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幾天後，外出打獵的褐土人回來了。
現在，褐土人填飽肚子的方法變多了，打獵不再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唯一途徑。隻不過，每逢秋季時，獵物吃得膘肥體壯，褐土人會按照習慣，外出囤積足夠的肉食。
“是彎龍！”
“老天，這是我見過最大的彎龍！”
寧婧擠進一群鬧哄哄的亞獸人裏，看到空地中央倒著數頭巨型的動物。他們口中的彎龍和龍蝦長得有點像，多足、軟殼、觸須，鉗爪鋒利，隻不過這東西是在沙地活動的，憑借其巨大的體形，能製造出流沙陷阱俘獲獵物，捕捉難度很大。現在倒在空地中間的這條可以說是非常巨型了，起碼有六米長。
“怎麽抓到的？”
“說起來就複雜了，你們剛才看見倫斯了嗎？”
“看到了，那小子好像受了重傷，是被抬回來的吧。”
“那彎龍太狡猾了，倫斯被它纏住了腰，差點就被送進肚子裏了，好在，蒼翎反應及時，你見過他的爪子是怎麽劃開獵物喉嚨的吧，就那麽一下，這大家夥的嘴巴就咬不住人了，倫斯就掉下來了。”
一聲悠長的嘯聲在頭頂響起，寧婧驚喜地抬頭，隻見一道蒼青色的影子如展翅的鯤鵬在空中掠過，鍍金的展翼掀起了透明的颶風，往山野深處飛去。寧婧轉身鑽出人群，跑向了山穀。
那道巨型的影子在大地上投下了一道陰影，越來越接近，漸漸與寧婧奔跑的身影平行了。寧婧邊跑邊抬頭，朝天空伸出了雙手。
巨大的猛獸俯衝而下，開金劈石的爪子張開，精準地抓住了寧婧的腰，力度不大不小，既不會弄疼她，也不會讓她掉下去，就這樣把人帶了起來，朝巢穴的位置飛去。
大地廣袤，天空海闊，寧婧雙臂伏在了粗糲的爪子上，感覺到風呼呼地刮過自己的臉頰。幾分鍾後，他們就降落在了蒼翎的洞穴中。
因為衝力，寧婧落在地上時往前撲倒了，好在蒼翎是把她往柔軟的獸皮上扔的。蒼翎收起了翅膀，展平的雙翼開始收縮，羽毛消失，巨型的獸人慢慢變幻成了一個挺拔修長的青年。
與四年前不大不小的尷尬狀態相比，此時的他已經是個完完全全的成獸人了。
獸人進化的方向會影響他們的身體肌肉走向的發展。因為在空中飛行需要抵抗風力，蒼翎的四肢比一般人都來得修長，服帖的肌肉薄而有力，非常好看。
和出發前比，蒼翎狹長冰冷的眼睛下方，多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劃痕，皮肉還未長合。除此以外，常用的手臂上也有幾道劃傷，虧他剛才還能飛那麽久。
蒼翎在石床上坐了下來，道：“奈菲，過來幫我換藥。”
“知道了。”寧婧爬了起來，湊近他的前方，小心翼翼地清潔掉了汙物，把清涼的東西糊到傷口上：“這次的獵物很棘手吧。”
“一般吧。這次的獵物很豐富，下次的狩獵，就要等春天再去了。”蒼翎隨口帶過，不欲在她麵前說血腥的事。
寧婧哦了一聲，蒼翎瞥了她一眼，轉移了話題，道：“對了，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有人來欺負你嗎？”
寧婧搖搖頭：“沒有。”
同時，在心裏腹誹——雖然這話用得不太地道，但打狗也要看主人。雖然蒼翎總是說她是奴隸，平時也沒少使喚她。可每次出遠門前，他都會像家長叮囑小孩子那樣，說如果有人欺負她，不用急著反擊，等他回來後跟他告狀就行，他會去修理對方。
寧婧望天：“簡直是惡霸家長原始版呢。”
係統：“……”
“沒有就好。我先睡一覺。”蒼翎揉了揉眉心，去衝了個水後，就回床上躺下了：“過幾天就是集會的時間了，你跟我一起去。”
寧婧點點頭。
不一會兒，輕微的鼾聲便響了起來。她湊到床邊，蒼翎已經沉沉睡著了，她戳了戳他的額頭，蒼翎毫不設防，看來是真的累壞了。
幾天後，休息好了的蒼翎一掃倦意，和寧婧一起來到了市集的現場。
自從從寧婧那兒了解到了文明世界的一些情況後，在蒼翎的提出下，褐土開始與別的部落進行交往。這種以物換物為規則的集會被各大部族效仿，規模越來越大。他們現在去參加的，就是有五個部落共同參與的市集。
獸人們會把自己用不著的東西，或者獵多了的肉拿到集市上，要麽是換一些用具、草藥，要麽就是換點沒吃過的肉。
