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警惕
老人長嘆一聲，說道：「在座的各位，參加過上一場大戰的老朋友，或是他們的繼承者，或許你們都忘了，但我沒忘，永遠也不會忘……」
「哪怕是我明天死了，也會在斷氣的前一刻記得！」
「警惕輝煌餘孽，警惕皓月之詩，警惕傾城之雨，警惕無星之光，警惕群山之像，警惕蒼茫之劍，警惕冰原號角，警惕深海魚叉，警惕獵鷹之眼……」
「那場戰爭，沒有人會願意再來一次，當年，我們的七十五萬大軍……」
這時，另一名老人猛然站了起來，粗暴地打斷了前者的話：「老布魯諾！別為了吹噓自己的功績，就刻意抬高敵人的身價，貶低自己人的榮耀！」
「老克里曼斯，你也是參加過上一場大戰的人，難道你都忘了嗎？」老布魯諾的眼角泛起了淚花，情緒激動地說道。
「我沒忘，也不敢忘，當年的一切，至今還歷歷在目……」老克里曼斯深深地吸了口氣，眼圈微紅地注視著他的老戰友，說道，「但現在，我們擁有人類史上最強大的兩支部隊，擁有百分之六十七的教區，擁有世間最先進的科技，我們還需要擔心什麼？」
「沒錯，從表面上看起來，我們確實比以前強大，無論在人數上還是在裝備上，都是一百八十三年前的數倍，但是……」老布魯諾說道，「你看看現在的年輕人，還有幾個虔誠的？還有幾個有犧牲精神的？若是再打一次，你覺得能贏嗎？特別是現在的黎明遠征軍，都快腐爛到根須了……」
「黎明遠征軍怎麼了？」聖·奧古斯曼·莫德萊頓站了起來，帶著幾分火氣質問道。他之所以動怒，其原因很簡單，因為黎明遠征軍的現任元帥就是他的外孫女。指責黎明遠征軍，就等於指責尤歌·隆巴爾·莫德萊頓。
「都一把年紀了，說話還這麼激動，小心腦血管爆裂，都變成老年痴獃了。」老格雷沙姆連忙站起來打圓場。
「我看啊，你們都別爭了……」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的老婦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說道，「我不會接受你們中任何一個的追求，我要將我的一生獻給真神，你們都死心吧。」
「呃……」「這……」「你先坐下，我們沒有爭。」「老格雷沙姆說得對，我們沒有爭……」
「沒有爭就好……」老婦人重新坐了下來，四個老頭頓時鬆了口氣。
接下來，氣氛緩和了許多。
老布魯諾擺了擺手，說道：「我無意於指責十一世孫女，就算有錯也不是她的錯，而是我們這些老傢伙的錯……」他停了停，環視了一眼，確定沒有反對意見后，就繼續說道，「黎明遠征軍的**問題不是這幾年才開始的，而是早就有了……」他搖了搖頭，嘆息道，「這幾十年來，一年比一年差，他們舉著聖光清洗者的旗幟謀求自己的私利，甚至有些軍官還私下豢養女性蟲化者，以供他們玩樂……」
聽完老布魯諾的話，眾長老都沉默了。其實他們都知道，如今的黎明遠征軍規模浩大，內部派系林立，關係錯綜複雜，利益鏈條相互纏繞，糾葛不清，紛爭不斷，內鬥不休。就像一名病入膏肓的麻風病人，渾身長滿了毒瘤，想要徹底切除，又怕傷及性命，想要逐步治療，又是困難重重。剛治好了這裡，那邊又開始潰爛了，彷彿無休無止、無始無終的輪迴。
沉靜之中，老布魯諾從懷中取出一張發黃的信箋，讀起了一段日記。
「戰爭已經結束了多年，可我的心情卻依然是沉重的，雖然我們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我能遺忘這段歷史，忘卻這場戰爭。可我知道，她已經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腦海里，將伴隨著我走到人生的盡頭。
今天，我寫下這段話的目的不是為了記錄我們的勝利，而是為了向我們的對手，致以最深切的敬意。
Dr3531，9月23日，戰爭進入了尾聲。在這一天，我們向輝煌信仰的一個據點發起了進攻。
經歷了數場大戰後，他們已到了強弩之末，據點裡就只剩下重傷員了。可是，在那最後的一刻，他們依然向我們發起了衝鋒。他們或是拄著拐杖，或是推著輪椅，或是在地上挪動，唱著他們的戰歌沖向了我們……
當時的景象，是我從所未見的。他們的戰鬥意志，他們的決然赴死，若非親眼所見，是無法想象的。面對這樣的對手，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恐懼。然而，懼怕這樣的對手，我並不感到羞恥。我想，當時沒有人不感到害怕。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作為一名虔誠的信徒，真神的僕從，我隨時願意為聖光和榮耀獻出自己的生命。可我卻清楚的知道，我們或許永遠也做不到他們那樣。
無一屈從，無一放棄，無一生還。
