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招魂（三）
幽藍的光芒中，光暗交錯，仿若出現了日夜更迭時的幻景。
藍色燭光將黑暗的房間照的晶瑩通亮，陰風陣陣，靈幡翻飛。
幽藍的火光之中，一個女人的身形從混沌的光影中逐漸顯現出來，幽影低垂著頭，身形縹緲，半截身子從燃燒的紙人上面緩緩出現。
此時，法台旁邊的丁老道手上還保持著施法時的動作，擎著桃木劍挺立，但整個人已經徹底陷入了臆想之中，渾身抽搐，卻並沒有倒下。
「小雪，你回來了！」錢道空驚呼。
他一直抑制著心中的情緒，本以為自己親眼看到了小雪回來，應該會很激動。可是，他這醞釀許久的情感，最後在他真正見到小雪的時候，卻只是說了這樣一句平淡的問候。
人影翕動，小雪低垂著頭，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錢道空望著幽藍的火光中那熟悉的幻影，感覺一切都變得虛幻起來，似乎小雪死去的場景就剛剛結束一樣，恍若隔世的漫長，又白駒過隙般短暫。
「小雪，是你嗎？」錢道空輕聲問。
這一次，藍光之中的鬼影有了些許反應，藍色的火焰也變得更加熾熱，小雪的鬼影一點點從那個燃燒著的紙人身體上抽離出來，越來越大，鬼影的下半身也漸漸露了出來。
與此同時，七根蠟燭象徵的七盞招魂燈竟然同時熄滅，然後又迅速燃燒起來。明滅之間，錢道空發現小雪的鬼影消散了片刻，爾後又再度凝聚。
紙人燃燒的火焰就好像無窮無盡一樣，越來越旺，在水晶球和小雪的照片之間，折射出了絢爛的光華，房間里晶晶點點，碎光浮動。
慢慢的，小雪的鬼影也終於完全從紙人的身體上抽離出來，顯露出全貌，她依然垂著頭，緩緩從法台上飄了下來。
錢道空向後退了數步，讓出了位置。
小雪站到了錢道空的面前。
「你為什麼召喚我……」
她的聲音有些縹緲，好像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傳來。
錢道空內心萬馬翻騰，他想去擁抱小雪，想要告訴她自己的愛意。又想訴說自己的思念，告訴小雪自己有多麼想她。
然而，當小雪虛緲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這些想法卻都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了這一句道歉。
「小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我不怪你。」小雪聲音凄楚，有氣無力。
看上去，小雪對此真的毫不在意。只不過，眼前的重逢卻並不是錢道空想象中的情景，他也看不清楚小雪的容顏，但是，他卻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覺。
人鬼殊途，當一個死去的亡魂站在你的面前，哪怕對方是你的摯愛，你還會那樣毫無顧忌地熾情相擁，還會那樣地傾訴愛意么？
當然不會，錢道空也做不到。
錢道空不禁感到有些頹然，輕輕地扶著沙發坐了下來，雙手合十放在了膝蓋的前面，也不禁垂下了頭：
「小雪，直到你離開的那天，我才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我有多麼想念你。可笑的是，這些話我再也沒有辦法在你活著的時候，親口說給你聽了，而我聽到的最後一句遺言，呵呵，竟然是『我要殺了你』……」
小雪的鬼影微微一顫，扭頭望向了火光之中，她照片之中狡黠卻又可愛的笑容，喃喃自語：
「我那時候的樣子可真美……」
「是啊，你一直都很美。」
錢道空說著，也望向了法台上小雪的照片，幽藍的法台上，那綻放著耀光的水晶球就好像一隻地獄的魔瞳，正兇狠地瞪著他們。
蠟燭燃燒的速度不快，但還是不足以讓他們一直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下去，錢道空記得丁老道的叮囑，可是，自己原先已經想好了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小雪緩緩扭過了頭，這一次，她的面容終於完整露了出來，憔悴的面龐在火光中就好像晒乾的稻草拼在了一起，靈動的眼眸也變得空靈。
「說吧，你有什麼事，如果只是想要表白，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因為，我的死，沒人能夠挽回，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決辦法，或許也就是你下來陪我了……」
小雪的語氣中略帶譏諷。
錢道空苦笑，雖然他摯愛著小雪，可是，他終究還是無法為了小雪去選擇死亡，這不是懦弱，當然也不是虛偽。
「我想為你報仇！」錢道空語氣堅決，終於說出了醞釀已久的這句話。
小雪沉默，蠟燭燃燒得有點快了。
「我要抓住那個殺人惡魔，然後親手解決他！」錢道空說。
「這是個辦法，不過，我不能幫你！」小雪語氣堅決。
錢道空愕然，凝望著火光之中的小雪，既沒有怨恨，也沒有惱怒，甚至對錢道空吐露的心聲也毫不在意，她看上去只是充滿了凄然，卻好像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再在意。
「不需要你的幫助，只要你告訴我他是誰就足夠了。」錢道空說。
