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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裏的草藥藥效很好,可被摘下來後很快就會枯敗。寧婧把它的根須與倒刺拔掉,碾碎葉片,攪成藥汁,敷在了膝蓋上,紅腫發亮的皮膚頓時被一陣舒適的清涼感覆蓋住了,不消多時,麻木感開始消退。隨著膝蓋消腫,係統就把施於其上的屏蔽撤銷了。


  三天後,寧婧走路終於不再一瘸一拐了。


  剛來的時候,蒼翎大概是看她行動不便,嫌她礙事,幹脆就沒有使喚她幹活,也沒有立刻要求她履行神婆的職能,反倒每天都捕些好吃的回來。當寧婧還在樂嗬嗬地想這一天天過得比退休還幸福時,好日子就結束了。她終於被迫進入了奴隸的角色。


  洞穴隻有一張石床,奴隸沒有資格睡上麵,隻能蜷縮在主人腳邊。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早上要起來料理蒼翎昨晚獵回來的肉塊,做好早飯。好在,蒼翎再凶殘也是個小屁孩,每日睡眠時間不短,早飯做起來,倒也不算緊迫。


  自從為蒼翎打開了吃熟肉的新大門後,寧婧越發覺得不滿足——沒有調味料的肉食是比血淋淋的生肉好下口,但其實也有一股騷味。某次,蒼翎帶回來的獵物身上的倒刺插著兩三個黃綠色的果子,似乎是在拖動的過程裏不小心帶上的。


  寧婧就問蒼翎這果子有沒有毒,據他所說,這是一種動物愛吃的、隨處可見的果子。寧婧大喜,當天中午,她就從係統那借了本食譜,用骨刀在肉塊上縱橫交錯的肉縫,榨碎了果子,把酸酸甜甜的汁液倒入其中,燒熟後,果然消除了那股難聞的騷味。(⊙V⊙)

  蒼翎嘴上沒說什麽,但那天中午,卻吃得格外狼吞虎咽。


  就在他吃完一塊,伸手去拿另一塊剛烤好、還冒著熱煙的肉時,不出意外地被燙了下。


  被這個野蠻人奴役了幾天的寧婧幸災樂禍,忍不住缺德地“噗”了一聲。蒼翎耳朵抖了抖,眯起眼睛,危險銳利的眼光瞬間逼視過來。寧婧立刻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剛才笑出豬叫聲的不是自己。


  蒼翎這才用手夾起那塊肉,讓它離開乘載的葉片,散散熱。


  寧婧暗暗發笑,自若地從石頭後掏出了一支叉子——這是她在等候肉熟時抽空磨好的,一手叉肉,一手用刀切割,就像在現實吃西餐一樣。末了,在唇邊吹散了熱氣,才往嘴裏放。


  蒼翎:“……”


  寧婧差點笑出聲。她仿佛看到了這小屁孩腦袋飄著一圈的問號,很好奇,可又礙於麵子,問不出口的矛盾。頓時就覺得,這個一見麵就說要割掉她舌頭的小孩兒,貌似也沒那麽可怕了。


  寧婧吐出一口惡氣,覺得自己終於扳回了一局,便得意洋洋地在蒼翎麵前轉了轉粗糙的叉子柄:“沒見過吧?這叫叉子,用它吃東西,就不用直接用手拿了,不怕燙傷也不怕髒。聽過一句話麽?進化,就代表著延長我們的手腳的工具越來越多。”


  蒼翎不屑道:“奇奇怪怪的東西。”忽然,他頓住了,冷冷地看向寧婧:“你叫我什麽?”


  寧婧無奈,舉手投降道:“抱歉,我又忘了,主人主人。”


  寧婧的得意狀態沒有持續多久,這枚叉子就被沒收充公了——畢竟,在這個時代,奴隸的一切都屬於主人,不允許有私有財產。若是藏私房錢被發現了,哪怕隻是一點點,也會被處以鞭刑。


  寧婧痛心疾首:“噫,奴隸沒人權啊!”


