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話一出,蒼翎錯愕地看向寧婧。其餘人則都麵麵相覷,三位剛給出了可行信息的巫師都皺起了眉頭。
係統:“警告:用言語、圖畫等方式向原住民劇透未發生的劇情,是嚴令禁止的行為,請宿主不要嚐試。”
寧婧點點頭。
規則不允許她透露出“大多數的戰士會死於回程的倒塌事故”這個劇情。但是,不代表不能陳述已發生的客觀事實——比如說,地動。
族長手執懸滿了戰利品碎牙的權杖,目光炯炯,威嚴道:“為什麽不能成行?”
在四麵八方的注視下,寧婧挺直了腰杆,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把她要說的話套入了一個原始人能接受的模板裏道:“我的神力並非來源於巫蠱,而是來自於星星。當我向天占卜時,我預見到了地動山搖、天崩地裂、戰士被泥石掩蓋,紛紛罹難的情景。它告訴我,你們所定下的路線,某個環節曾在不久前發生過地動,如果堅持成行,可能會引發災禍。”
再厲害的部落巫師的占卜,頂天也隻能給出粗略的吉凶,不可能精細到每個細節都匯報給你聽。
比如說,上回捕獵出發前,褐土的巫師占卜的結果是兩個吉簽,一個凶簽。結局大家也知道了,這邊的戰士前腳剛走,那邊的藍葉就趁虛而入。雖然,在反殺的經曆拉鋸戰後,褐土是最終的勝利者,也獲得了更多的土地和奴隸,但損失也慘重至極。
光看那二吉一凶的占卜結果,根本猜不到會有這樣的發展。
而如今,寧婧卻是直接把畫麵描述了出來。大夥兒第一反應都是不相信。
“地動?”
“她說的是那種整個大地都在震動的惡災嗎?我小時候見過一次,大地搖起來時,足以移平一座山!土地還會劈出又深又長的溝壑!”
“不可能!如果不久前發生過地動,我們怎麽可能沒有感覺。”
“地動起碼幾十年一次。若前不久才發生過,不就反而說明了近期很安全嗎?”
“三位巫師大人也沒說什麽……”
滿場嗡嗡的議論聲中,她鎮定地迎接著各種懷疑的視線,輕輕撓了撓綁著她手腕的粗糲繩索。彈出來的繩絲劃得她的手腕內側有點疼。
年老的巫師掀起了厚厚的眼皮,眼球渾濁,皮膚枯瘦黧黑擠出一道道褶皺,像隻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樹妖:“荒謬。藍葉的奴隸,你如何證明自己的話?”
“這是無法被證明的,不如說,我就是為了不讓它成真,才說這番話的。”寧婧搖搖頭,朗聲道:“現在已經進入了雨季,洪流多發,山地的泥塊經過一次地動的影響,已經變得很脆弱了。再被流水日夜衝刷,難以估量其鬆動程度。一個人走時還不明顯,當幾十個人加上獵物一起碾壓過它時,坍塌的危險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
寧婧良心勸告了一把,她已經盡己所能,把可能出現的危險都擺到了部落的人麵前了,就挨個提捏著他們的耳朵吼一句“你們還要堅持就是在找死”了。
奈何,寧婧高估了奴隸的話語權。雖然這番話是引起了一點議論,但其影響力和三個巫師的話根本沒法比,沒人相信她。當然,更深層次,這也是因為她沒有觸發隱藏劇情,這個事件依舊是原劇情裏必走的環節,所以根本繞不開。
最終,狩獵還是按照了原定的計劃進行。
半個月的時間在準備材料、翻新武器間匆匆度過。轉眼,就到了出發前的那天晚上,故事完成度上漲到了30%。
雖然原始時代的氣溫普遍比現代要低,但也相當悶熱。尤其是下雨前,烏雲翻滾壓頂,空氣悶熱,好像把人投進了一個蒸鍋裏,還不帶透透氣的。
蒼翎已經把石床上的獸皮收走了。可憐了寧婧,由於不能直接打地鋪,所以大熱天的依舊躺在獸皮上入睡。哪怕隻蓋住肚子,也總會在半夜熱醒,冒了滿脖子黏黏的汗。
於是,寧婧琢磨著弄了張吊床。她用洞穴裏獵物的長毛編織成了數根麻花繩,再把它們連接在一起,一張簡陋的清涼吊床就出現了。蒼翎看到這個古怪玩意兒,當時沒說什麽,可寧婧看出了他其實很好奇,就很識趣地再弄了一張縮小版的給他。果然,蒼翎爬上吊床後,人品值倏地就提高了15點之多。
這天晚上。
樹葉製作的簡易燈罩上塗了一層樹油,可以防止火焰隔空傳熱,燒毀葉片。葉片的細枝脈絡隔著火光,疏疏地在石壁上跳躍。寧婧盤腿坐在網床上,雙腿間放著幾塊發紅的磨刀石,雙手均勻地推動一把獵物腓骨改造而成的小刀。
狩獵沒說不讓帶著奴隸出行,隻要戰士本人願意即可。照目前來看,坍塌事故十有八九會發生,偏偏原劇情對這段隻有一筆帶過,麵對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境況,還是做好萬全的準備吧。
銀河靜謐深邃,蟲子的叫聲從草叢裏傳來。蒼翎懶洋洋地倚在了吊籃上,靜靜地看著蒼穹。
磨好了,寧婧把小刀插進刀鞘,躺了下來,吊床輕輕晃動。她隨口道:“明天就要出發了。其實,真的非去不可麽?部落存糧還有那麽多,狩獵不急在一時吧。”
本來沒指望蒼翎有反應,沒想到他忽然開口道:“奈菲,你真的以為這次出行隻是一次簡單的狩獵麽?”
