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翌日開始,寧婧所帶的新人裏,就多了那個啞巴少年的身影。他沒有學習過任何武器,所以,寧婧一直讓他在一旁做拉弓的練習。


  基礎練習很枯燥,可少年卻從沒有偷懶,一聲不吭地練習著。


  一整個早上,寧婧在不遠處踱步時,眼光總會忍不住落到他的後腦勺上。


  大概是偷看了他太多次了,少年似有所覺,冷不丁地側過了頭回望過來。怪誕的麵具露出了他冰湖似的湛藍色眼珠,深邃又淡漠,令人對他麵具下的臉遐想不已。


  隻可惜是啞巴。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觸,寧婧微微一怔,有種異樣而壓抑的感覺直擊心底。


  ——是錯覺麽?這個人,給了她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想到別的人都是變著法兒休息,唯獨這小子都練了一個多小時了,卻沒有坐下來休息過,寧婧從石階上輕盈地落了地,迎著對方的目光,走到了他的身旁,抬手按下了他的弓,笑了下,說:“你已經一個早上沒休息過了吧。即使想快點學會,也不是這麽個練法的。過去那邊坐坐吧。”


  少年沉默地看著她,頷了頷首,在轉身時,他的腿卻發了一下軟,寧婧連忙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手臂抵著他的胸膛,這一撞,她差點被砸得跪趴下,臉都歪了。


  好、好重!

  寧婧:“我覺得自己是一隻被石頭砸扁的蟹。”


  係統:“……”很形象的比喻。


  看這啞巴少年的體型和身高,和這驚人的體重完全不匹配呀!這也太不科學了。要知道,寧婧附身的希彌爾本身就是個力大無窮的女漢子,身高也隻比少年矮一個頭,按理說,怎麽也不至於扶不穩這小子。


  這是怎麽回事?


  少年借了一下力後,就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走向了休息區。寧婧嘀咕著,揉了揉自己扭到的手腕,忽然注意到了他走路的背影,暗暗顰眉,心裏浮現一股奇怪的感覺。


  ——一個能連續持弓一個多小時的少年,體格並不差。可他走路的姿勢,卻有些不合時宜的笨拙。倒不是說他殘障或者行動不便,而是,走得似乎不太熟練。


  視線從雙腿上移,寧婧忽然發現了那種異樣感的來源——這個少年的身體被寬大的衣服擋住了,可若從側後方看過去,他線條明晰又英挺的下頜輪廓,和卡爾洛很像。


  說起卡爾洛,在兩人沒見麵的這期間,故事完成度從75%緩慢爬升到了78%,人品值則依然在0點附近徘徊。偶爾,在半夜時分,人品值會提高個一兩點,但到了白天又重新歸零。由此可以看出,卡爾洛目前很平安,可心情卻一直在穀底徘徊。


  也虧得他手下留情,否則任務早八百年就結束了。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沉澱,捕獵季差不多走到了尾聲,這次,他們公會收獲頗豐,眾人對她因失手而放走了一條瑞拉支係的人魚的這件事,注意力已經被分散了許多,一些疑點也沒人注意了,大的風波已經基本過去了。


  那個禁止她出海的公會頭兒,並沒有明確說什麽時候讓她歸隊。但眼見焦點已被模糊,寧婧打算今天晚上就去海邊找卡爾洛。


  係統:“他臨走前說你欠他一個解釋,你打算怎麽辦?”


  “矛盾有兩個。第一,我用箭頭指著他的心口,可很顯然,我這樣做的目的是放走他。那天傍晚,他被我放走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我不是想殺他,所以,這個矛盾可以pass了。真正要解釋的,是我為什麽要無緣無故騙他繞一個大圈去那麽遠的崎冰洋。”寧婧撓了撓下巴,說:“說實話,這個挺難解釋的。”


  卡爾洛看不到劇情線,自然,也看不到事件背後的機鋒。在他看來,這一次的捕獵季,和以往的幾次,本質上沒有任何的不同。


  以前的捕獵季,寧婧的做法,就是讓他躲到自己家的浴池裏,直到結束才放他回去。若用躲避風險來解釋,卡爾洛必定會滿腹疑慮——為什麽這一次就不讓他躲到她家呢?


  好了,按普通的套路來,接下來就得這樣解釋了:因為這一次你不走遠點,就一定會被抓走,崎冰洋是剛好滿足時間需要的目的地。


  很完美的解釋,但很可惜,行不通。因為這涉及了被絕對禁止的劇透。


  “動機本身就無法解釋,所以,肯定找不到天衣無縫的借口。我做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寧婧一個頭兩個大,籲了口氣道:“找到他以後,再見機行事吧。”


  這幾天,係統都沒有匯報過卡爾洛的數據變化,寧婧攤開自己的手心,食指指腹有一道結痂掉落的淡白色傷痕:“統統,卡爾洛這幾天情況如何了?”


  隔了幾分鍾,係統重新出現:“宿主,人品值和故事完成度沒問題。數據的傳輸出了點問題,我去修複一下。”


  寧婧不在意地哦了一聲。


  係統並沒有告訴她,這回出的問題十分蹊蹺。


  宿主每做完一個任務,係統也會隨之升級。自從上次升級後,它就能在一定範圍內,定位到任務對象的具體坐標。可是,剛才順便查了查,卡爾洛的定位數據——查不到了。


  作為任務世界的最高權限者,查不到數據有兩種可能。要麽就是隱藏劇情影響了數據的穩定性,要麽就是一個權限比它更高的家夥出現了。


  就在這時,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身著夾克短裝、滿臉絡腮胡的男獵人大步衝進了練習箭術的庭院,手舞足蹈道:“老天,你們快出來!看看我們獵到的好東西!”


