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作為唯物主義者,腦袋一瞬間被灌輸了陸輕雪十八年來學過的所有修仙知識、武功招式,還要手把手地教授給崢河,寧婧心裏是發虛的。畢竟,這些知識連她本人也不是太相信。


  這具身體勝在年輕,體質好,被那老魔道傷到的真氣在短短半個月內就恢複如常,可以開始修煉了。寧婧第一時間就嚐試了禦劍,果然爽得不得了。


  這個世界沒有輕功,在半空中飛行時,需要在物品上借力,也就是所謂的禦劍——當然了,你若是喜歡,禦個茶壺也沒人管你,隻是沒有禦劍那麽瀟灑罷了。


  修道者講究潛心修煉,時間安排,其實都很閑散。不過,就寧婧看來,大家的積極性其實都很高——這可是修仙呢。若是慢悠悠地修煉,搞不好到九十歲都沒法突破元嬰期。


  每日陰陽交換的清晨,直至陽氣最為充沛的正午,都是金光宗弟子修煉的最好時段,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午後,七個門會自由安排活動,由門主親自提攜的弟子,能得到親傳劍式的待遇;大班教學的,就是在下堂打坐。如此輪回,直至日暮時分,陽藏陰現,一天結束。


  不僅是修煉生活像苦行僧,金光宗裏還特別多規矩。不許喧嘩,不許在走廊奔跑;不許衣冠不整、穿紅戴綠;不許在自己房間之外的地方穿木屐;在金光宗內不許禦劍飛行,隻能老老實實地走路;依據身份的不同,劍鞘的顏色和紋路也有講究,不許弄錯。隻要觸犯兩次,就得連坐罰抄整本訓誡。


  寧婧辛酸道:“係統,咋感覺我是從一個地獄,掉進了另一個地獄?”


  係統心有靈犀地想起了上個世界的神會:“……”


  一人一統,統默人淚,就這樣陷入了相顧無言中。


  這天,二門的一座水榭之上。


  水榭中心放著一張矮木幾。寧婧與崢河端坐在同一側。


  自從來到了寧婧身邊後,崢河就換下了那身滿是破布丁的衣裳,穿上了嶄新的衣裳。今日,崢河穿的就是一襲淡藍色的小衣,為了不弄髒袖子,把它們都紮緊了,露出了兩截嫩生生的小臂。皮膚上有不少交錯的舊傷痕,那是他在來到金光宗前,漂泊過的證明。


  兩人正前方的木幾上,鋪著一疊微黃的寫滿了四字短句的宣紙,紫砂茶壺蓋子微敞,散發著嫋嫋的茶香。


  今天,寧婧如過去一個多月那樣,在教崢河修道的口訣。


  修道者打坐的時候,一動不動的,看起來像是睡覺,其實觀察他們腹部丹田的位置,能發現他們都在用一種規律的方法吞吐氣息。修道的口訣就是在此發揮作用。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它們,一步步引導真氣,沿著全身的經絡巡回,如此蓄積自己的法力,淨空自己的濁氣。


  修煉到一定程度,修道者會明顯感到自己到達瓶頸期,無論如何都沒法再往上提高了。這是臨近升級的征兆。這時,就需要進入閉關狀態,僅用少量的食水維持生命,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突破瓶頸上。待出關之日,就是進階成功之時。


  陸輕雪在兩年前,即十六歲的時候,就已進入了元嬰期,天賦不可謂不驚人。有的人可是終極一生都沒突破元嬰呢。


  每一門的修道口訣各有側重,且非常繁多。因為太過押韻,也容易記混。好在,在進娛樂圈之前,寧婧當過一段時間的家教。對於如何教小孩子學習,她還是有兩把刷子的。為了讓崢河的印象更加深刻,也順便給他掃一下盲,寧婧每三天為他上一次課。在課堂上,她會手把手教他寫字,並在下一次課讓他默寫出口訣。


  崢河的記憶力好得簡直不像是一個小孩子。寧婧發現,他其實隻要一天半時間,就能把前一次的功課記住。所以,半個月後,寧婧幹脆把上課的間歇縮短到兩天一次。


  除了文科的修習在跟進,寧婧還依照一開始說的,找了一個劍法高明的二門弟子,教崢河練武。


  寧婧一頁頁地翻看那些宣紙。崢河雙手捧著一杯清香四溢的熱茶,他是貓舌頭,吃不得熱東西,正慢慢地把茶吹涼。霧氣迷了他的眼,隻能隱約看到茶麵的一圈圈漣漪。


  以前,有飽飯吃、有暖被蓋,就已經是崢河在橋洞下睡覺,午夜夢回時,想都不敢想的生活。現在他得到的,遠比想象要更多。在陸輕雪的身邊,崢河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讓他眷戀的歸屬感。


  隨著宣紙翻動的風,一股沁人的幽香隱隱飄入了他的鼻腔。崢河知道,這是姑娘家專門熏在貼身衣物上的香氣。這一個多月,每次和陸師姐坐在一起,崢河都能聞到這種淡淡的香氣。


  陸師姐不知道,他其實很喜歡被她的香氣籠罩的感覺。每次都會偷偷地聞,再偷偷地陶醉。


  當然了,這個讓人羞慚的秘密,崢河會永遠保守。否則,若是陸師姐知道他這麽想,搞不好,就不會讓他靠近她身邊了。


  而他,想要一直一直待在離陸師姐最近的地方。


  檢查完作業,寧婧嘴角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伸手揉了揉崢河的小腦袋,誇讚道:“不錯嘛,全寫對了。”