  係統:“……”


  於是,第二天,變成了寧婧幽怨地坐在旁邊,蒼翎用她的叉子在吃東西,不時揶揄地看她幾眼。剛開始還不太熟手,左右手切換了幾下,很快,蒼翎就掌握了使力的訣竅。而且,寧婧觀察到,蒼翎似乎沒有慣用手,左右手都用得很溜。


  寧婧:“這算是獸人自帶的技能嗎?”


  係統:“不算的,大部分獸人都隻慣用一隻手。”


  寧婧頓了頓,又好奇道:“話說,蒼翎到底是什麽動物的進化方向?”


  係統:“獸人取名都有根據,你可以往他的名字的方向去猜測。”


  空氣裏飄蕩著肉的香氣。馬死下地走,寧婧沒別的法子了,隻好哭唧唧地切換回了野蠻人的手抓模式。


  寧婧不是一個輕易狗帶的人,叉子被奪走後,沒過幾天,她就重新振作起來,琢磨著弄雙筷子出來。到時候,就算蒼翎見到了搶過去,肯定沒兩天就無趣地丟回給她——她就不信他還懂得用筷子夾肉吃了。


  隻是,天不遂人願。要把樹枝磨成粗細相當的筆直筷子,比起找一根末端分叉的骨頭加工成叉子,難度要大得多。寧婧嚐試了多次,樹枝都在中途折斷,最終隻得放棄了。


  於是,那天晚上,蒼翎發現寧婧的狀態比前幾天更萎靡了,像株蔫了吧唧的小草,幽幽地轉著烤肉的棍子。


  蒼翎盤腿坐在獸皮上,正咬著係帶,在為自己暴露於外的傷口包紮。銳利筆直的刀鋒被熔熔的烈焰炙成金紅,丟在了一旁。


  透過餘光看到那個奴隸的模樣,蒼翎的唇畔忍不住泄露出了幾分嘲笑。


  大概是熔鑄在骨子裏的狩獵本能,他總能準確判斷出獵物的年齡。這亞獸人奴隸,估計也就十四五歲。他並不習慣有人進入他的洞穴,在一開始,隻不過衝著對方有預知的能力,想對此加以利用,才先下手為強,把她搶到身邊的。


  他能獵到的東西比他要吃的多得多,所以,並不介意多養一個奴隸。可養久了,他卻發現了這其中的一絲難以言喻的樂趣。因為膝蓋受傷,她走得很慢,卻從來都不喊疼。她吃得少、睡得乖,被搶走了那個奇怪的叉子,明明在生氣,卻不敢反抗他,像隻敢怒不敢言的小動物似的。


  不僅這樣,她還懂很多奇怪的東西——比如水要放在容器裏,在火上燒沸騰了,涼下來才喝;比如剛處置完獵物,手上的血還沒洗幹淨時,不能去抓烤熟的肉……


  他表麵不屑,其實私下都嚐試過,最終發現她說的是對的。這個奴隸,也許真的曾是一名出色的巫師。


  可那又如何,即便曾經是高高在上的巫師,從他把人帶回來那天起,她就已經是他的奴隸了,一輩子都是。


  寧婧還在那邊惋惜自己的筷子沒做成,忽然聽到係統道:“叮!人品值提高了,實時總值:15點。”


  寧婧:“……”這小野人是磨刀磨出快感來了嗎?

  剛這麽想,一片陰影便籠罩住了她。寧婧訝異地抬頭,看到蒼翎已經走到了她麵前,伸手摸向她的眼睛。寧婧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那隻冰涼的手指隻是輕輕地停在了她的眼皮上。


  蒼翎語氣不怎麽好,質問道:“你閉上眼睛幹什麽?”


  寧婧:“……”總不能說——我以為你要戳我吧?

  “睜眼,我不喜歡別人閉上眼睛跟我說話。”


  寧婧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眼皮,蒼翎半蹲了下來,近距離看著她的眼睛。那圓潤的瞳孔常年彌漫著純淨而剔透的水藍色,好像時時刻刻都帶著水汽。


  蒼翎臉上閃過了一絲捉摸不定,他有些遲疑地道:“一直沒問,你叫什麽名字?”