寧婧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坐了起來,遲疑道:“什麽意思?”
蒼翎沒說話。
寧婧腦海開始快速轉動。原劇情裏,壓根兒沒寫過他們這趟狩獵的目的不單純啊。
除非,他們原本是想借狩獵之名去做點什麽的,隻不過因為坍塌事故而終止了額外的計劃而已。
如果意外沒有發生,按定下的路線走回程,褐土的人會經過什麽地方?
電光火石之間,一張模模糊糊的地圖浮現在了寧婧腦海裏。手繪的畫麵上,標注了各個部族的領地分布。已經滅亡的藍葉也在其中,還被大大地畫了個籃圈。
這張地圖,似乎是原主奈菲的記憶。
一個因為船難而從外來世界來到這片蠻荒之地的醫生之女,記憶裏怎麽會有這片大陸的手繪地圖?
再結合奈菲身上殘血斑斑的衣物,雖然它又破又舊,但那裁剪和手工,都不是平民百姓穿得起的款式。說不定,奈菲的身份,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醫生之女那麽簡單。
這個疑惑暫且押後再論。通過閱覽這張地圖,寧婧發現,褐土的回程計劃繞遠了路,特地進入了一個叫做索亞的部落領地裏。
寧婧脫口而出:“索亞部落?”
蒼翎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哼了一聲,默認了她的話。
寧婧喃喃道:“我感覺褐土的存糧還挺豐富的,需要動用到搶這一步嗎?”
蒼翎冷冷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獵物一直在東遷,在褐土的領地內,能找到的獵物已經越來越少了。索亞獨占著一塊肥美的領地,隻要能在秋天前把它搶到手,今年的冬天,褐土就不會有很多人餓死了。”
寧婧考慮了片刻,道:“如果隻是想活下去,可以嚐試著圈養獵物,種植蔬果,不一定非要搶吧。”
“這個世界的生存信條,就是弱肉強食。我父親的父親教會他掠奪的本領,他又把這個本領教回給我。”蒼翎眯起了鎏金色的豎線瞳孔,那裏麵燃燒著一簇火焰,既有未臻成熟的野心、又有年輕無畏的自信:“我們要得到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獵物,更多的奴隸。”
寧婧:“……”
這小屁孩真是典型的強盜思維——別管那樣東西是不是別人的,隻要自己想要,就搶過來。怪不得他和高唱主旋律、推倒奴隸製的亞力不對盤了,這倆根本就話不投機半句多。
此刻的寧婧,心裏還殘存著幾分對那個被強盜盯上的索亞NPC部落的同情。
她不會猜到,這個NPC部落竟然他娘的是個食人族。和它一比,蒼翎這幫強盜簡直可愛到了極點。當她落到了對方手裏,差點被送進鍋裏燉的那一刻,寧婧不禁為了當初自己的那絲同情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翌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從褐土出發。
未免上次的悲劇重現,他們這次留了一半的兵力在大本營守著。從出發地步行至目的地,用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
不少人都帶著自己的奴隸,把他們當成載貨負重的牲口來使用。亞力也在隊伍裏,背著幾把長矛,看起來還挺輕鬆的。寧婧隔空和他點點頭,亞力一愣,朝寧婧燦爛地笑了下。
寧婧雖然也在隊裏,但蒼翎沒有讓她做奴隸該做的事,自己的東西都自己來背。
她隻是被綁著一隻手,繩索的另一端被牽在了蒼翎手裏。這已經是綁奴隸的方法裏最寬鬆的類型了。
