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我連忙改口:“那皇上,你又為何對阿麟不聞不問,他以前一直都在受苦,皇宮危機四伏,你如何放心?”
“太子?如朕所說這裏是強者的天下,若為強者,朕的兒子必須在危難中得到鍛煉,這麽多年來,朕清楚他們的每一分算計,清楚他們對皇位的誌在必得。”
“皇上,您希望自己的兒子這樣血腥地爭奪嗎?請恕璿璿不懂。”
他自嘲地笑了,幹裂的唇角淺淺微勾著,雪白的胡須顫了顫,歎息劃過:“朕,無能為力!即使是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欲念,更何況天家。命裏,朕的皇子都要爭奪皇位,而朕的公主都要遠嫁。你爹將你保護得很好,若不是太子……璿璿,太子待你好嗎?”
怎麽又是這個問題,以前爹爹問過我,現在連皇上也問我,不安地恐慌終是紮進了心裏,腦子一片混沌,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我相信他能護我一生安好。”
“咳咳……”他連連咳嗽,臉色略微紅潤了些,隻是明黃的錦帕早就血紅一片:“楚相……如今可還好?”
“我爹亦是久病纏身,隻是如今還好些。”我咬唇糾結:“皇上。我爹是好官,他很勤勉。”
他笑著說:“朕知道,我們雖內鬥,可是我們都有著共同要保護的人和國家。”
“皇上。我爹請皇上賜我一樣東西。”
“唉!還是楚相有心。”他示意我從暗閣裏拿出一個錦盒。
“打開它!”他看我一眼,雙目渾濁暗黃。
我輕輕拂去盒子上的浮灰,打開紫檀木雕刻成花的盒子,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枚陳舊的香囊,我不解地抬頭望他,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幹澀,一字一句仿佛用了一身的力氣:“那是你娘的東西,朕今日還給你。朕今生愛過她,傷過她,朕現在放手,情斷於此生,來世亦不複相見。即使卑劣如朕,此生完完整整地愛過一人也是無憾了。”
“皇上……”
“跪安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他靠在床頭,頭垂得很低,像是要睡著了似得,沒了生氣。
“臣媳告退!”我緩身行了個禮,轉身欲退出內殿。
“薔薇花如今開的得好嗎?”
我一怔,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我這個,但還是很快回答他:“如今時令,薔薇花開得最是熱鬧。”
“嗯……”聲音輕的像是浮在空氣裏的灰塵,若有若無,我不自覺地看了看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那樣的莊嚴肅穆。
薔薇花?我想起楚府後院有一角薔薇,爹爹總是會悉心照料它們,每年它們開得都很美。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有愛的權利。隻是,總有些時候,我們忘記了愛一個人也是一種傷害。
“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宮人一層接一層地傳遞,聲音在空中久久回蕩,我轉身,朝那座宮殿的方向叩首,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安排著,白色的布蔓掛滿了整個皇宮,紅色的燈籠被快速撤去,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忽然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零英趕忙上前扶我,我無力地搖頭,慢慢地坐到大理石的台階上,他一定正在趕來的路上,不管皇上如何對他,但皇上總歸是他的父親,他一定很難過。
“太子駕到。”宮門處幾處人影微動。我認得,那個走在最前麵的男子,他有些憔悴,眼睛下麵有淺淺的陰影。
“阿麟。”我跑過去撲在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分不清楚是想給予他力量還是想從他身上獲取力量。
“別怕。”他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往前走,我揪著一顆心,大步地跟著他走。陽光下,他的側臉被渡上一層金邊,很好看,他的手掌很大很溫暖,足夠包裹住我的手。不管以後怎樣大的風浪隻要我們相互依偎,我想都無所懼怕。
蘇公公身披一身麻衣,見到龍澤麟就俯身下拜:“皇上,先帝駕崩了。”
先前跪了滿屋子的官宦齊聲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手,暮然地空了。萬歲?他終於成了一代帝王,即使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總有這麽一天,可是這一刻也是狠狠地心痛了。
夜,靜謐無言。
我沒有睡意,起身燃了一個燭台,在案前看書,昏黃的燭光搖曳,一隻糊塗的飛蛾環繞著燭火飛舞。
“真傻,你會死的。”我用手輕輕驅趕著它。它飛離了,不一會又一次追隨著燭光起舞。
不如把燈熄了,反正看書也不過是消遣著寂寞的夜,又何必搭上這一個弱小的生命。
殿門的珠簾微響,他的腳步輕之又輕。晃眼之際,燭火處那隻生命隕落,我還能聽見翅膀燒灼的聲音,異常地刺耳,那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怎麽在發呆?”
