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寧婧緩緩地睜開眼睛時,便感覺到一層潮濕黑暗的東西封住了她的頭頂。她用力地往上頂了頂,潮濕的泥土朝兩邊破開,明媚的陽光落在身上,視線頓時明晰了起來。
係統:“叮!歡迎宿主來到第二個世界,實時故事完成度:0%,人品值總值:30點。”
寧婧籲了一口氣。目之所及,古木參天,樹冠遮天蔽日,蔥蔥鬱鬱,樹木的平均海拔,比寧婧印象中的高大粗壯了將近兩倍。這裏應該是一片沒有開發過的原始森林。
空氣本該彌漫著植株獨有的草木清香味,沁人心脾,隻可惜,寧婧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氣,循著那味道,似乎是從不遠處的一個黑黝黝的山洞中飄出來的。附近的林地亦是一片狼藉。
等等,她好像忘了點什麽——剛才,自己似乎是從泥土裏冒出來的……
寧婧這才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映入眼簾是的一根秀頎青嫩的圓柱形枝幹,支根纖細,裂羽狀與回羽狀的葉片呈現出鮮嫩自然的青翠色,散發著一股獨有的香氣。
寧婧垂頭盯著自己的身體,足足沉默了一分鍾。
係統:“……”
寧婧:“……我怎麽成了株香菜?”
係統:“誰說你是香菜的,你有見過有這麽粗這麽高的香菜麽?”
寧婧竟是找不到理由反駁:“那你到底把我變成了什麽東西?”
每次有機會欣賞寧婧的倒黴相,係統就禁不住想要暢快地大笑出聲:“地精,妖怪的一種。怎麽了,對這個造型不滿意?”
寧婧不忿地抖了抖,渾身綠油油的柔軟葉子隨之颯颯作響:“你說呢?這造型男人看了會沉默,女人看了會流淚,你讓我怎麽做任務?”
係統:“你年紀不小了,可以自由化形。”
寧婧:“你剛才不說!”
在係統的教導下,寧婧順利化形。撲倒溪邊一望,水中映出一個相貌妍麗的女人,烏發紅唇,眉心一點朱砂痣,五官和她本人的一模一樣。
寧婧鬆了口氣,這一回,終於不需要從小孩兒重新開始長大了。這樣更好,省得還要慢慢養大自己。
找了塊幹燥的石頭坐下,寧婧用手指梳理自己亂成雞窩的頭發,邊接收係統發來的這個世界的背景。
腦海裏轟地湧入了流量巨大的信息,寧婧顰著眉仔細分辨,撥冗通讀一遍後,不由有些吃驚。
這是因為,本次任務的世界觀有些特別——這是個人類與妖怪並存的世界。
自洪荒以來,人類與妖怪從沒有一天是和平共處的,一直在彼此對抗。雙方的實力,也呈階段性地此消彼長著。
洪荒時代,天地混沌。妖怪的數量不多,但個體實力都很強,偶有占山為王、無惡不作的大妖怪禍害人間。而人類也是一樣的情形,總體不行,個體實力卻很驚豔,每隔數十年,都有誕生一個天賦秉異的捉妖天師。
到了人類王朝發展起來的封建時期,規模宏大的天師世家開始出現,並被封建統治者扶持發展,以輔助朝廷安定九州。也是在這個時候,人類開始化防禦為攻擊,甚至有人主動捕捉妖怪,奪取它們的內丹,為自己所用。
大概是能人異士變多了吧,這時期的妖族的總數雖然在上升,時常滋擾人間,但個體實力卻已經大幅度回落,成不了什麽氣候,厲害點的天師都能打退他們。洪荒初期為禍人間的大妖,已是鳳毛麟角,難以看到。即使有,也不會輕易在人間出現。
而寧婧這次的任務,大氣運者是人類,反派是妖族。奇就奇在,他們並不是誕生於同一時期的,故事的長度,足足延續了上千年。
這個世界的大氣運者,名喚燕懷玉,出生於人類崛起的時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天師家族——燕家的小孩兒,既非嫡出,也非掌門親傳弟子,身世看起來那叫一個普通。
當然了,主角的初期起點越低,到了後麵打臉的時候,就越會給人爽感——這是一條黃金定律。
燕家人畢竟沒有修煉出金睛火眼,看不出燕懷玉平凡外表下的主角光環。所以,等這小子一成年,他們便把人打發了去看管燕家珍藏寶物的禁地。
燕家這家族嘛,說到底也沒什麽特別稀世的東西,燕懷玉這看門大爺的工作,實在是一點含金量和挑戰性都沒有。╮(╯_╰)╭
若他是個路人甲,或許一生都得這樣庸碌無為。若他是顆鑽石,隻要時機一到,總會發光發亮。
就在燕懷玉默默地蹲了兩年的冷板凳後,那向來無人問津的禁地,竟闖入了一隻臭名昭著的大妖。
那是一隻誕生於洪荒時期的狐妖,名喚顏千瀾,年近六百歲,已度過了三次天劫。其元神非小妖可比擬。一般來說,修煉到了這種境地的大妖,都不會再插手人間的事。可顏千瀾卻是個例外,他行事乖戾,這一百多年,一直來作惡不斷。五十年前,他便把金陵陸家的藏寶閣翻弄一空,還深夜血洗了倥傯一脈。金陵陸家最重要的靈脈被毀於一旦,導致了整個家族倒退了數百年,樹倒根朽,不得不另尋據點,至今還沒有恢複元氣。
當然了,在踢館後,顏千瀾自己也沒討到什麽便宜,遭到重傷。那之後,他銷聲匿跡了幾十年。沒想到,今天竟然會重新出現在燕家!
