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起床吃完侍女送來的早餐,寧婧在房間四處走動。按照阿茲迦洛那去到哪裏都想把她拴在褲腰帶上的緊張做法,寧婧估計自己又得在這裏看看書睡睡覺,然後宅上一天。


  不料,當她嚐試著扭動房間大門的門把時,發現門把可以擰動。


  ——阿茲迦洛把門鎖上的暗魔法去掉了。


  寧婧狐疑地推開門走了出去,門外連守衛也沒有,庭院草木芬芳,空無一人。


  奇了怪了,那位大爺怎麽突然對她這麽放心了?攔都不帶攔一下的。


  寧婧在城堡裏四處走,站崗的守衛看到她從跟前走過,全都目不斜視,也沒有要把她請回房間的意思。


  寧婧這下總算確認,她在這座城堡內是重獲自由身了。難道阿茲迦洛的戒心放低了嗎?或者說,經過了昨天,他覺得她離開這裏的概率很低?

  此時,剛好是魔界一天內為數不多的幾個有陽光的時刻,難得不用宅在房裏,寧婧就幹脆到了城堡中的一個大庭院裏曬太陽。


  庭院裏種的花,色調都是冷色係的,要麽是薔薇,要麽是玫瑰。在這種長時間沒有太陽照射的環境中,這些花還能長得這麽繁茂,一定是有人精心照料著。


  在黑白色為主的花叢中,一簇特別明豔的花叢映入了寧婧的眼裏。那是她未曾見過的品種,明黃色的七瓣花瓣,花蕊呈彎型鉤子狀,還散發著一股獨特的香氣。


  寧婧好奇地在這花叢的旁邊蹲下,正要伸手去摸摸那毛茸茸的花蕊時,忽然,有一個粗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心,那是麻藥!”


  寧婧連忙縮回了手,回頭一看,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小山。


  來者是個穿著寬鬆的灰色長袍的青年,他的身材十分魁梧,手臂和大腿粗壯極了,布滿了鼓鼓的肌肉。從背後那雙漆黑的羽翼,就能知道他曾經是個天族人,並且,已經在魔界居住了很長時間了。


  這種體型的天族人十分罕見,好在,青年的模樣還是天族人的風格,十分英俊,濃密的眉毛下壓著一雙深邃的琥珀色眼睛。


  青年走近了她,指著那些黃色的花,道:“別看這花的外表平平無奇,它們其實是魔界最強勁的麻藥之一。它們的花瓣沒有殺傷力,但若是被花蕊的小鉤子紮到了手,或者皮膚碰到了根莖的汁漿,麻藥很快就會發揮作用,要是不馬上喝點解除劑稀釋,你至少得昏迷半個月。”


  寧婧怔了怔,道:“原來如此。我剛才看它們的花瓣毛茸茸的,覺得挺特別,就想摸摸看。還好你提醒我了。”


  青年燦爛一笑:“不用客氣,我本來就是負責照看這花的人,要是有人因此昏倒了,那就麻煩了。”頓了頓,他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紅暈:“我來這裏這麽多年了,你是除了我之外,第二個住在城堡裏的天族女人了,咱們剛好可以交個朋友呢。”


  寧婧:“???”


  係統:“???”


  等等,剛才的那句話,好像暴露了什麽很不得了的信息?


  寧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眼前這個漢子那近兩米的身高,魁梧的體型、一馬平川的胸肌上流連而過,最終停在了那雙與她非常相似的琥珀色眼睛上。


  寧婧方了——她的確聽說過,在阿茲迦洛的身邊,經常能看到一個琥珀色眼睛的天族女人。但眼前的這個人,怎麽看都是一枚真漢子吧?