集市沒有劃分區域，大家都是各找地方坐下兜售的。蒼翎沒什麽要買的，隻不過是帶寧婧來逛逛的而已。
新款的獸皮、亞獸人的裝飾品、塗在身上的和化妝品同等功效的植物顏料……蒼翎每走過一個攤位，總會買走一點東西。不一會兒，寧婧就提了滿手的貨物了。
寧婧望天：“我覺得自己像個陪女朋友逛商店的男人。”
係統：“……”竟是無法反駁。
蒼翎在一個攤子前彎腰挑選東西時，寧婧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她一句：“奈菲，奈菲。”
她訝異地回頭，原來是部族裏的另一個奴隸，她也有和對方聊過幾句話。他似乎有些畏懼她身邊的蒼翎，小心翼翼地朝她招手，緊張道：“你過來一下。”
寧婧想了想，看蒼翎一時半會兒弄不完，就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了，朝他走去：“怎麽了？”
那奴隸滿頭大汗，眼神閃爍：“你過來一下，我有些事要跟你說。”
寧婧沉默地看著他，奴隸不敢與她對視，聲音卻帶上了哭腔：“真的，就過來一會兒就行。”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被拒絕時，寧婧忽然笑了笑，輕巧地答應了：“好呀。”
她隨著他鑽出了人群，越走越偏僻。在一個無人的拐角處，一雙熱乎乎的手猛地從身旁襲來，禁錮住了她的身體，一把鋒利的匕首橫梗在她的脖子前：“別亂動。”
寧婧認得這個聲音，這人是褐土裏的一個叫連羿的成獸人。其實她不太關心部族裏的NPC，之所以記得這人，是因為他的妹妹在不久前跑出了部落，意外死於獸口。
他對那個把寧婧引來的奴隸說：“做得好，我回去就放過你妹妹。”
那奴隸聞言，身體抖了抖，愧疚得不敢看寧婧的目光。
寧婧沒做聲，被控製著慢慢朝外走去，呼吸都不敢放太大，但心裏卻有種“果然如此”的篤定感覺。
明知道那個奴隸有問題，卻還要跟著他來，是因為——這就是亞力觸怒蒼翎的事件的其中一環，她是推動事件發展的齒輪而已。
當他們走到了人多的地方時，很快就惹來了注意。有人跑去通知了蒼翎，不一會兒，寧婧就看到蒼翎鐵青著臉，撥開人群，衝到了他們跟前，卻礙於刀鋒，沒有貿貿然靠近。
連羿仇恨地看著他，道：“原來你也會著急啊。”
“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我什麽都不想做。”連羿慘笑道：“我隻想為我的妹妹複仇。她是那麽地愛慕你，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告訴我，她要去對你表明心跡。結果呢，你對她說了什麽，她竟然跑出了部落，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被野獸撕成幾塊了！”
寧婧愣住了，她從沒聽過蒼翎說過這件事。不過，三言兩語間，她也理清了事情的經過。
連羿的妹妹估計是單箭頭暗戀蒼翎。但蒼翎那狗脾氣，她清楚得很，壓根兒不會在不在意的人身上浪費半點心神。估計是在那女孩子告白的時候，他說了一些難聽的話，那女孩受不了，就跑出了部落，想冷靜冷靜，誰知卻不幸地成了野獸的果腹之品。
蒼翎一語不發地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死人，手指輕輕動了動。
“別過來！站在那裏！”連羿被那目光看得頭皮發麻，握住匕首的手抖了抖，寧婧的脖子前立刻出現了一條血痕，一道暗紅的血線流了出來。
蒼翎瞳孔猛縮，捏了捏拳頭，忽然神色一改，低聲道：“你妹妹的事，我也很抱歉。”
“胡說，你根本沒有愧疚！”連羿激動地道：“你是個冷血的惡魔，你誰也不在意，我要讓你也嚐嚐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
“不，你的妹妹的事，我真的感到很遺憾。”蒼翎盯著他，不著痕跡地靠近了幾步，低聲地道：“如果我知道她會衝出部落，我當初會跟她好好聊聊，不會讓她一個人跑掉。”