此時此刻，我站立於窗前，面朝北方，向我們的對手致以最深切的敬意，能與他們作戰，是我此生的最大的榮幸。與此同時，我想告誡我的後人，請時刻保持警惕，永遠都不要輕視他們。
縱然有一天，我們成為了世界的主人。
——聖·扎迦利·布魯諾。」
「這是我的堂兄，第四百七十七任教皇留下的遺書，或許我們暫時無法改變現狀，但我們可以將他們的威脅降到最低。」
「我們都知道，輝煌的餘孽依然存在，他們自稱為『火種』，潛藏在黑暗的角落裡，蠢蠢欲動……」
「但是，只要沒有先進機械動力甲，他們就永遠也無法與我們抗衡。」
「這就是我的觀點，我的話說完了。」老布魯諾結束了發言，緩緩坐了下來。隨後，會議廳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知過多久，一個清脆的嗓音忽然打破了寂靜。
「爺爺奶奶們，請聽尤歌一點小小的意見。」接著，她目光平和地環視著全場。悄然無聲中，她緩聲說道，「自古以來，腐朽滋生於安逸……」
「寶劍蒙塵，那是因為沒有王座的紛爭，英雄沉睡，那是因為沒有對等的挑戰。」
「雖然我沒有親眼所見，但從古籍的字裡行間，我能感受到那場大戰的恢弘與壯烈。」
「面對瘋狂的異教徒，我們的騎士在聖光的指引下，勇往直前，所向披靡，並最終贏得了整個世界。」
「我們是勝利者，他們是失敗者！」
「然而，作為勝利者，我們驕傲了，所以有了些小瑕疵。」
「可這並不重要，當我們的敵人再次出現的時候，我相信我們的騎士就會擦亮寶劍，重振雄風，讓聖光照耀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就算他們擁有和我們對等的科技，比如黑油動力甲，我們依然能像兩百年前一樣，再次將他們擊敗、抹殺、毀滅！」
「這群輝煌餘孽藏身於光影的暗處，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骯髒而醜陋。」
「相較於他們，我們是貓，就算瘸了腿、瞎了眼、掉光了牙齒、斷了尾巴，我們依然是他們的天敵。」
說道這裡，尤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說道：「讓我們來想象一下，世界上若是沒了老鼠，那貓該多寂寞啊~」緊接著，她臉色一凝，目露凶光地說道，「正如獅子要撕開骨肉，狼要咬斷喉管，我們的寶劍也要痛飲輝煌餘孽的血！」
「爺爺奶奶們，尤歌的話說完了。」
片刻的沉寂過後，會議廳里響起一陣輕慢的掌聲。
「她是我外孫女。」「她是我外曾孫女。」「她是我八世孫女。」「她是我十一世孫女。」「她小的時候，我給她吃過糖。」「糖算什麼，我還帶她看過馬戲呢。」「我給她織過圍巾。」
「不愧是我們家的血脈，越長越漂亮。」「你看她的鼻子，就和她外祖奶奶小的時候一模一樣。」「你們看，布魯諾家的耳朵，你看我的耳朵，是不是和她一個模子里印出來。」
老頭、老太太們又開始討論起來，直到太陽下山，會議結束……
傍晚時分，夕陽的餘暉灑在一排排高聳入雲的尖塔上。那尖塔的頂端插著一根長長的鐵杆，而鐵杆的末端，焊接著一個半圓的鐵環和一根橫置的短鐵杆，構造了十字架的形狀。若是此刻站在雲端望下來，就能看見那尖塔的底部，是層層疊疊的琉璃瓦屋頂。此刻，晶瑩透亮的琉璃瓦正反射著淡金色的光芒，彷彿為這莊嚴肅穆的太陽聖殿鍍上了一層金沙，
片刻之後，尤歌在鐵衛們的擁簇下，離開了長老會的會議廳，在前往停機坪的路上，威廉·萊因哈特追了上來。
「尤歌表妹，我為我那不懂事的弟弟，向你表示歉意。」威廉態度誠懇，語氣平和地說道。
「威廉表哥，上次的事情應該由我向你道歉，我做得有些過分了，希望能得到萊因哈特們的諒解。」尤歌微微頷首，真誠地說道。
「您的意思是……」威廉注視著遠房表妹精緻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問道。
「扯平了。」尤歌揚起頭，說道。
「太好了。」聽到「小惡魔」的答覆，威廉如卸重負般鬆了一口氣，帶著幾分興奮說道。
可就在這時，尤歌忽然拉長聲音說道：「但是……」
「怎麼了？」威廉臉色一變，連忙問道。
「今年世界議會的夏季議題上……」
尤歌略有所指地說著，威廉連忙表態：「我將代表萊因哈特家，全力支持尤歌表妹。」
「謝謝。」尤歌微微一笑，隨後她仰起頭，望向了天際。沉靜了數秒鐘之後，她彷彿自言自語般，悠然說道，「新月聯盟那邊，我會派人去和他們談談，他們總是抓著一點過往的小事不放，實在令人感到討厭。」
威廉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面露驚喜地躬身說道：「我的公主，威廉僅代表萊茵哈特家的全體家族成員，向您致以萬二分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