“沒事。”我看著他笑了笑。
他在我旁邊坐下,整理自己的衣袍,聲音不輕不重:“這些天朝中大小事情太多,好不容易朕才騰出時間來看你。”
我微笑地適應這個新的名詞,書上那密密麻麻地字竟然一個也看不進去。
他似乎覺得受了冷落,修長的手指拿起我麵前的書,隨手翻了翻,又不忘記調侃我:“璿璿還看史記,值得嘉獎。”
“我看史記隻是想知道。自古以來皇上的嬪妃可曾有哪個獨享皇帝的愛。”我看著他再也沒了笑的臉:“可惜,沒有哪個嬪妃有這等福氣。”
他麵無表情,似乎還有些生氣:“看來今日真不該來看你。”說罷他起身欲走。
“不要走。”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緊緊地抱住他,怕一鬆手,他就不再是我的阿麟。
他伸手將我環在懷裏,輕輕哄我:“是朕不好,這些天冷落了你。”
“阿麟,我們在一起都這麽久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嫌棄我老了,你喜歡年輕的女子?”
“說什麽傻話!”他似乎又氣又笑:“朕眼前正是一個青春貌美的女子。”
“可我總有人老珠黃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你便徹底不再愛我。”
“這世間沒有人永遠年輕,朕也會老的。”
“可是,我會比你衰老得更快,而你身邊卻永遠不缺青春貌美的少女。”
他皺眉:“你今日怎麽了?能與朕白首的人隻有一個你,你無需擔憂這些。”
“是嗎?那你不會再娶別的嬪妃嗎?”
他臉色陰沉,聲音些許不悅:“朕不想與你談這些。”
我木木地盯著那桌案上隕落的飛蛾,小聲地開口:“那天,我聞到你身上的香味,和李王妃的香味一樣。”
他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也沒有任何溫度,像一個厭煩了妻子審問的丈夫,滿滿地都是應付:“那些不過是你的揣度而矣。”
“是嗎?”我心空空蕩蕩地:“阿麟,你以前從來都不會騙我的。”
“朕已經是皇帝了!”
“所以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
誰說女人是善變的呢?男人才是,皇上更是。往日裏的情分,來去無蹤,任誰也抓不住。
我深吸一口氣,咽下心裏的悲傷:“皇上,臣妾明白了。夜深了,請皇上移駕。”
“你趕朕走?”他抬起我的下巴,狹長的眼睛如蒼鷹一般盯著我,黑炫的眼眸泛起一層薄怒。
我無畏地迎上他的眼眸,努力地不讓自己湧出一滴眼淚:“是。”
他猛然甩手,我踉蹌地跌倒在地上,他點綴寶石的靴子一步步離我遠去,在殿門處生生定住。
“楚慕璿,你想好了,朕今日出了這殿門,再回來可就物是人非了。”
“臣妾恭送皇上!”
珠簾被他用力地揮到牆上,“啪”一聲便如紛飛的雨點般四處逃散。有幾顆蹦落在我的麵前,一顆顆在燭光下散著光芒。
我沒有叫下人的習慣,夜裏起身也不習慣燃燈,難免磕磕絆絆,找不著方向,他為我尋了這些許夜光珠做成了這珠簾,往來門口的路上也不放東西,怕我拌倒。
情在時,體貼入微。情去時,一切無謂。
走了也好,早就知道的結局罷了。隻是心好痛。我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著膝蓋,眼淚止不住地流,這大殿裏依然如往日般孤寂清冷。
“為什麽要哭?”那聲音在空蕩蕩的寢殿裏格外清晰。
我抬頭望他,眼淚更加洶湧,不停地抽噎著:“你……滾……滾開。”
他俯身把我抱起來放到龍榻上,頗有耐心地與我拌嘴“朕不滾,朕滾了你才更傷心呢!”
我將頭埋在他胸前,不想讓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狽,可他偏偏不許,強勢地抬起我的頭。
“小妖精,朕最見不得你這幅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猝然俯身吻住了我的唇。
就這樣吧,當一個自欺欺人的傻瓜,不去想,沉溺在他給的榮寵裏,有一日,便算一日。
那天早上,我破天荒地了無睡意,幫他挽發寬衣。
“好了,可以上早朝了。”我整理好他的衣襟,又幫他擼了擼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