  對方似乎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了,眯起眼睛一笑,便不容拒絕地抓起了寧婧的手腕,帶著她豪邁地往自己的胸脯上用力按上去:“來,你摸摸就知道了。”


  寧婧:“……”她機械地感受了一下手掌下那鼓脹、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胸肌。


  鬧了一輪烏龍,寧婧終於搞清楚狀況了——眼前的人名叫馬蒂。長得英俊瀟灑,身材強壯勇猛,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她的兄長是天族的士兵,士兵打仗時騎的都是獨角獸。她因為有飼養獨角獸的經驗,所以也隨軍出行。在一場戰役裏,她的哥哥戰死,她則墜入了魔界。


  墜入魔界的天族人,翅膀又被染黑了,不會再被天界接受,陰差陽錯,最終在阿茲迦洛身邊留下了,替他飼養獨角獸的幼崽。


  ——沒辦法,獨角獸是天界的原生產物,近幾百年才引入魔界,不是很適應魔界的生活,幼年的夭折率很高。所以,在幼崽時期,馬蒂會把它們全部集中在一起,人工飼養,到成年後才放回自然。那些可以用作麻藥的花朵,就是在捕獲和放歸的時候用的。


  馬蒂在那頭滔滔不絕時,寧婧的餘光在那些黃色的花上略一打轉,心髒微微一動。


  當天晚上,阿茲迦洛回來的時候,寧婧正坐在床上看書,書名是《魔王與他的一百個情人》。


  想當初,她在城堡的藏書閣流連時,也被這個書名弄得虎軀一震。翻開後,才哭笑不得地發現,這又是一本標題和內容八竿子打不著的書,收錄的是魔界一些流傳已久的故事,趣味性十足。在以歌頌神為永恒的藝術主題的天界,肯定是找不到這種大逆不道的書籍的。


  阿茲迦洛忙了一天,估計挺累的,進屋後,十多隻黑色的小蝙蝠替他脫掉了披風,他第一時間就去泡了澡。


  回來時,他披著一件寬鬆的絲質袍子,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水汽裏。燈光昏暗,他坐在大書桌前,執著羽毛筆寫信,一隻蝙蝠在替他整理墨水蓋。


  寧婧偷瞄了對方許久,終於輕咳一聲,狀似不經意地道:“那個,我今天認識了馬蒂。”


  阿茲迦洛的筆頓了頓,聲音明顯有幾分揶揄:“哦。”


  寧婧:“……”她敢打賭,阿茲迦洛絕對是想起了昨天晚上,她在酒吧質問他與馬蒂是什麽關係的事情。


  寧婧把手裏的書合上,走到了阿茲迦洛的書桌前:“她不是飼養獨角獸的幼崽麽?我對那些飼養的細節還挺感興趣的,跟她一直聊到了陽光消失的時候。”


  阿茲迦洛揚起嘴角:“你是在向我匯報當我不在的時候,你做了什麽麽?我喜歡。”


  “不是!”寧婧嘴角抽了抽:“其實,在今天告別的時候,馬蒂見我對獨角獸這麽感興趣,就邀請我明天跟她一起去飼養幼崽的地方看看,我想去。”


  阿茲迦洛優雅地擱下了羽毛筆,吐出了兩個字:“不準。”


  “為什麽啊!”寧婧據理力爭:“那地方距離這裏也不遠啊,就在城堡的另一邊。這裏是魔界,我又跑不出你的手掌心,為什麽不讓我去?”


  “最近不怎麽太平,你的白翅膀太惹人注目了。”阿茲迦洛把信封好,瞧見寧婧一臉失望,終於投降道:“好吧,你若想去看獨角獸,我明天帶你去。”


  翌日。


  阿茲迦洛說的去看獨角獸,原來不是去看它們的幼崽,而是直接去看成年的獨角獸。


  盤踞在魔界的獨角獸,和寧婧認知裏的獨角獸——高傲、高貴、純潔的瑞獸,完全搭不上邊兒。它們的性情凶殘好鬥,外形也變異了——通體漆黑,雙眼赤紅,戾氣十足。除了馬身、頭頂螺旋角、長著雙翼這三個特點以外,它們和天界的獨角獸已經沒什麽相同點了。