  眾人驚詫地轉頭,寧婧看到他的靴子上沾了不少暗綠色的粘液,有股淡淡的腥氣。


  人類隻能辨別出那是血味,唯獨坐在寧婧身邊的卡爾洛,瞬間就嗅出了那股味道……屬於一頭熟悉的獨角獸。


  有人笑道:“怎麽了,又抓到人魚了麽?”


  絡腮胡男人興奮道:“不是人魚,是一頭金色的獨角獸!尤尼那好小子竟然把它藏起來那麽久!”


  咣鐺一聲,手裏的弓箭筒落了地,寧婧猛地站了起來。


  “金色獨角獸?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它現在在哪裏?”


  “當場就殺了,現在運到大廳裏了。”


  寧婧心急火燎與他擦肩而過,衝到了大廳,那裏已經圍了裏外三層的人,都是不用出海的獵人。


  卡爾洛隨之站了起來,也快步走了出去。


  寧婧臉色發白地撥開了人群,果然,就在最裏麵一圈,一張木擔架上,側躺著一頭通體淡金色的獨角獸。它的螺旋角精致又修長,雙眼無神地半開,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致命的傷口在脖子附近,被係統打了馬賽克,但還是能看到血液是暗綠色的。那暗金偏銅的毛發搭在了它的脖頸附近,被傷口流出的血粘成一撮撮的,已經幹結了,看來這頭獨角獸死了有一段時間了。


  正因如此,它的四肢並沒有被繩索束住,隨著時間過去,已經有僵硬的跡象。


  “你們怎麽把它當場弄死了?”


  “沒法子,為了逮住它,我們也傷了兩個人。沒事兒,最後製成標本就得了。”


  “找好買家了嗎?”


  “上次拍賣會時,大主教不就有收藏一隻金色獨角獸的意思麽——他的藏品裏隻有銀色和雜色獨角獸,至今還很不滿呢。”


  寧婧的臉色發青。


  娜塔莉的便當領得太突然了。她見過太多的異獸死亡,都沒有這種看到熟人屍體的衝擊感。饒是知道娜塔莉在結局能夠複活,在心理上,還是很難接受一個活生生的女孩變成這個模樣。


  寧婧心裏抵觸,忍不住倒退了半步,忽然被身後的人扶住了手臂。原來是那個啞巴少年。


  卡爾洛居高臨下地站在她身後,把娜塔莉的屍體看在眼裏。


  寧婧感謝了他的攙扶,說:“謝謝。”


  她的臉色太難看了,卡爾洛頓了頓,沒有鬆開手,反倒緊了緊臂彎,帶著她的身體,把人拉到了人群外。


  寧婧沒有反抗,逆著越圍越多的人走了出去。


  卡爾洛的目光在她因為呼吸加快而微微起伏的胸前停留了片刻,略微煩躁地移開了目光。


  為什麽要露出那種表情?就因為那頭異獸曾經和她接觸過,她對這頭獨角獸有感情?


  那寥寥的幾次接觸,和希彌爾見他的次數相比,算得了什麽。


  對這頭獨角獸,她都能露出這種不忍的表情。那麽,如果躺在那上麵的是他,希彌爾又會有什麽反應?

  她是不忍看到他也被獵殺,才在關鍵時刻錯開了箭頭的吧。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麽要用欺騙的方式,讓他離開這裏?


  卡爾洛驟然驚醒,半晌,扯了扯嘴角。


  不管有什麽理由,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了。因為,為了上岸達成他的目的,他與巫婆等價交換了雙腿,而對方從他身上奪走的,是他的“信任”。


  不常與娜塔莉見麵的寧婧看到她掛了,都頗為不忍。可想而知,當與娜塔莉朝夕相處的尤尼知道這件事,不發狂就怪了。


  不過,娜塔莉便當熟透,就代表劇情終於進入到了最後一個階段——用卡爾洛的眼淚複活娜塔莉。


  當晚,因為獵到了金色獨角獸,公會舉辦了慶祝會,獵人空前地多,寧婧沒辦法離開公會。直到第二天,她才趁著夜色掩蓋,獨自走出了公會,來到了以前和卡爾洛見麵的那個海灣。


  這片地兒,因為水深度淺,又凹進海岸線,公會是不會在這兒布下陷阱的。所以,卡爾洛的巢穴,也建在這附近的水底。


  那天遊出了安全距離後,卡爾洛現在回來了巢穴沒有呢?


  寧婧讓係統定位一下卡爾洛的位置,係統終於支支吾吾把卡爾洛定位消失,而它試圖修複,至今卻沒有效果的事情告訴了寧婧。


  寧婧顰眉:“怎麽回事?是隱藏劇情的問題嗎?”


  係統:“十有八九。”


  既然都來到這裏了,就這麽回去也太可惜了。受到娜塔莉屍體的刺激,寧婧現在隻想趕快找到卡爾洛。


  既然定不了位,那就去卡爾洛最可能出現的地方——巢穴找他吧。即使他不在,留下暗號和一點氣味,他回來的時候,就能知道她在找他了。


  洞穴濕滑,寧婧今晚沒帶照明的東西,隻能躡手躡腳地鑽進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昨天晚上沒休息好,寧婧意外踩到一塊濕潤的岩石,失去了平衡,就那麽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如果寧婧知道,自己一醒來就要麵對緊張又刺激的小黑屋,那麽,她即使扭成麻花,也要掙紮著原地表演一個翻筋鬥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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