  寧婧:“……”她才想起來,蒼翎都使喚了她一個多月了,好像真的不知道她叫啥名。


  寧婧把原主的名字“奈菲”告知他後,蒼翎哦了一聲,就收手走開了。


  當晚,兩人相安無事,熄滅了大部分的火把,隻留門邊的一個小火把照明,便各自躺下睡覺了。


  這片陸地氣候濕潤,最近,已經快要進入每年雨水最泛濫成災的季節了。獸人的山洞沒有防蚊措施,半夜蚊子擾人,在寧婧耳邊嗡嗡嗡地飛個不停。


  在獸人裏,蒼翎屬於挺愛幹淨的類型。他不像很多獸人那樣,毛發都油膩膩的,甚至粘成一縷縷。每次打獵回來,蒼翎都會在外麵衝幹淨身體才進來。再加上最近還養成了餐前洗手的好習慣,衛生越來越好了。但當山洞裏隻有兩個活物時,蚊子可不會挑人叮。


  天氣很熱,寧婧卻還是用獸皮裹住了自己全身,隻露出兩個眼睛在外麵,生怕被蚊子叮到。石床上的蒼翎貌似也被蚊子吵得睡不著,寧婧能聽到他翻來覆去的聲音。


  忽然,蒼翎坐了起來,借著月光的銀光,他倏地看向了寧婧,似乎在考慮著什麽。終於,他坐在了床邊,伸腿輕輕踢了踢寧婧的被子,命令道:“奈菲,過來替我扇蚊子。”


  寧婧:“……”


  當晚,山洞內清脆的啪啪聲不斷。寧婧又默念了一次忍字訣,安慰自己——反正扇蚊子對自己也有好處,便黑著臉,蹲在了床邊,老老實實地給蒼翎扇風了。


  蒼翎像個來享受的大爺,就這樣心安理得地躺在了寧婧麵前,手臂墊在後腦勺,閉上眼睛睡覺。寧婧扇了一會兒,猜測他也差不多睡著了,偷偷慢了下來。


  “繼續。”


  寧婧額角的青筋抽了抽,強忍著要把扇子扔到他臉上的衝動,速度快了起來。


  寧婧:“噫!奴隸是真的沒人權啊!”


  係統:“……”


  寧婧絕望地說:“這是第一個讓我真實地覺得我在被壓榨的世界。”


  係統:“……”


  寧婧一直運作到了深夜,不知什麽時候,她終於抵不住周公的誘惑,沉沉地睡了過去,連蚊子也吵不醒她。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山洞外的大雨停了,空氣清新,涼風從頂洞灌入,昨晚擾人的蚊子已經不知去向了。寧婧側躺在了地板的獸皮上,蒼翎冰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睡夠沒有?”


  寧婧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蒼翎正翹著手臂,坐在了在她頭頂的方向,不悅地看著她。


  寧婧連忙往旁邊一滾,坐了起來:“我昨晚睡著了?”


  蒼翎嘲道:“對,所以我把你丟出去喂蚊子了。拜你所賜,我睡得很好。”


  寧婧:“……”她晃晃腦袋,覺得不太對勁,蒼翎已經站了起來,把繩子丟到了她麵前:“把手遞出來。今天,我要帶你去見我的族人。”


  那是一個用藤麻所製的類似於手銬的東西,寧婧歎了口氣,老實地把手遞了出去,忽然,她瞥見了自己裸露在外的雙邊手臂,皮膚光滑緊致,別說蚊子叮過的痕跡了,連疙瘩也沒有。


  寧婧:“???”


  奇了怪了,蒼翎總不可能給她拍一晚蚊子吧?他的人設豈不是OOC了?

  寧婧的目光掃向了蒼翎的上半身,果然,也沒有蚊子叮咬他。被牽住洞穴時,寧婧狐疑道:“昨天我睡著後,你沒有被蚊子叮嗎?”