他要奪的燕家寶物,是個金銀銅盞,作用很特殊,是一種向天借命的法器,可剝奪自己一半的壽命長度,分給另一人。隻是副作用挺大,會傷害使用者的元神,獲利一千、自損八百,是個挺雞肋的法器——也不知道這小小的破銅盞到底怎麽打動了顏千瀾,讓他跟打了雞血似的,非要拿到手不可。
大多數資曆不夠的小弟子,乍一看到這種修為深厚的大妖,都會慫得躲著走。也隻有燕懷玉這傻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非但不退後,還拚死反抗。最終,一人一妖糾纏著,一同墜落深淵。
得知消息後趕到的燕家人,看到現場的打鬥痕跡,都揣測燕懷玉已經掛掉了。
殊不知,在十天後,燕懷玉竟然活著回到了燕家。
沒人知道他經曆了何等的九死一生,可從燕懷玉周身繚繞著的淡淡紫氣,大家便知道,他已經吞下了顏千瀾的內丹。
或許是巧合吧,顏千瀾來搶奪法器的時候,恰好處於比較虛弱的狀態。燕懷玉又有牛逼身世——人妖混血,以及主角不死光環加身,竟能在關鍵時刻,覺醒了妖血,奇跡般地以弱製強。
人的身價高低,與對手的等級息息相關。如果燕懷玉打敗的是一隻普通小妖,自然無人關注。可他如今手刃的,卻是一隻渡劫已久、法力高深的大妖。燕懷玉一戰成名,更帶動了燕氏名噪一時,機緣巧合下,入了當時的統治者的法眼,並得到了朝廷的扶持。
成功捧上了金飯碗的燕家,在其後的數百年間,漸漸蛻變成了一個赫赫有名的正統天師世家。樹澤恩厚,屹立於風雨間巋然不倒,見證了幾代王朝的興衰。
因為吃了顏千瀾的內丹,燕懷玉也比普通人類長壽,活了快兩百歲才仙逝。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色彩,曾多次殲滅危害一方的大妖,被尊為了燕家祖師,流芳百世。
阻礙大氣運者的人被定義為反派。燕懷玉的一生中有過很多對手。而差點截斷了他的氣運、陷他於瀕死境地的,就隻有一個顏千瀾。所以,哪怕這兩個家夥出生的年份差了幾百年,哪怕他們的交集隻有短短的十天,係統還是把顏千瀾鎖定為了這個世界的反派。
既然要飼養幼年的顏千瀾,寧婧自然不可能被送到燕懷玉那個年代。所以,她現在所處的時間點,是人類生產力十分落後,強悍的大妖橫行霸道的洪荒時期。
最操蛋的是,在這鳥不生蛋的時期裏,拳頭硬的人才有資格大聲說話。妖族相殘是很常見的事。弱小的妖,很容易會被同類當成點心吃掉。她恰好就是一隻分文沒有、戰鬥力感人的香菜精,給大妖塞牙縫都不夠。
係統:“說了那不是香菜。”
係統:“對了,友情提示一下,鑒於你目前戰鬥力太差了。飼養顏千瀾的八年,你最好留在人界生活。人類聚居的地方,妖氣較淡,才不會太容易被吃掉哦。”
寧婧哭著說:“剛認識的時候,你很為我著想的。係統,你怎麽變得那麽陌生。”
係統:“這是我愛你的方式。來,做任務吧。”
寧婧吸了吸鼻子,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這才循著血腥味,一步步地靠近了不遠處那黑黝黝的山洞。
這個時期的顏千瀾,是隻剛出生了沒多久的小狐狸,還不是後世那隻叱吒風雲、乖戾囂張的大妖。
他的母親是一隻白狐,生產過後,饑餓的它藏好了幾隻小狐狸,外出覓食。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她在沿途遇到了饑餓的捕食者,命喪於泉水邊。
捕食者循著她的氣息,在附近翻找,竟找了她的巢穴。那一窩的小狐狸還沒能睜開眼睛,便被利齒嚼成了一灘血水。
顏千瀾是那一窩小狐狸裏最瘦弱懶散的一隻,別的兄弟叫喚著引起母親關注的時候,他都縮在角落睡覺。
那一天,大概是洞內血腥味太濃,而顏千瀾的呼吸聲又太過細弱,捕食者竟然沒有發現角落裏睡大覺的他,從而讓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等捕食者離開後,顏千瀾才醒了過來。洞穴裏是一片死寂的安靜,顏千瀾眼皮還不能睜太開,沒有奶水也沒有肉吃,如此在漆黑的山洞裏掙紮了許久,卻沒有誰聽到他細弱的哀叫聲。
