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同根
一個月過去了,鐵渣的身體逐漸恢復過來,除了貫穿性的槍傷,基本都痊癒了。這幾天,酒吧兩父女的情緒愈發地低落起來,他們有時候目光獃滯地坐在吧台里,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既不說話,也不走動,像木頭一般。
這天晚上,諾大叔和往常一樣,獨自呆坐在吧台里,雙眼無神地望著對面的爐火。明天就是最後的期限了,如果還不上錢,女兒就要被那個衣冠禽獸糟蹋了。從那天的情形看來,布朗·喬爾絕不會善待蘇姍,只會把她當成泄/欲的工具。
那個人,或許不會來了。在這個冰冷而殘酷的世界里,每個人都自顧不暇,誰還有精力去管別人?即便那人是騙他的,他也不會感到怨恨,相反,他還會感恩對方給他帶來的些許暖意。儘管是個謊言,那也是個善意的謊言。
可不知為什麼,他此刻的心中,還留存著最後一絲期盼。他還記得那個人的眼睛,是多麼的清澈、真誠,讓人生不出一點疑惑。
思緒之間,酒吧的門忽然開了,一陣冷風灌了進來,吹得爐火搖曳不止。牆上的影子瘋狂地晃動起來,諾大叔茫然地抬起頭,只見一道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在門前。
霎時間,彷彿有一道曙光照了進來。
諾大叔頓時瞪大了眼睛,全然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緊接著,他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張開滿是老繭大手,用力地擁抱了對方。
「你……你終於來了……」諾大叔喜極而泣。
「我是行走於蒼茫大地的火,善良的人們最忠實的朋友。」搖曳的火光中,一名體型微胖,身著獸皮衣,相貌溫和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只見他一抬手,「嘩啦」的一聲,將一袋錢丟在了壁爐旁的圓桌上,然後自顧自地走進吧台,為自己倒了杯水。
諾大叔見狀,連忙上前打開錢袋,倒在圓桌上數了起來。裡面有金幣、有銀幣,還有印著教皇頭像和鐵十字架的贖罪幣。經過一番清點,總值有一百多金幣,足夠償還他的債務了。
「謝謝,謝謝你。」諾大叔抬起頭,望著微胖的年輕人,感激地點了點頭。
「小事一樁。」年輕人喝了口水,然後擺了擺手,隨意地說道。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諾大叔說道。
「我叫伊桑·洛倫菲爾。」年輕人說道。
聽到這個名字的同時,蒙在被子里的鐵渣眯起了眼睛,心情不由得激動了起來。難道對方和他一樣,也是一名輝煌火種?不過,長久以來的謹慎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這位名為伊桑·洛倫菲爾的年輕人是敵是友,還有待觀察。
拿到錢后,諾大叔就背上挎包,連夜出了門,趕往灰塔鎮。畢竟明天是最後的期限了,他想儘快償還借款,以免夜長夢多。
諾大叔走後,伊桑一連喝了幾杯水,然後打了個飽嗝,正想到小床上休息,卻發現已經睡了個人,只好反身回到吧台旁,拉過兩張椅子,拼湊在一起,躺靠了上去。
猶豫了片刻之後,鐵渣爬了起來,走到中間的圓桌旁,坐了下來。下床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伊桑眼角的餘光掃了過來。悄然無聲中,兩人都沉默不語地關注著對方,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過了好一會,伊桑最先耐不住性子,轉頭看著鐵渣,問道:「有事嗎?」
「我想請教一下,行走於蒼茫大地的火,是什麼意思?」鐵渣問道。
伊桑頓時眯起了眼睛,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一句聽起來很威風的話,僅此而已。」
「我叫鐵渣·諾爾塞斯。」見對方敷衍了事,鐵渣只好自我介紹道。
話音剛落,伊桑立即站了起來,一臉警惕地望著鐵渣。霎時間,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靜謐之中,伊桑的手緩緩地伸向了背後,而鐵渣也繃緊了肌肉,像一頭毛髮豎起,準備撲咬的狼。
弩拔劍張之際,鐵渣忽然背部肌肉一緊,六根節足即刻沖了出來。只見那蜘蛛般的身影,在搖曳火光中張牙舞爪,煞是可怖。
看著鐵渣的節足,伊桑放緩了動作,隨後一聲低喝,背後彈出了一對烏黑髮亮鞘翅。確認了雙方蟲化者的身份后,伊桑退開一步,動作輕慢地從內袋裡摸出一枚徽章,朝鐵渣拋了過去。
鐵渣接過手,只見徽章上鐫刻著一個咬著捲軸的狼頭,正式皓月之詩的族徽。接著,他緩緩從內袋中摸出戰歌口琴,放在身旁的圓桌上,然後退開了幾步。科贊的口琴,他可不願意拋過去,萬一對方接不住,摔在地上肯定會磨出划痕。
伊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看一眼,就大驚失色地叫道:「聖火守護者的口琴!」接著,他抬頭望向鐵渣,神色凝重地問道,「朋友,你來自哪裡?」