  蒼翎嗤笑一句,隨口道:“它們怎麽可能叮得到我。”


  寧婧呆了呆:“什麽意思?”


  可蒼翎沒有解釋這句話。


  蒼翎把寧婧帶到了部族每次捕獵前,開作戰會議的地方——那是一個用木材搭建的平頂棚子,所有被選中下次出戰的戰士,都會圍坐成一圈。而巫師則會坐在中間,解答各種問題,並占卜出發去捕獵的吉日、隊伍前進的方向。


  距離上次的捕獵並沒有過去很長時間,但是,上回剛回來就麵臨著部族被搗毀的局麵,戰士們一鼓作氣地反攻後,雖然族人的數量少了,但糧食消耗的速度幾乎是以前的兩倍。雨後是大型獵物離巢覓食的高發期,最容易一舉找到多頭獵物。也差不多是時候計劃下次出行了。


  這種會議一般不允許奴隸參與,所以,蒼翎剛把寧婧帶到時,眾人都輕微騷動了片刻。坐在中央的巫師臉色都沉了下去。


  寧婧:“……”哦豁,秒懂了——她是時候以神婆的身份上線了。


  雖然身份是奴隸,可她的本事,在當天是很多人都有目共睹的。所以,寧婧最終得到了一個席位,坐到了蒼翎的身邊。


  會議正式開始,戍夏死後,蒼翎還沒成年,所以族長的事務都交給了當初的副族長。他簡要地說明了本次狩獵的方向、獵物頭數、時長,坐在棚屋中間的三個巫師據此進行占卜。


  他們用的占卜方式,和甲骨文很像——炙燒一種不知名的動物的殼,根據裂紋的方向和形狀判斷結果。最後,一個吉簽,兩個中簽。結論是可以成行。


  寧婧越看越心驚。


  如果時間線沒有出錯的話,在原劇情裏,這一趟的出行,的確獵回了能養活一個部族一個月的獵物,可是,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


  部族選的路線是一段位於山崖邊上的路。陡峭狹窄,但走慣了就知道,這條路看似危險,實則腳下的岩石非常堅固。


  那問題出在哪裏?

  ——部落捕獵的地方每次都不同,這次的目的地,他們已經有半年多沒去過了。大約在三個月前,那裏發生過一次小型的地震。因為事發在深夜,所以沒人察覺到。但是,那片山崖底下的土層結構,其實早已變得岌岌可危。


  禍不單行的是,在雨季開始後,雨水滲入岩縫,濕潤了底下的泥土,讓不穩固的地方變得更加脆弱。


  去的時候還好一點,可回來時,那麽多的人再加上獵物的重量一起壓迫,那段山路就像積木一樣,轟然倒塌了,順著筆直的峭壁滑入了深淵。


  若把付出的這個代價和他們得到的獵物相比,這次的狩獵,注定會失敗。


  而蒼翎,也會因為這個事故而受重傷。


  當然,原劇情呈現出的結局標明,蒼翎並沒有在這事故裏死去——在後續故事裏,他可占了很多戲份呢。可當寧婧捊順了這個事件後,她終於明白,這就是劇情的漏洞。


  在連成獸人都難以自保的危險境地裏、在這個斷根腿骨就可能感染死亡的時代裏,蒼翎一個未成年的獸人——是怎麽活下來的?


  那邊廂,巫師定吉凶的步驟已經快結束了。雖然蒼翎把寧婧帶來了,可顯然,在三個德高望重的巫師的肯定下,眾人對新一輪捕獵充滿了信心。已經沒人打算讓她發言了。


  蒼翎聽得很認真,寧婧用力地掐了掐他的手背。


  在猝不及防下,蒼翎被掐得低低痛呼一聲,回頭瞪了寧婧一眼。


  眾人被這聲音吸引,紛紛看向這邊。機會來了,寧婧深吸一口氣,大聲道:“等一下,我有不同的見解!這次的狩獵不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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