  天魔兩族都以獨角獸為坐騎,可這兩種坐騎的殺傷力差距有點兒大——天界的獨角獸性情溫順,不需馴服,就可為人所驅使、圈養。魔界的獨角獸則桀驁不馴,成年後不接受圈養。


  魔力強盛的魔族人大多會親自馴服一隻,這樣,在與天族幹架的時候,他們光憑借這拉風的坐騎,就能賺回氣勢了。


  成年獨角獸的巢穴建在懸崖峭壁邊上,那裏距離城堡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阿茲迦洛化成了龍形,載著寧婧往目的地飛去。


  寧婧隻在兩人偷偷摸摸去魔界吸魔氣的那段日子騎過龍。那時的未臻成熟的小龍,自然無法和現在處於鼎盛期的成年龍同日而語。故而,寧婧這回不是騎在他脖子上,而是坐在他頭頂了。


  若是全速飛行,迎麵而來的颶風,足以把寧婧掀到地底去。考慮到這點,阿茲迦洛飛得很慢。盡管如此,寧婧還是冷得牙齒打顫,手腳並用地摟著一隻龍角,用翅膀包住身體擋風。


  到達目的地後,寧婧看到了那粗糲險峻的岩壁上有一個個巨大的凹洞。那就是獨角獸居住的地方。


  阿茲迦洛落在了一塊朝外凸起的石頭平台上,不甚在意地牽起了寧婧的手。


  黑夜裏,冒出了不少赤紅色的眼珠,在直勾勾地盯著他們。那種嗜血而毫不掩飾的注視,讓寧婧心裏有些許發毛。她不由自主地挨近了阿茲迦洛,聲音有點兒發虛:“這些獨角獸不會攻擊我們吧?”


  阿茲迦洛輕笑道:“有我在這裏,它們就不敢。所以,你一刻都不要放開我的手。”


  寧婧點頭如搗蒜。


  如阿茲迦洛所說,那些獨角獸雖然對她這塊鮮肉虎視眈眈,但忌憚阿茲迦洛的魔氣,不敢上前來滋擾。阿茲迦洛若無其事地牽著寧婧往洞穴的深處走去。


  洞中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走到了一半,寧婧嗅到了從洞裏吹出的風的腥臊味。


  如無意外,裏麵應該有隻大家夥。


  果然,阿茲迦洛很快就停了下來,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寧婧便感覺到了腳下的地麵在震顫。遠處,一隻體型巨大的獨角獸往外走來,赤紅色的眼睛像兩顆小燈籠,尖銳的牙齒還掛著幾縷血肉。寧婧瞬間就有了拔腿就跑的衝動。


  “別怕,應該是在進食。”阿茲迦洛緊了緊寧婧的手,鎮定地等它越走越近。


  走到他們跟前時,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現了。獨角獸嗥叫了兩聲,隨即溫順地彎下了前蹄,伏下了龐大的身軀。


  未免頭頂的角刺到他們,獨角獸還把頭側到了一邊去。


  阿茲迦洛伸手拍了拍它的頭,這才轉頭,朝呆住的寧婧輕笑道:“不是想看獨角獸麽?摸摸看。”


  寧婧遲疑了片刻,伸手摸了摸這頭獨角獸的脖子。毛發下著有鱗片,冷冰冰的,觸感很特別:“阿茲迦洛,這是你馴養的嗎?”


  阿茲迦洛扶著寧婧的肩膀,笑了下:“對。有次經過這裏,覺得挺有趣的,又不用自己養,不礙事,就挑了這隻。不過,馴服了也沒多大用途,我又用不著。”


  寧婧一想,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也是,在天魔兩族的戰役裏,阿茲迦洛並非次次都會出場。即使出戰,他也從來不用坐騎。這是因為,他人形時就基本能幹翻全場了,獨角獸自帶的殺傷力和速度,對他而言,根本沒什麽附加價值。


  寧婧的手慢慢移到了獨角獸的螺旋角上,輕歎道:“難得一隻這麽巨型的獨角獸……雖說你用不著,但就這麽在這擺著,還是挺浪費的。”


