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做決定
寬敞的會議室內，一片安靜。
所有人都圍坐在長卓后，揚頭看著卓尾那個孤身站起的青年——樂宇。
幾十雙眼睛盯著他，樂宇忽然發現，自己竟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可悲，可嘆，可氣！
樂宇卻有一种放聲大笑的衝動。
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樂宇清楚的明白，自己微薄的力量，恐怕已經無力改變工友們被開除的命運，但他不想放棄，為了工友的命運，也為了自己的人格信念。
他深吸了口氣，盡量把自己的語氣控制的溫穩平和：「大家都去過飯店，有誰被感染到甲肝乙肝了嗎？車間的工作不適合，完全可以調到後勤等相對輕鬆些的部門。我不想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話，在座的都是前輩、長輩，道理比我懂的多，身體健康的我們本就是強勢的一方，對那些不幸的病患弱勢工友做些讓步，難道不可以嗎？」
很多人，紛紛低下了頭。
樂宇繼續說：「他們身體查出了毛病，本來就是個打擊，若是再被開除，那就是雪上加霜，這讓他們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大家都是在一家廠里工作的同事，有很多都相處許多年了，就不能在冰冷的機床外，給他們一個溫暖的空間嗎？其他工廠都是這麼處理的？我不知道，可就算是，我們為什麼不能獨善其身？如果惠達能有一個好名聲，有一個良好的企業文化，在客戶那裡，也會得到尊敬。」
……
銷售部唯一的女課長寧姍吁了口氣，輕聲道：「我認為這件事還需要謹慎處理。」
樂宇眼睛瞬時一亮。
車間的馬課長也一拍腦門憨笑道：「小樂說的也對，得了高血壓，去後勤部門，也一樣工作嘛。」
田課長道：「一下子開除幾十號員工，影響太大，我也認為該慎重處理。」
……
樂宇發言完后，一下子跳出了三個課長為他站台，一下子讓他底氣多了起來。
可董老二不給機會，拍拍手，皺著眉頭道：「慎重？什麼慎重？出了問題，有我們總務部去處理，搞好你們的本職工作，廠子就出不了問題！」
財務部李課長慢條斯理的道：「前段時間車間有個工人手指斷了，兩萬多的醫藥費都是走的財務，上次那個老劉暈倒，三千多的檢查費也是廠里掏的。」
樂宇搶著道：「這是工傷，自然該廠里支付。」
李課長瞥他一眼，翹著嘴角說：「對啊，是工傷。可如果沒有工傷呢？財務這邊結餘多了，年底分給大家的福利也就多了。小樂啊，這個問題你是不是沒搞清楚呀？總不能犧牲了我們全廠幾百號人的利益，去成全那幾十號人吧？」
這個觀點一亮，很多人都揚起了頭，反應過來。
是啊，廠裡面病患少了，工傷支出自然就少了，這多餘的預算支出，不都是在座領導的「福利」待遇么？
剛才還有不少人被樂宇說動，心理惻隱，現在了解到這是關係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就不得不重視起來了。
銷售部黃課長再一次文縐縐的教導起樂宇來：「小樂呀，還是那句話，你這想法是好的，可是……天馬行空了些，太理想化了。工廠不是象牙塔，這裡沒有國家補貼，更多是靠減少支出維持的。你啊，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從學校里那種理想化的概念中回歸到現實，學校里的東西……太虛！」
董老二笑哈哈的道：「太虛？老黃啊老黃，我看你都要成仙了！」
會議室里，眾人相互捧著大笑起來。
唯獨遺忘了角落裡失落的樂宇。
大勢所趨，他已無能為力。
有時候就是這樣，一說到民族大義、愛國主義這些虛的民粹精神，一個個都把拳頭揚得老高，可回歸到現實，關乎到切身利益后，連日本人都可以通融的事，自己人卻通融不了。
接下來投票，十四人贊成開除，七人棄權，只有樂宇一人反對開除。
大獲全勝的董老二臉色紅潤，說不出的得意，咧著大嘴笑道：「只有課長以上才有投票權，你反對無效！」
又是一陣對樂宇的揶揄。
投票結束了，大家都把目光對準了松本雄二，等他拍板做出決定。
剛才的那一番唇槍舌劍，松本在徐秘書的翻譯下聽的真切，他沒有馬上做出決定，而是拿過了體檢不合格名單看了許久，然後才輕聲說：「在我們日本企業，是絕不可能因為身體原因開除員工的。不過我見諸君對乙肝的傳染性存在質疑，為了能讓大家安心工作，我決定採納大家的意見，予以罹患乙型肝炎的十九人做出開除決定。」
樂宇臉色鐵青，心頭大罵：「假仁假義！」
「至於其他病型患者……」松本把名單往桌子上一放，抬起頭來，淡然道：「我看沒什麼，調換一下工作崗位，完全還可以為公司工作嘛。」
唰！
在場眾人，臉色齊變！
什麼情況？
那名單上面一共六十多號人，只開除十九個人？這不是當著大家的面打大家的臉嘛！
廠里這麼多領導沒弄過一個十八歲的小娃娃？
開什麼玩笑！
董老二臉色煞白如紙，愣了半天，勉強掙扎道：「松本廠長，這恐怕不妥吧……」
松本臉色不變，簡單的一揮手，就顯出了廠里一把手的威嚴，淡淡的道：「這就是最終決定，大家著手去處理吧。」
散會了。
樂宇仍坐在原位，腦袋裡亂成一片。
他輸了嗎？當然沒有。他憑一己之力，舌戰群「熊」，在二十多個廠領導的強大壓力下，遊刃有餘的闡述觀點，為幾十位工友挽回了工作機會；
可他贏了嗎？恐怕也談不上，依舊有十九個工友將面臨解僱的命運。
樂宇還很年輕，現在這般複雜的局面，讓他一時間把握不住取捨的方向。
就在樂宇猶豫不決的時候，松本那漂亮的女秘書俏盈盈的走了過來，巧笑道：「樂宇是吧？你剛才在會議上的表現真好。」
樂宇客氣的站了起來，搖搖頭道：「還有十九個工友要被開除呢。」
徐秘書笑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松本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因為你呢。」
樂宇淡淡的一笑，嘆了口氣。
徐秘書很開朗的一拍樂宇肩膀，俏皮的一眨眼睛，說道：「跟我走吧，松本廠長要見你呢。」
「見我？」
樂宇有些驚訝。
……
松本雄二就在走廊里等樂宇，一見到他就說了一通日語。
徐秘書馬上翻譯道：「廠長說他很欣賞你的品行，希望你今後努力工作，將來一定有大展宏圖的機會。」
樂宇微笑著說：「謝謝廠長。」
然後接下來松本的話，讓樂宇臉色猛地一變。
「樂宇君的人品，一點都不像中國人，反倒跟我們日本人有些類似。」
樂宇直接炸了鍋，火氣上涌，腦袋發熱，哪還顧忌許多，忿然道：「類似你馬勒戈壁！日本鬼子也配跟你爺爺相提並論？」
看著勃然變臉的樂宇冒然離開，松本愕然問秘書：「他剛才說什麼？」
徐秘書臉色變了好幾下，嘴角抖了好幾抖，才嫣然一笑：「他說多謝廠長賞識呢。」
……
如果說剛才的樂宇還猶豫不決，現在的他就下定了決心。
麻痹的，老子像你們日本鬼子？你特么也配！成，這次老子就讓你見識見識咱中國人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