在目的地,眾人順利地捕獲了三頭長角犛牛、四頭的錘頭獸,還有若幹體型較小的獵物。眾人高興地把獵物在拉車上固定好,就按照回程路線,返程了。
原定計劃,是大部分人先把獵物運回大本營,少部分會飛行的、行動靈巧的族人則在半路潛入索亞部落的領地,探查情況,為進攻做好準備。
但是,就如寧婧所知道的那樣,他們壓根兒走不到那一步,就玩完了。
明知道厄運正在接近,卻被告知不能躲避,必須迎頭痛擊,這是一種非常煎熬的體驗。
在回程的山路上,每個人都繃緊了心神往前走。就在這時,頭頂迸發出了山河皸裂的震響,陰影籠罩了他們。眾人驚愕地抬頭,數顆足有成人高的巨石從天而降,砸在了前方的路上,脆弱的山路一塊塊往深淵裏掉。
寧婧預言過的噩夢成真了,領隊見勢不妙,嘶吼著讓所有人都往後退,退回安全的地帶,可他們的獵物全阻塞在了後麵,再加上碎石一直砸落,即使多數人已經變身,並抓緊了岩壁,也還是不斷有被砸得頭破血流、昏迷後摔入山澗的人。
天崩地裂,宛如末日。
寧婧早就有了最壞打算,在一開始,就拉著蒼翎走在了較安全的隊末。可當意外真正來襲的瞬間,再多的心理準備都掩蓋不了心中的震蕩。
為了躲避一塊能把他們砸扁的碎石,她和蒼翎兩人落入了深淵裏。因為兩人的手係著繩子,說不清是誰拖著誰。
鋒利的紙條不斷刮過兩人的身體,忽然,寧婧的下墜之勢刹住了。她驚魂未定地抬頭,原來蒼翎抓住了一根從岩石裏伸出來的樹枝。兩人僅靠手上的繩子吊著彼此。
樹枝無法撐著兩人的重量太久,寧婧抽出了插在腰帶處的早已磨好的小刀,用力地插進了岩石的縫隙裏,當成把手,固定住身體。剛喘口氣,上麵的樹枝就撐不住了,蒼翎再次下落,寧婧被他砸得昏頭轉向,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寧婧:“……”
兩人又連串往下掉。刀子在岩石上摩擦而下,火花刺眼,寧婧的手心都快發僵了,兩人的落勢終於停了下來。既看不到腳下離地麵有多遠,頭頂的視線也被雲霧遮蓋住了。
周圍已經沒有別的聲音了,不知道其他獸人是否安然無恙,還是已經被砸扁了腦袋。劇烈的心跳還未稍稍安定,寧婧就感覺到了插在岩石裏的刀子,正在緩慢地晃動、傾斜。
寧婧:“……”媽賣批。
喀喇一聲,刀子宣告斷裂,寧婧瞳孔猛縮,在空中失重了片刻後,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咯吱窩被一雙手臂用力抱住了,身下明顯有人在墊著她,下落的衝勢被緩和了。電光火石間,寧婧用餘光往回看,暮色裏,深青近黑的羽翼掀起了透明的氣流,拚命地想撐起兩個人的體重。
隻可惜,墜落的高度不夠,兩人已經來不及調整位置了。
咚——
一聲落地的巨響,寧婧直接砸在了蒼翎身上,瞬間昏死了過去。
在她身下,蒼翎雙目緊閉,唇角溢出了一點淡褐色的血。身子一動不動,放出的翅膀來不及收起來,其中一邊不自然地彎折著,顯然是骨折了,觸目驚心。
日暮西斜。
體力耗盡後,蒼翎伏在地上的影子越縮越小,不知何時,竟變回了一隻青色的雛鳥的模樣。圓滾滾、肥嘟嘟的身體,一雙短翅膀無力地耷拉著,兩顆綠豆小眼緊合,不醒鳥事。
時間漸漸推移。日光終於潛入了地平線下。
寧婧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慢慢恢複了一點意識。剛醒來,她就感覺到一團熱乎乎的東西拚命往她衣服裏鑽,似乎想汲取她胸口的溫度。她迷迷糊糊地推了推這煩人的東西,發現推不動,便下意識就捏著它的翅膀往外拉。這肥東西猛地一震,發出了一聲委屈的痛啾聲。
寧婧混沌的精神被這聲嬌氣的鳥叫聲震得清醒了不少,她慢慢掀開眼皮。風吹過前方的草叢,沙沙摩挲聲不絕於耳。
寧婧汗毛倒數,驀地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