  阿茲迦洛笑道:“所以,我打算把它留給我的孩子當坐騎玩耍。”


  寧婧心髒一顫。阿茲迦洛還在暢想未來,隻有她知道,這一幕永遠不可能實現。因為,阿茲迦洛是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不到兩百年後,他的生命,就會終結於布蘭特的手裏了。


  這是他作為阻礙大氣運者的反派,所既定的命運。


  阿茲迦洛毫不知情,彎下腰,手臂環繞著她的腰肢,在背後把她摟了個滿懷,又低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翅膀,在她耳後甜膩道:“你的翅膀再快一點變黑就好了。聽說,天魔兩族生出來的孩子,會偏向於魔力更強的那一方。也就是說,你很可能會生一個蛋出來。”


  寧婧無聲地吸了口氣,反駁道:“我有說過要跟你生孩子嗎?”


  阿茲迦洛哈哈大笑起來。


  回程時,出了洞穴,外麵的溫度又降了些,天空飄著小塊的冰雹。


  寧婧身穿阿茲迦洛的披風,可那寒氣蹭蹭地從她腳底蔓延上來。她不由絕望地對係統說:“統統啊,我這回得凍成冰棍了。”


  係統:“放心,你不會死的。”


  寧婧:“因為你舍不得我死。”


  係統冷冷糾正道:“因為禍害遺千年。”


  寧婧:“……”媽的。


  害怕寧婧會凍死,阿茲迦洛這回是把寧婧含在了嘴裏。坐在他的牙齒後,寧婧還能透過尖牙的縫隙看到外麵的情景。這樣的確暖和多了,更幸運的是,阿茲迦洛的口腔很幹淨,沒有味道。


  回到弗爾德羅加,阿茲迦洛溫柔地把她吐了出來,放到了地上,又順手把她的披風攏緊。見她還在發抖,他皺了皺眉,幹脆把她抱在懷裏,往城堡走去。


  阿茲迦洛挑了一條人比較少的路走,故而街上對他們側目的人不算多。經過一個專門販賣新聞的攤檔時,寧婧正朝手心嗬氣,餘光忽然掃到了一張羊皮紙上幻變的新聞題目。


  《天族讚德副神官遭彈劾,神會陷入混亂中》


  係統:“布蘭特很快就要醒來了。”


  寧婧的手指輕輕蜷縮了一下,點點頭:“我知道。”


  老虎不在,猴子也能稱大王。布蘭特沉睡的時間裏,讚德手握神會的重權,由於行事專斷,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忍無可忍的吃瓜群眾在某一日揭竿而起,把讚德趕了下台。這一事件,是劇情中的一個強有力的信號——在他丟掉了副神官的位置的不到兩天後,布蘭特便會睜開眼睛。


  也就是說,她取走阿茲迦洛血液的期限,越來越緊迫了。


  回到了城堡,在魔族的侍女的幫助下,寧婧去泡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等她從浴室出來後,一個侍女請她去一趟北塔,說是魔王的指令。


  寧婧不明所以,阿茲迦洛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在侍女的指引下,她到達了北塔的最高層,眼前是一扇巨大的木門,寧婧想回頭問問什麽情況,才發現侍女已經走了。


  門後傳來的魔氣,的確是阿茲迦洛本人。寧婧無奈地上前推開了門,氤氳的水蒸氣瞬間籠罩了她的視野,原來這裏是一個被改造的浴池。


  大理石的地板被魔法控製著,十分幹爽。巨大的植物間,是一座長方形的浴池裏,深紅色的池水冒著嫋嫋白煙。阿茲迦洛下半身泡在裏麵,上半身赤裸,水珠從他的眼皮緩慢地滾落,墜入了水中。


  寧婧伸手扇開了眼前的水蒸氣,沒好氣道:“你叫我來幹什麽?”


  “赫拉神官,我帶你看了獨角獸,你是不是也該幫我做點事情?”阿茲迦洛愉悅道:“過來,替我擦背。”


  寧婧:“霧草,這小肚雞腸的魔界老流氓。”


  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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