“連羿，把刀子放下來，不要讓這件事不好收場。我會親自向你解釋整件事。”
連羿的臉上閃過了幾分動搖：“真的？”
“當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連羿的額角落下了一滴汗。其實，剛才他是看到蒼翎沒有用繩子拴住寧婧，又聯想到自己的妹妹的慘死，才會一時激憤，讓自己的奴隸把人哄騙過來，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過，現在聽了蒼翎幾句話，他也冷靜了不少。
單打獨鬥他是打不過蒼翎的，如果事情真的另有隱情，順著台階下來，聽聽也無妨。
思及此，連羿慢慢地把匕首放下了，鬆開了箍住寧婧的手。寧婧得了空，立刻朝蒼翎的方向跑去，蒼翎伸手拉住了她，摟到了自己身後，確認她隻有脖子一道傷口後，緊繃的神經才鬆了下來。
連羿抹了一把汗，道：“現在，解釋吧，我要聽聽……”
話語終止在了一隻從前往後貫穿他胸膛的利爪裏。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蒼翎的動作疾如閃電，根本沒人看清他是怎麽移動到連羿麵前的。連羿雙目圓睜，“啊啊”地呻吟了兩聲，蒼翎眯起眼睛，猛地抽出了手，連羿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四周驚呼一片，不過，沒人對此發表反對意見。在這個世道，實力就是一切，在對別人不遜前，就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連羿的奴隸已經嚇得尿了褲子，蒼翎顯然不打算放過他，朝他走去，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提溜了起來。
奴隸雙腳在空中蹬動，眼角流出了一滴恐懼的眼淚。
這時，人群裏衝出了一個人，亞力攔住了蒼翎，懇切道：“請您饒恕他，他對奈菲沒有惡意，是連羿用他的妹妹威脅了他。”
蒼翎盯著他，道：“饒恕？”
寧婧聽到這個語調，就知道蒼翎的怒火估計很快就要燒到亞力身上了。
亞力硬著頭皮道：“是的，他該受懲罰，但是……罪不至死。”
蒼翎丟下了那個奴隸，朝亞力走去，寧婧踉踉蹌蹌地撲上去，拉住了蒼翎的手臂，搖頭道：“蒼翎，不要！”
“不殺也可以。”蒼翎扯了扯嘴角，眼中毫無溫度：“那就把你們兩個都送到海上去吧，部族剛巧缺兩個誘餌了。”
係統：“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時總值：70%。”
不等集會結束，蒼翎就把寧婧帶回了家裏。脖子受傷的地方毛細血管豐富，其實割痕不深，但卻流了很多血。纏上繃帶後，看起來十分嚴重。
蒼翎陰著臉，狠狠地訓斥了她一頓，過後的幾天，都沒讓她出門。
幾天後，寧婧聽係統說亞力和那個奴隸已經被送到了海邊了。可是送的地點卻出了點問題。
放誘餌的地方有三個。原劇情裏，亞力被放在了第一處，並在那裏遇到了坤國的貴族。那奴隸被放在了第二處。可劇情出了點小bug，亞力去的是第三處。搞不好會因此和那坤國人失之交臂。
寧婧擔心劇情的發展，要親自去看看才安心。終於，在一個晚上，她悄悄在蒼翎的烤肉裏滲了點安眠的草藥。蒼翎這段時間看著她看得很緊，本身也很累了，等他睡熟後，寧婧悄悄地跑出了洞穴，朝亞力被流放的地方跑了過去。
今晚浪很大，亞力是被五花大綁在一艘獨木舟上的，寧婧瞧見那獨木舟已經翻掉了。
在大浪裏，亞力撲楞著水花，浮上了水麵。正常人本該溺水死去的，可他有大氣運者的光環，綁住手腳的繩索恰好被珊瑚切斷了，這才活了起來。
站在礁石上，寧婧看到亞力懷裏拉著一個溺水的人，正奮力朝岸邊遊去，頓時精神一振——看來那就是坤國的貴族了！
寧婧往水裏扔了一段繩索，另一邊纏在了海邊的樹幹上：“亞力，拉著它！”
亞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繩子。終於，他和寧婧合夥把那溺水的倒黴蛋拖上了岸。