小雪緩緩飄出去了幾步，將目光移到了自己的房間，她望著那房間里古靈精怪的擺設，和那些疊摞成堆的靈異書籍，喃喃自語：
「一直以來，我就喜歡這些有趣的妖魔鬼怪，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會變成它們的一員，我覺得這樣很好，也算是他幫了我，我一直不就喜歡這樣么？」
「連我都不恨他，我為什麼要讓你替我報仇呢？」
「你可以不恨他，但他奪走了我愛的人，我無法原諒！」錢道空的情緒有些激動，大聲喊道。
「你很自私啊。」
小雪說著，轉回了身，明眸再次望向錢道空。
錢道空心頭一悸，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小雪拒絕開口。
小雪從歸魂而來之後，一直就顯得十分頹喪，對錢道空的表白也顯得不冷不熱，當錢道空詢問殺人兇手的時候，更是直接了當的拒絕。
顯然，小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死而連累錢道空，不想讓自己因為替小雪報仇，而惹來無法挽回的麻煩。
「沒錯，我就是自私，但我無法接受你的離開！」
說著，錢道空終於擁向了小雪。
小雪低垂著雙臂，神色黯然。
錢道空雙臂交錯在了一起，將自己緊緊摟住，那真實而溫暖的人已經不見了，他摟住的，是一團空靈而陰冷的虛無，錢道空的眼眶已經紅了。
小雪的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緩緩滴落，如同一顆顆從冰山上滑落下來的雪球，重重砸在了地上。
「相信我，會有人制裁他的，但我不希望是你！」小雪終於肯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錢道空擁抱著空氣，咬牙說道：
「不……我不能接受！」
法台上的蠟燭已經燃掉大半，燃燒的紙人也縮成了小團，似乎很快也要油盡燈枯，小雪虛緲的身體也開始變得比剛才還要模糊。
「你放心，我不會去做傻事，但我一定會讓這個混蛋得到應有的懲罰，而這件事，必須要由我親手去完成！」
當他擁抱這觸手難及的小雪時。
錢道空心中復仇的願望再度熊熊燃起，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小雪苦笑，幽藍的火光中，淚眼婆娑，終於開口：
「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會堅持，可是，我真的不想再連累你了……」
「相信我！」錢道空肯定地說。
錢道空和小雪的鬼魂四目相對，火芒在兩人的眼眸中流動，幾欲焚化所有理智與幻想。
錢道空緩緩吻向了虛空。
小雪將手輕輕搭在了錢道空的唇邊，錢道空感到一絲冰涼。
「等等……我答應你，不過，沒有太多時間了，你要按我說的去做，然後我來重現他的模樣。」
「好！」錢道空鄭重點了點頭。
「剛才他已經告訴你結束招魂術的辦法了吧？」小雪問道。
「沒錯，他說只要用指血熄滅蠟燭即可。」錢道空回答。
「那好，現在你就咬破手指，然後按我說的去做。」小雪擦了擦淚水，正色說道。
錢道空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咬破了手指，鮮血順著不大的縫隙，汩汩流出。
「然後呢？」
「用你的指血去在水晶球上面塗三圈，然後我就可以用你的指血作為媒介，將他的模樣映在水晶球上面，時間非常短暫，你一定要仔細看清楚才行！」小雪強調道。
小雪生前就精通這些奇門歪道，所以錢道空很信任地擎著還在淌血的手指，走向了法台。
法台上的七根蠟燭已經僅剩下一小截，似乎很快就要燃滅了，小時候的課本中，經常會遇到把蠟燭比作生命的片段，當時錢道空還覺得很可笑，而此時，他竟然不得不承認，這個比喻確實很有道理。
小雪也來到了法台的旁邊，將陰白而透明的手搭在了水晶球上，對錢道空說：
「就這樣在我雙手的上面那塊空出來的地方塗抹三圈，然後就可以了！」
錢道空點了點頭，再次看向了小雪，卻突然做出了一個令小雪意想不到的舉動。
「你幹嘛！」小雪驚呼。
錢道空動作迅速，未等小雪反應過來，他已經用蘸了血的手指迅速熄滅了六根蠟燭，此時已經準備動手去熄滅那最後一根蠟燭了。
「謝謝你帶給我的樂趣和安慰，不過，你去死吧！」
錢道空說完，手指按向了最後一根還在燃燒的藍色蠟燭。
「嘻嘻嘻嘻，竟然被你發現了……」
黑暗中的小雪桀桀怪笑，鬼臉上的面容也依次瓦解破裂，露出了小雪面容下那血肉模糊的本體。
錢道空最後一根蠟燭並沒有來得及熄滅，反而被一股力量猛地一扯，整個人被轟然撞到了一旁還在抽搐的丁老道身上。
丁老道被錢道空這一撞直接掀翻了過去，頭上綁著的白巾令符之前因為他的顫動，這些臨時拼湊的衛生紙本來已經松垮，這一次又被錢道空這麼狠狠撞擊，白巾令符從他的腦袋上立刻脫落下來。
與此同時，那個跟小雪相似的鬼影已經厲嘯著撲了過來，房間里門戶大開，陰風肆虐，那最後一根蠟燭爆燃起來，漂浮到了空中。
錢道空已經來不及去熄滅這最後一根蠟燭，而此時，撲過來的鬼影已經進入了丁老道的身體里。
這應該是丁老道在錢道空面前第二次被鬼上身了，看來這個自稱捉鬼行家的道士，身上的靈氣可能連普通人都趕不上！
黑色的陰氣騰騰翻滾，丁老道從黑氣中站了起來，兩隻眼睛變得血紅，手中的桃木劍突然燙得他的手冒起了煙，脫手墜地。
「你是怎麼發現的？」丁老道怨毒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