  崢河一動不動地任她揉頭發,仰頭看著她,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某種得了獎勵的小倉鼠。


  “今天開始,我不止要教你默寫法訣,要教你如何利用這些法訣,運轉體內的氣。”寧婧轉了一下身體,示意崢河麵對麵和他坐在一起,引導他如何找到丹田。


  或許是第一次,崢河花了點時間,都不太能找到感覺。寧婧想了想,握著了他的一手,隔著衣服,放在了自己的腹部上:“你感受一下,我運氣的時候,腹部的起伏。”


  崢河的手顫了顫,立刻晃晃腦袋,認真道:“嗯。”


  寧婧輕閉眼睛,默念修道的口訣。


  不得不感謝係統這次把陸輕雪背的口訣記憶保留下來了,否則,她還得一條條去背誦。古文是她的弱項,礙於身份,她又常需要出麵除魔,不露出馬腳就怪了。


  崢河平複了心情,閉上了眼睛靜心感受。這個法子果然很好,不消一個時辰,崢河就找到了訣竅。


  結束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


  金光宗內,四周都點滿了燭燈。在暮色中,崢河乖巧地收拾桌麵,用小拳頭錘了錘坐麻了的腿。正常這個年齡的孩子,怎麽可能能在一個地方坐上一天,腿都麻了,還一句撒嬌或怨言也沒有。這小屁孩也太乖了。


  寧婧心髒微動,忽然就想給崢河一點獎勵。她摸了摸口袋,驚喜地發現裏麵有一顆用糖紙包著的手工花生糖。取出來一看,那是前段時間,謝亦下山的時候帶回來的,她順手拿走了幾顆,還有一顆留到了今天,忘了吃。


  “崢河,要吃零食……不,要吃花生糖嗎?”


  崢河眼睛微微一亮,接過來打開了糖紙,才發現這糖果已經融了,粘乎乎的。


  寧婧意外道:“原來已經融了,別吃了——”


  話還沒說完,那頭的崢河,已經把那顆賣相不好的花生糖塞進了嘴裏,還舔了舔糖紙,仿佛吃到了什麽世間美味。


  寧婧目瞪口呆,崢河吃進去了,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臉有點兒紅,小聲道:“對不起,陸師姐。這是你第一次帶東西給我吃,我不想浪費。”


  寧婧心裏微暖,又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隻有這一次,來,喝點茶吧,這麽快塞進嘴裏去……應該很甜吧。”


  崢河搖頭,認真道:“很好吃。”


  這小屁孩原來喜歡吃甜的麽?寧婧笑了:“這塊糖已經融了,沒有剛出爐的好吃。你不知道,在山下有一種工藝,能把糖做成不同的形狀。新鮮出爐的才好吃。”


  說罷,寧婧隨手就倒掉了瓷杯裏的涼茶,倒了杯熱茶給他。崢河捧著茶,因為太熱了,沒能喝進去,無辜地看著寧婧。


  係統:“你把他吹吹了好久的茶倒掉了。”


  寧婧:“……”


  崢河沒在意那杯茶,被寧婧徹底勾起了好奇心,道:“真的是什麽形狀都可以做出來嗎?”


  寧婧忽然不說話了。她看著崢河,半晌,忽然笑了下,悠悠道:“下山看看就知道了。”


  稀裏糊塗地來到金光宗後,這是崢河的第一次下山。要從金光宗下山,須得走過一座長長的吊橋,還得走很多山路。光靠他的兩條小短腿,得走到天明才能下山——這還是在不迷路的前提下。山野中多瘴氣精怪,崢河一個小娃兒,肯定是走不出去的。


  現在有了寧婧的幫助,就不成問題了。禦劍下山,隻需十分鍾的時間。


  禦劍飛行時,崢河站在寧婧的身後。他還沒學過如何在劍上保持平衡,寧婧伸手,一直摟著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撫著。饒是如此,下了地後,崢河的小臉還是有些發青——一半是嚇的,一半是吹的。


  險峻的趾麟山下,坐落著全幽州最富饒的西阪城。


  這個時間點,正是熱鬧的時候。隻可惜,陸輕雪的小金庫很幹癟,導致寧婧帶著崢河,沒法去高檔地方浪,隻能在街上走走,吃吃路邊攤。崢河拉著寧婧的袖子,雀躍地左看看右看看。晚飯後,寧婧給崢河買了糖人,一路走著慢慢回去。


  短短一個晚上,人品值就漲了10點。看來,再乖巧的孩子,天天待在山上,也會悶壞。


  回到金光宗,已是夜深人靜時了。建築群最前方的前堂,卻一反常態地燈火通明,還有不少人影在,似乎發生了一些異常的事。


  寧婧的第一反應,是他們下山被人發現了,轉念一想,金光宗又沒有禁止下山的規矩,她為什麽要心虛?


  崢河也有些不安,寧婧示意他跟在身後,踏入了前堂。裏麵果然聚集了不少的人,是一溜煙的馬賽克。


  寧婧左右一瞧,看到了一坨最熟悉的馬賽克——謝亦,十分有親切感,遂揪著他問:“謝師叔,發生什麽事了?”


  謝亦回過頭來:“把你也吵醒了麽?”


  寧婧睜眼說瞎話,毫不心虛地點了點頭。


  手裏還拿著糖人的崢河的眼光來回在兩人間轉動。


  謝亦歎了口氣:“今晚,西阪城出了件慘案。姓施的大戶人家,全家五十多口人,都被滅口了,官府看了現場,發現不太尋常。我恰巧在附近,就上去看了,似乎……是魔怪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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