潮水起起落落，卷起一灘的白沫，黃褐色的蟹從他們的腳印上爬過，在濕漉漉的沙子上留下了一圈腳印。
把溺水者放在沙灘上後，寧婧筋疲力盡地坐下了，亞力蹲在沙灘上，用手背拍那家夥的臉：“喂，你聽得見我說話麽？”
那人緊閉雙眼，昏迷不醒，像死了一樣。亞力想把人倒掛著搖晃，寧婧立刻阻止了他：“你看，他胸口在動，還在呼吸，應該隻是暫時昏迷罷了。”
這裏距離褐土的領地十分接近，要是弄出什麽動靜，搞不好會被夜巡的成獸人發現。亞力把這人背了起來。在附近的林子裏，找到了一個被廢棄了不久的洞穴，把人放在了裏麵。
用火折子點燃了角落的火把後，洞內一片亮堂。寧婧湊近一瞧，發現這個漂來的人和劇本寫的有點出入。原劇情裏，亞力遇到的坤國貴族，是個中年的成獸人。現在躺在他們跟前的卻是個年輕英俊的少年，目測是剛成年的成獸人。雖然發澤黏著海藻，鞋子也不見了，形容狼狽，但憑借膚色和體型，不難看出他有極佳的出身。
寧婧盯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麽，讓亞力把他翻過身來。亞力自然照做，寧婧挽起袖子，在他後腰處慢慢摸索著，果然摸到了堅硬的長條形兵器。解開纏布一看，竟是一把漆黑的槍械。寧婧把它抽了出來，手感沉甸甸的，裏麵有子彈。
身上帶著火槍——果然，這人是來自於坤國的貴族，估計和亞力本該遇上的人是同一艘船上的。
看來，是她低估了這個世界“圓”劇情的能力。不錯，亞力被丟去喂魚的地點是臨時改變了。但事實證明，寫在劇本裏的事，換個地兒也照樣會發生。這不，剛跟中年貴族失之交臂，世界就給亞力送來了候補者了。
以此回推，那個沒遇到亞力的中年貴族NPC，估計已經淹死了。沒法子，這就是個圍繞著大氣運者運行的世界啊。
亞力把少年扶起來，用力地拍向了他的背：“喂，醒醒！”
火把的光被風吹得暗了一暗。少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哇地咳出了一口海水，顫抖著掀開了眼皮。
轉醒的短短幾秒鍾內，少年大概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茫然地看著亞力。很快，他看到亞力穿著獸皮後，臉上閃過了一絲猙獰的恨意，手疾如閃電地摸向了後腰，發現那裏空空如也後，不由錯愕地停住了動作。
寧婧：“……”
若她剛才沒把武器藏起來，估計那槍口已經對準他們了。
這劇情是不是有點兒不對勁？中年獸人不該是與亞力惺惺相惜、哥倆好地挽手回坤國的嗎？這個怎麽一上來就喊打喊殺的？
亞力察覺到少年的殺意，警惕地直起身來，倒退了幾步，伸手把寧婧擋在身後：“你想做什麽？”
少年仇恨地瞪著他，無奈身體虛弱，隻能靠在岩壁上。水藍色的瞳孔危險地縮成細線，眼角銳利內勾，狹長而深邃。
寧婧按下了亞力的手，質問道：“你為什麽要對救了你的人動手？”
此言一出，那少年才留意到亞力的身後還有個人。與寧婧對視後，少年瞳孔猛縮，錯愕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僵硬著身子，鼻尖發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大步朝寧婧走來。
亞力警惕地把寧婧擋在身後，寧婧搖搖頭，示意不用。
一來，這家夥身上沒有武器，二來，她沒感覺到對方有惡意。
果然，那少年對亞力視若無睹。他越走越快，幾乎是半撲著把寧婧緊緊地摟在了懷裏，顫聲道：“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
見他態度驟變，亞力也愣住了，一時沒把人拉開。
寧婧感覺到這個少年的雙臂在顫抖，估計是認識原主的人。正想推開他一問究竟，少年顫聲說的一句話，卻炸得她頭皮發麻：“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活下來，等我來接你。奈菲，我的姐姐，我的——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