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最近的地方
卓輕予的左臉已經麻得沒有了痛覺,他開了車窗,冷風吹到熱燙的皮膚上,舒爽不少。寒風帶來的冷空氣把車內塞得滿滿的,刺進他的每寸肌膚。卓輕予握著方向盤,卻不知該往哪裏去。讓陸綺看到他這幅樣子,非得被她好好嘲笑一番不可。可是,現在的他又該去哪裏?
夜晚的城市總是不甘寂寞,找到各種消遣的方式,不肯入眠。他們情願在黑暗深處醉生夢死,也不願麵對白日無趣煩擾的生命。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頭微微發脹,鼻子全是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道。抽了把被子,發覺身上的被子沉沉的,順著看去,卻是一顆腦袋伏在他腰的位置,睡得香甜。柔軟的長卷發將她的小巧的臉龐埋藏。沒有醒著時候的任性跋扈的樣子,此刻安靜無害得像一隻貓。
卓輕予抬起沒有紮輸液管的手,想要幫她把腦袋扶正一些。撥開她蓬亂的頭發,沒輕沒重地想給她調整一個好的姿勢。陸綺不爽地睜開眼,一把抓住病患亂動的手。
“嘖嘖嘖嘖,真是大發現,你終於抵抗不住本小姐的美色了。”
看著頭發依舊亂糟糟卻還在說大話的陸綺,卓輕予小心抽回自己的手:“我克服過很多恐懼,還是沒有這個勇氣。”
“我就欣賞你死不承認的品格。”陸綺雙手環胸,笑得猖狂:“我照顧你一晚上,你怎麽不感謝我呢?”
“謝謝。”卓輕予沒有和她繼續鬥嘴,卻是認真道謝。
陸綺忽然眼睛盯緊了他的臉,“昨天就看見了,你的臉上到底怎麽弄得?是誰打了你,是不是你家了不起的老頭子?”
“還有嗎?”卓輕予摸著左臉,指尖下的肌膚傳來刺痛感,他昨天明明去酒吧拿冰塊敷過,還以為已經消下去了。
“不知道你家老頭子到底怎麽想的,三番兩次的,非要把兒子當仇人一樣。”陸綺打著抱不平。
卓輕予不在意地笑笑,“是我的錯。”
陸綺將手貼上他的額頭試溫度,表情古怪地問他:“你剛剛和我說的不會都是胡話吧!你現在還沒退燒呢!”
回想起昨天因為頭痛去喝酒的事,他也不記得喝了多少杯。也許是十杯,也許隻是三杯。他的腦子始終昏昏沉沉的,連陸綺什麽時候來帶他走的也不知道。他笑:“我倒是很久沒有生過病了。”
“生病也值得你喜歡,你什麽時候給我正常一點?”
卓輕予沒有答話,隻是摸著他的左臉,沿著腫脹的痕跡摸索,不留神就是齜牙咧嘴的痛。摸到痛處,眉毛就皺起。
陸綺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好了,你好好在醫院養你的病。我現在有事去辦,晚上再來看你。”她丟下這句話,大步出了病房。
卓輕予沒有察覺陸綺臨走前的異樣。他認真地摸著傷痕,想到了昨天舉起的那隻手,潔白纖細的手指,卻蘊含著這麽大的氣力。她肯定是很恨他吧!
咖啡廳裏放著琳恩瑪蓮的《the plaearbye》,她的聲音幹淨憂鬱,宛如一片深藍。
顧申撕開一包蔗糖,捏著長柄的細勺,慢條斯理地攪著杯中那汪焦糖色的液體。他每一個動作都很自然好看,如一個優雅從容的紳士。不了解他的人,一定會被他看似斯文有禮的外表所欺騙。
季初單手托著下巴,麵前是一大杯還冒著熱氣的熱牛奶。她好像困極,臉上意興闌珊,沒半點活力。
這邊顧申確定糖的顆粒物已經溶解完畢後,手指又摸向另一包蔗糖。
“你就這麽喝不了苦的東西?”
顧申停下撕開包裝的手指,拋了個挑釁的眼神過去,“來咖啡廳喝牛奶的人,也有立場來指責我了嗎?”
捏著牛奶杯的手指收緊,她大灌了口牛奶,不再去與他爭,切入正題:“你要和我說什麽?”
“原諒卓輕予。”顧申頭也不抬。
他這據話說的又輕又快,話的意思又是那麽離譜,季初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你剛剛說什麽?”
顧申停下攪拌的動作,抬起眼簾,說得清楚:“你先原諒卓輕予,才能接近他。”
“可我昨天才打了他,你今天就讓我去原諒他?”季初不敢相信,“還有,我為什麽要接近他?”
“因為,匕首隻有在最近的地方,才會留下最痛的傷口。”顧申笑得殘忍,他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心裏的傷口仍在滴血。
季初思考著顧申的這句話。想起三年前,卓輕予拋下她時,她心裏的痛楚,原來這就是匕首從最近的地方刺過來的感覺。她點頭,“我要怎麽做?”
“找一個適當的機會,找一個騙得過去的理由。”顧申的手從對麵伸過來,用紙巾擦過她的嘴角,動作細致溫柔。
季初驚訝地愣在那裏,為這突如其來的體貼,麵上不禁一紅,“你幹什麽?”
顧申聳肩,口中依舊毒舌:“你牛奶喝到臉上了,看了真是礙眼。”
“哦。”季初聞言胡亂擦著嘴角。
“我剛剛說的你都聽明白沒有?”顧申挑眉,他此時正雙手插兜,整個人靠在椅背上,一派閑適。
季初點頭,將手裏的牛奶一口飲盡,口腔裏淡淡腥味的液體好似血液,抬手擦淨嘴邊的殘留液體。像顧申說的,她會找一個好的時機,帶著無可挑剔的理由,去原諒卓輕予。隻是一個巴掌就結束這場糾葛,實在太便宜他了。
顧申眯起眼睛,打量著對麵女孩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早就知道她會答應,因為他們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隻是,這麽爽快的選擇相信他,不多問他的計劃,卻讓他心中起了怪異的感覺。他從來不是個好人,心中裝的也隻有自己的利益得失,他隻是利用她而已,說到底她的仇恨悲傷,都隻是被他利用的東西。而眼前這個被他利用的人,卻讓他起了一絲愧疚之心。
他為什麽要對她愧疚?這都是她自願的。而他顧申,本就是個冷血的人,他的字典裏沒有,愧疚這些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