後來,依靠著洞內的一些肉糜,他愣是活到了離開洞穴的時候。
妖族在第一次化形後才擁有法力,在化形前,除了有智商和思想加持以外,顏千瀾其實和真正的狐狸沒什麽兩樣。他孤零零地在山中東藏西躲,等到首次化形後,又數次死裏逃生,才熬過了危機四伏的幼年期。等到了第二次、第三次的化形的接踵而來,。
三次化形結束的兩年後,天劫來臨。
天雷會篩掉一部分的妖怪,甚至會劈裂他們的內丹,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卻也能讓少部分的妖脫胎換骨,神元上升一個等級。顏千瀾便是在這一次的天劫後,正式從苦逼的日子中飛升,成為了一方大妖。
由於自幼在山野長大,無親無朋,又缺乏管教和感情的熏陶,顏千瀾心中沒有道德觀念,辦事不受約束,我行我素,全憑自己喜惡行事。
寧婧:“……”
所以說,這位大大在三次天劫後,還那麽好衝勁,三番四次下人界踢館,敢情是因為心血來潮?
夜路走得多了,總會遇上鬼。顏千瀾大概沒想到自己會在燕家踢到一塊鐵板,直接就被燕懷玉的主角光環秒成了灰吧。[蠟燭]
噫,六百歲的大妖命喪於雙十年華的大氣運者之手,聽上去……也不算太丟臉吧。
寧婧走到那黑黝黝洞口前,嗅到這裏的氣味非常混亂,看來,那殺了顏千瀾全家的捕食者,才走了不到半天。
鞋底踩在濕乎乎的洞底,分不清那層黏糊糊、滑溜溜的糊狀物,到底是汙泥還是血液。越是往洞穴裏走,腥味便越是濃厚。走著走著,寧婧忽然被什麽絆了一下,她詫異地低頭,輕輕抬起腳尖,原來那是一小塊染紅的雪白皮毛,還連著一點點的肉糜,大概是從哪隻小狐狸的身上撕咬下來的。
驟然看到這種東西,寧婧胃部一陣翻滾。她甩了甩腳尖,屏氣定神,繼續摸著石壁前行。洞穴差不多最裏麵的地方,有塊凹壁,一灘潮乎乎的樹藤從上垂了下來,恰好能擋住從高處投下的視線。
若不是事先知道,根本沒人能看出樹藤後有個凹進去的小空間。
寧婧蹲下來,空氣中安靜得隻能聽到她的呼吸聲,若是仔細分辨,還有一道迥異於她的細弱的鼻息,在輕輕地響著。
寧婧伸手撥開了濕潤的草葉,就在它們遮蓋住的空間裏,躺著一塊幹燥溫潤的石板。石板上,一個軟乎乎的毛團窩成了一個圓滾滾的小球,正打著小呼嚕,睡得正香,絲毫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寧婧輕輕吸了口氣,伸出手指,把毛團翻弄了一下。
這隻崽兒實在太懶了,毫不設防地變成了四仰八叉的姿勢。那嬌嫩的肚皮,正隨著小小的呼嚕聲一起一落,白花花的絨毛輕輕顫著。短短的雙腿更是不知羞地張得大開,正對著寧婧,露出了兩腿中間的袖珍小玩意兒。
——找到了。
寧婧雙手輕柔地托起了他的後腦勺和小屁股,把這軟乎乎的毛團抱了起來,迅速塞入了自己的外衣衣襟中,並攏住衣服,把毛團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鼻子給他透氣。
此地不宜久留,否則,若這腥味吸引到第二波的捕食者,他們兩人……哦不,兩妖,都不能幸免於難。
迅速步出了洞口,寧婧催動了法訣,往山下飄去。
忽然感覺到衣襟裏動了動,她連忙低頭望向胸口。懷中的小毛團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瑪瑙般烏黑濕潤的眸子半睜著,望著倒退的山道,有幾分茫然。半晌,它嬌嫩的爪子扒著寧婧的衣服,用力地轉頭往後看,細弱不安地叫喚著。
寧婧把他的頭摁在了自己胸口,安撫道:“你娘親有點事需要離開一陣,托我照顧你。”
聽了這話,顏千瀾便不再動了,重新縮回了寧婧的懷裏,緊閉起眼縫。不一會兒,兩道透明的水珠從眼縫慢悠悠地泌出,染濕了他臉上一小撮的白毛。
寧婧心中微歎——看來,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笨,大概是已經猜到了自己的娘親和兄弟碰到什麽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