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這些少年初來乍到,還不太識得金光宗裏的派別和人物。隻有比較機靈的幾個,在事先就打聽過七個門中的有名人物,故而聽見這聲“陸師姐”,都瞬間直起了腰,緊緊地盯著那個方向。
金光宗裏,姓陸的資曆較高的女弟子,一隻手就能數完。
其餘的少年不知來的是誰,但看到那幾個人那麽期待的樣子,也能猜到這是怎麽回事,紛紛放下了筷子,又擦掉了自己嘴巴的油,屏氣凝神,想給來者留個好印象。
方才捏了拳頭,崢河指腹那道小血痕有些滲血。他垂眸,下意識就撚起了衣角,想用借此止血,但想到會留下汙漬,還是罷了。
前兩天,三門和四門都有人來過挑人。沒有被挑中的弟子在凝思堂這兒坐了兩天冷板凳,沒想到這麽快又有人來了。
門口有個屏風擋著,這群小少年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纖細的剪影。那影子的下半部分又伸出了一道長直的影子,應該是把長劍。
和管理凝思堂的人說了幾句後,寧婧便拐過了屏風,淡青色的束腰窄袖裙裳襯得她膚色格外瑩白。
這陸輕雪選衣服的品味是那種一言難盡的性冷淡風。一打開衣櫃,百分之九十的裙裳都是素淡近白的青色。同一個顏色做了好多件不同款式的。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這家夥的鞋子也是青黛色的,每一雙都擦得幹幹淨淨,款式完全相同。
寧婧覺得,這陸輕雪內裏肯定是理工男式的靈魂。若每天真的穿同一個顏色出門,搞不好,她都還沒把衣服穿個遍,就有人看走眼,傳出她天天不洗衣服的八卦了。
那群少年沒想到屏風後走出來的不是什麽老態龍鍾的師父,竟然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好看的人,自自然然就讓人有無限好感。
那幾個聽聞過陸輕雪大名的人,早就憑借佩劍確認了她的身份,頓時興奮地交頭接耳。
前幾次有人來的時候,崢河都沒有太過在意。對他而言,進金光宗隻是走投無路下的陰差陽錯。雖然無心於修道,但至少,留在這裏,他不至於餓死。最後會去到哪個門,崢河並不在意。
可這一次,沒由來的,崢河忽然感到有點緊張和期待。他不由自主地把幹瘦的身體板得更直,嘴唇動了動,臉上閃過了一絲混雜著疑惑和好奇的微光。
在那群少年看她的時候,寧婧麵對的其實是一大堆零散的馬賽克,還真是辣眼睛。
凝思堂又深又廣,吼一嗓子肯定有回音。所有的新進弟子都圍坐在了中央的矮幾邊上,一越過了屏風,便一覽無遺了。
她假裝在看人,眼光從一溜煙大小不一的馬賽克上溜過,最後停在了唯一沒有糊著馬賽克的人身上。
毫無疑問,那穿著粗布衣的小孩就是崢河了。
崢河如墜夢中,眼見著寧婧越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少年,那雙繡工精致的軟靴,在他跟前停定了。
寧婧背著手,想了想,揚了揚嘴角,道:“就你了,跟我回二門吧。”
管理凝思堂的弟子連忙附和道:“聽到了嗎?你以後就跟著陸師姐吧。”
係統:“叮!故事完成度上升了,實時總值:10%。”
係統:“叮!人品值上升了,實時總值:10點。”
對此結果,眾人十分吃驚,尤其是那三個胖瓜,簡直要把眼珠子瞪掉——也不明白這瘦巴巴的小子,怎麽就忽然走大運了,竟然比自己還快離開這裏。
迎著眾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崢河帶走了自己僅有的一點家當,跌跌撞撞地跟在寧婧身後,踏出了凝思堂的大門。
走了十多米後,崢河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回頭望了一眼已被拋到腦後的凝思堂。
自有記憶以來,這似乎是他的第一次如願以償。這麽想著,崢河瘦削的小臉微微有了血色,他緊了緊懷裏的包袱,腳步輕快地朝寧婧追了上去。
寧婧直接把崢河帶回了二門的地盤。金光宗沒什麽長處,就是地多。寧婧在自己的房間附近,點了一間沒人用的房間給他。這房間久不通風,有一點味道,但朝向和格局都很好,他一個人住是綽綽有餘了。
在原本的劇情裏,崢河的確是二門的弟子,但那不是現在就會發生的事。寧婧還原了大體的劇情,但細節和時間都變了。
崢河天賦異稟,這樣的人,若是修道,無論是升仙還是入魔,都能做到極致。後一個有這種天賦的,是沈若帆。造化弄人的是,這兩人走向了善惡的兩個極端,結局也極為懸殊——一個身敗名裂、萬劫不複,一個則揚名立萬,飛升為仙。
隻是,崢河的這種天賦,並沒有那麽快顯露出來。若寧婧不插手,現階段毫不起眼的崢河,會在凝思堂坐冷板凳,直到限期結束,都沒有人來帶走他。隨後,他將被分配到三門,從低學起。