「世界的盡頭。」鐵渣緩緩說道。
「你拿著科贊·血狼的口琴,他是不是已經……已經……」伊桑瞪大了眼睛,目光有些獃滯,卻沒有把話說完。
「我是他的繼承者。」鐵渣平靜地回答。
聽到科贊隕落的消息,伊桑眨了眨眼睛,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轉眼間,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只見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面朝北方,單膝跪下了去,低聲誦念:「願你回歸聖火,永遠照亮黑暗中的道路。」
「願你靈魂不滅,永遠指引我們的前行。」鐵渣也跪了下來,低聲誦念。
確認完彼此的身份后,兩名輝煌火種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重新認識一下,我是皓月之詩,洛倫菲爾,大地的行者。」伊桑向鐵渣伸出手,鄭重地說道。
「我是蒼茫之劍,諾爾塞斯,聖狼的守護者。」鐵渣緊握住伊桑的手,鄭重地說道。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同為輝煌信仰的人,心情自然激動得無以復加。至少他現在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並不孤單,行走於蒼茫大地的人,不止他一個。
鬆開手后,伊桑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仔細思考了一會,說道:「對了,幾個月前,我在南邊碰到了一位諾爾塞斯,他和我一樣,也是一名大地行者。」
「啊?」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鐵渣不由得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諾爾塞斯。
「他叫海格·諾爾塞斯,你們不認識嗎?」伊桑疑問道。
聽著似曾相識的名字,鐵渣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卻沒想出什麼頭緒來,就解釋道:「我是孤兒,從來沒見過其他族人。」
「我聽他說,你們諾爾塞斯還有好幾個人。」伊桑說道。對此,他並不感到奇怪,兩百年來,火種家族東躲西藏,親人失散,可以說是常態。
「你在哪遇到他的?」鐵渣問道。
「我最後一次遇見他,是在黑水湖據點。」伊桑回憶道,接著又補充道,「不過,大地行者居無定所,不會長期駐留在一個地方。」
「什麼是大地行者?」鐵渣問道。
伊桑隨即解釋道,大地行者就是每個火種家族選出來的,行走於世間的輝煌火種,肩負傳播信仰,喚醒民眾的重任。
「我們不是救世主,而是喚醒者,喚醒沉睡在人們心中的火種。」伊桑說道,接著,他又想了想,說道,「你們諾爾塞斯家已經有大地行者了,你完全不需要來南部墓園,隨便找個地方藏起來,結婚生子,培養下一代的諾爾塞斯,這才是你應該做的。」
「我是聖狼守護者,不是大地行者。」鐵渣說道,雖然他不知道兩者的區別,但他下意識地認為他們不是一回事。他的任務是尋找上代輝煌大先知留下的指引,不是傳播信仰。而他之所以沒有將雷錘拿出來,不是因為他不相信伊桑,而是因為雷錘事關重大,他不能冒這個險。
「嗯,你說的也是,但……」伊桑先是點了下頭,表示了贊同,接著又遲疑了一會,說道,「我聽海格說,你們諾爾塞斯家只剩幾個人了,如果不優先延續血脈,恐怕……」他沒有說完下面的話,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為什麼我們只剩下幾個人了?」鐵渣疑惑道。
「我不清楚,我曾經問過海格同樣的問題,但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當年遇到了一些災難,具體的細節,他不願意提及。」伊桑回答,接著又問道,「朋友,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裡?」
鐵渣想了想,說道:「前往南邊,找那個叫海格的諾爾塞斯。」直到這時,他已經想起來了。這位海格·諾爾塞斯,或許就是他在風沙堡遇見的那位鬍子拉渣的賞金戰士。他曾經聽酒吧女郎小月說過,海格去了南部墓園,說要代替他大哥渡鴉,成為一名大地行者。
想到這裡,許多線索重合在了一起,變得清晰起來。海格的大哥,肯定也是諾爾塞斯,而老瞎眼說自己長得和渡鴉很像,就不難推斷出,當年到鐵山鎮幫他消滅對手的神秘人,正是渡鴉·諾爾塞斯。可沒有想到是,他們素未謀面,卻已經天人永隔了……
他原本沒什麼計劃,但聽說自己還有其他親人,那就一定要去看看。
渡鴉已然成了風沙堡里的雕像,他可不希望見到海格的時候,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兄弟,也長眠在了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