,我們都迷失了自己。”
我坐下,輕撫一曲古老的曲子,房屋很空,我們剩下的隻有沉默。
連續暴熱了十幾天後終於醞釀出一個暴雨天氣。此刻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電閃雷鳴,狂風咧咧,似乎要迎接一場驚天大雨。宮中鮮少有人出來走動。我趴在窗柩上,淡淡地看著天空。
忽然一個身影閃過的的視線,我四處尋找,感覺有一道力氣打在我的左肩膀,很輕。我咬唇,閉眼,沒有發出一個聲響。
“是我。”
我勉強睜開眼睛,一個溫潤白淨的臉龐浮現在我的麵前。
“阿……四。”我笑了,狠狠地撲到他的懷抱,眼淚不停地流著。
“跟我走,我們去北漠。”他抬手撫摸我的鬢發,眼睛一片清明:“相信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我想了想,終於還是搖了搖頭。
我咬唇,淡然回答:“我……已經習慣了這樣。”
他滿臉不解:“難道你不願意離開,你現在病蔫蔫的樣子,他會心疼嗎?難道你願意做著籠中之鳥,任他遺忘?”
我內心似刀插般難受,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耳邊雷聲霹靂似乎一道道抽打在我身上,我委屈著:“我已經被他折斷了雙翼,我再也飛不起來了,沒有心,沒有愛,我再也沒有飛出去地力量。”
情到深處,痛苦燒灼著我的心,我又變得癲狂起來:“誰又能懂得我,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青春繁華的年齡已經快要過去了,我剩下的隻是一張一天比一天蒼老的容顏。你若是為我好。就讓我這樣自生自滅吧,求你了,就當此生沒有遇見過我。”
他扣住我的肩膀,聲音急切:“我怎麽可能當做沒有遇見過你?”
我苦笑,淚濕了臉頰:“可是我真的不想離開。求你了阿四,讓我安安靜靜的生活。”
他望著我:“如果有一天你無處可去,一定要去北漠找我,我永遠都等著你!”
北漠嗎?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去到那樣的地方。可我卻騙了他,我說我一定會去的,到時候帶我去吃北漠最好的美食。
他眼底終於有些許笑意。
我問他:“你愛雲裳嗎?”
他輕聲答我:“不愛。”
我不死心,繼續追問:“那你有愛過的女子嗎?”楚府有許多女眷,豐都也有很多,他總會有中意的女子吧?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可以從他晶瑩的雙眸中看見我的臉。
我眨著眼睛,期待他的回答。
“沒有。”他平靜地回我,手指輕輕為攏好鬢角的碎發,輕聲細語:“夜深了,早些睡吧!”
“我睡不著。”我笑著衝他撒嬌,摟著他的胳膊不放:“你哄我睡吧,我不忍看你離去,等我睡著了你再走,好嗎阿四?”
他不忍拒絕如此可憐的我,妥協了:“好。”
我乖巧地躺下,他細心地給我蓋上薄被,我雙手握住他的左手貼在臉頰旁,淚雨滂沱。
你還記得嗎?我總說你是我的小尾巴,我們從六歲那年便已經相識,那麽多的日子裏你都形影不離地保護我。沒想到長大後,我們卻要一次次地分離。我更沒想到長大後,早就是滄海桑田。
他就在靠在我床架上,雙腿微弓:“睡吧,我就在你身邊。”
“嗯,我會乖乖地睡。”我輕輕地點頭,聲音裏滿滿地哭腔。
當第二天天亮時,他就不在了,我摸了摸平整的床邊,他連床單上的褶皺都沒留下,昨晚的相遇像夢一樣虛幻。
我問雲裳看見他了嗎,她隻有沉默。
我便不再問了,畢竟已經不再重要了。
而她的沉默亦沒有持續多久,不過是幾天,她便又恢複了那個率真可愛的百裏雲裳。
我經常會把一些補品留給她,她很少喝,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仿佛她還是一個人,她懷孕時間不長,不到兩個月,身形很纖細。
那一日秋日融融,我撫琴,落葉翩然。
雲裳在一旁拉弓搭箭,她麵前人形靶子上早就密密麻麻一片。
“娘娘。”零英俯身向我行禮,急切地說:“皇上今日下了旨,將楚相下了獄。”
我手中的琴突兀地崩斷了弦。
一支離弦的箭“嗖”地射在我的手邊。
雲裳恨地咬牙,將弓摔在地上:“楚慕璿,你還要忍到什麽時候?便是拚了我一條命,也要狠狠給他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