崢河是被一個老乞丐在橋下撿到的。在老乞丐死了以後,幼小的他飽一頓餓一頓,在街頭的爭搶食物中活了下來,更機緣巧合地來到了金光宗。
由於出身,很多同齡人都懂的常識,崢河都一竅不通——比如用筷子、寫字等。雪上加霜的是,揚州的三個胖瓜,恰好也是三門的弟子。故而,崢河在三門的初初幾年日子非常不好過。
有時候,不是隻有遭到嚴重的欺負才會摧毀一個人。光是長達數年的漠視和排擠,就足以讓崢河的性情變得更為孤僻。
大班教學的進度很慢,明明早就能學真本事了,但他們還是要每天低效率地打坐、修煉心性、做那些沒什麽技術含量的訓練。這是因為,真本事是要手把手花心力去教的,大班沒有這個條件。故而,三個胖瓜已經學了兩年劍的時候,十歲的崢河才開始接觸劍法。
這個年齡,筋骨長成,難以拉伸,學劍又講究柔韌,現在才開始,其實已經有些晚了。但崢河顯然不是一般人。應該說,這是他人生的一個重要的分水嶺——直到這個時刻,他潛藏的天賦才真正顯露出來,隻花了短短兩年,就超趕了同期的所有弟子,開始了他那被數十個大掛加持的人生了。
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十五歲的崢河,從被投閑置散的三門弟子,成為了二門門主親收的弟子。直到他二十歲叛出了金光宗,他都是二門的人。
既然遲早都是二門的弟子,寧婧此舉,是跳過了崢河被欺負的那段時光,讓他提前了七年左右,拜入二門的門下。
崢河把包袱放進自己的房間後,掩上了自己的房門,來到了蓮池邊。寧婧已經坐在石桌邊上等他了。
聽到了腳步聲,寧婧轉過了頭,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崢河咽了口唾沫,手心有些發燙,規規矩矩地站直在了寧婧麵前。
寧婧笑了下:“你叫什麽名字?”
崢河說了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其實是老乞丐為他取的,他隻知道發音,不知道是哪兩個字。
寧婧本來想問“會寫嗎”,話到了嘴邊,卻轉了個彎:“知道是哪兩個字嗎?”
崢河搖頭,有些忐忑地看著寧婧。似乎擔心她會厭煩,因此而把他送回凝思堂。
誰知,寧婧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知道?那我為你定吧。”寧婧溫和一笑,隨即用手指沾了點池水,在石桌上寫下了他的名字。
“崢河”兩字快幹了,寧婧又在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並道:“這是我的名字。”
崢河看著她的手指一筆一劃地動著,心髒微微發熱:“記住了。”
寧婧看他比一開始放鬆了,遂打趣道:“是記住了你的,還是記住了我的?”
崢河看著她,認真地輕聲道:“我都記住了。”
係統:“叮!人品值提高了,實時總值:12點。”
寧婧考慮道:“你以後就跟著我修道。至於劍法……我使的劍式是女式劍式,你不適合練,我會在二門中另外找人教你。”
崢河聽得很認真。寧婧還想說什麽,忽然聽見了“咕嚕”一聲空響。崢河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寧婧這才記起自己忙起來,也還沒吃飯:“走吧,我們先吃飯再說。”
平時用膳,是要去指定的一個類似於飯堂的地方吃的。寧婧現在是傷員,吃飯都有人送到房間,崢河也沾了光。寧婧一個人都吃不完那麽多菜,加一個才丁點食量的崢河,根本毫無壓力。
等菜肴擺到台麵,崢河取過了筷子,卻遲遲沒有動筷——他不知道怎麽拿筷子,應該說,他是來到金光宗後,才開始用筷子吃飯的——笨拙地,一個人摸索著學。
不是沒有因此被恥笑過,崢河一貫當成耳邊風。可現在,卻忽然不想在寧婧麵前暴露他不會用筷子的缺點,更不想在她麵前沒夾穩菜肴。
不是因為他覺得她會嘲笑他,相反,崢河有種直覺,即使什麽也不懂,她也不會真的瞧不起他。而是,他有種可笑的小私心,希望自己看上去能有用一點。
寧婧夾了一塊醬排骨,疑惑道:“不是餓了麽?怎麽不吃?”
崢河想了想,神差鬼使道:“陸師姐,我不知道怎麽用筷子。你,覺得我奇怪嗎?”
原來是這樣——寧婧撲哧一笑:“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奇怪就奇怪吧。我會慢慢教你的。”
聞言,崢河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間轉晴,忍不住露出了來到金光宗以後的第一個開心的笑,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