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失道與得道
那喜這個人,是不太聰明的。
如果他足夠聰明,回到燕都進行挑撥的時候,就不應該這麼咄咄逼人,而是要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把自己包裝成為一個受害者。
那樣的話,可信度會高上很多。
可惜他不太聰明,沒有領會到這一層,因此就多了幾分破綻。
即便是昭武帝,都看出了其中有一些不太對勁。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因為人心所向。
即便是昭武帝趙楷,也不能無視朱里真人的情緒,需要照顧自己的這些族人。
因為趙家的統治基礎,就建立在這些朱里真人身上。
雖然趙家皇帝,可能想當齊帝遠遠勝過想當朱里真大汗,甚至想要摒棄掉朱里真大汗的這個身份,但是他們的根基在這裡,無從拋棄。
拋棄了這一層身份,就是自掘墳墓。
成於此,也受制於此。
這一點,連嚴禮這種漢相,都看的分明。
趙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沉默了一會兒,有些頹喪。
「從前父皇在位的時候,海晏河清,朝廷上下一片祥和,那時候朕以為,做皇帝並不是什麼難事,怎麼朝廷到了朕的手裡…」
他嘆氣道:「竟一下子成了這個模樣。」
他看著嚴禮,看著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漢相,神色複雜:「朕現在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
「嚴相何以教我?」
如果是面對在朝的官員,甚至是面對朱里真人的時候,趙楷都絕不會表現出現在這幅軟弱的模樣。
畢竟主弱,臣就要強了。
但是嚴禮不太一樣,他已經退下來了。
而且,他可以一定程度代表朝中的漢臣,通過他,也可以試探試探漢臣現在,是個什麼態度。
會不會見到天子軟弱,就生出異心。
嚴禮微微搖頭,低頭道:「皇上,現在朝廷出現的問題,絕不是憑空出現的,先帝朝的時候就有,不過那時候被掩蓋在一片繁華之下,無從看得清楚。」
「如今生出了一些亂子,種種問題便浮出水面,這與皇上您,關係不大。」
「再說了…」
嚴禮微微低頭道:「南朝進行所謂北伐,也不是本朝的事情,而是先帝朝的時候就開始了,這件事,其實也跟皇上您沒有關係。」
「您不必掛在心上。」
聽到這番話,昭武帝心情舒坦了一些,他低頭喝了口水,嘆息道:「嚴相可有什麼救國良方,教一教朕?」
嚴禮低頭沉默半晌,卻不敢說話。
昭武帝微微皺眉:「此間無有六耳,相國但說無妨。」
嚴禮這才抬頭,看向昭武帝,他低聲道:「皇上,從前老朽覺得,南朝國力孱弱,所謂北伐,只是靠著一腔意氣,絕不能長久…」
「因此,並未把北伐,太當一回事,但是現在看來…」
嚴老頭長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現在看來,那南朝統帥沈毅,不能以常理度之,如今他佔了山東,馬上還有可能蠶食河南,如果這兩省被他佔了,別的不說,他打仗的糧草,肯定就不缺了。」
「被他站穩腳跟,咱們大齊,就要面對無窮無盡的麻煩。」
「哪怕擋得住三年五載,也很難擋得住十年八年。」
「因此,老臣以為…」
嚴禮低頭道:「這個時候,皇上要儘快整合朝廷…」
「該下決心了。」
昭武帝有些錯愕:「什麼決心?」
嚴禮沉聲道:「一戰定社稷的。」
嚴老頭聲音鏗鏘:「以傾國之力,將沈毅連人帶兵,一發趕回淮南去!」
「如果有可能,最好把沈毅這個人給留下,至於淮安軍,能殺多少殺多少。」
昭武帝聞言,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眉心。
「那喜今天一鬧,朝廷上下,還能整合嗎?」
他握了握拳頭。
「朱漢若是不互信,如何能有傾國之力…」
嚴禮微微嘆了口氣。
「這就是皇上您現在的難處了。」
「不過不著急…」
嚴禮微微低頭道:「皇上您應該,還有幾個月時間,來整合朝廷。」
昭武帝兩隻眼睛里,都是血絲,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看向嚴禮。
「相國這麼一說,朕心裡敞亮一些了,今後相國多多進宮裡來,給朕出出主意。」
嚴禮微微嘆了口氣,低頭道:「老朽義不容辭。」
…………
開封城,巡撫衙門。
今天沈毅的書房裡,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一個四十多接近五十歲的中年人。
或者說,是個小老頭了。
不過這小老頭保養的很不錯,看起來也很精神,雖然身上穿著一身普通的布衣,但是氣度非同常人。
沈毅先是飛快的打量了一眼這人,然後放下手中的毛筆,站了起來,拱手笑著問道:「是三伯么?」
來人也在打量沈毅,正在愣愣出神,被沈毅一句話驚醒,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沈毅,神色複雜:「真是老四家的七郎…」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來人,是沈家上一代的老三沈銘。
本來,按照沈毅與老六沈彥的約定,等到沈毅打下濟南之後,就安排沈銘跟他見面,不過不知道因為什麼事耽擱了,一直到現在,伯侄二人,才在開封見面。
沈老爺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沈銘面前,笑著說道:「三伯坐著說話。」
沈銘默默落座,猶自感慨:「沈家自你曾祖那一代,便沒有出過什麼厲害人物了,前些日子我聽彥兒提起七郎伱的事情,真是如在夢中。」
沈老爺一邊給他倒茶,一邊笑著說道:「知道三伯要來,本來應該出去迎一迎的,不過我現在被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三伯一家應該還在太原府,為了不連累三伯一家,只好在書房裡等著三伯了。」
說完這句話,他把茶水遞了過去,又繼續說道:「去歲年關,我還跟父親提起了三伯,父親知道三伯一家安然無恙,也很是高興,那天喝的大醉了一場。」
沈銘聞言,握著茶水的手都微微顫抖,聲音也跟著發顫,幾乎流下淚來。
「是我對不住家裡。」
他放下茶碗,垂淚道:「早年北齊晉王微服南遊,路過江都附近,遭遇了險情,我湊巧之下,幫了他脫險。」
「這晉王也很知恩,他回了北邊之後,派人給我送了不少銀兩,邀請我來北邊看一看。」
說到這裡,沈銘長嘆了一口氣:「七郎應該也知道,家裡的產業,大多數都被你大伯分去了,我與你二伯還有你爹,都沒有分到什麼,那時候年輕,也想奔個前程,就到了北邊。」
「時間長了,生意也做的大了,就索性回了江都,把家裡人都接了過來。」
他有些感慨:「一轉眼,快二十年了。」
沈老爺笑著說道:「有更好的前程,到了北齊也沒有什麼,畢竟三伯只是在北邊做生意,又沒有在北齊仕官。」
他頓了頓,開口道:「只是大伯氣的厲害。」
沈銘默默點頭:「我知道,大兄把我們一家人,都從家譜上除了名。」
他語氣複雜:「還對外說,我們一家都暴病而亡了。」
沈毅微微搖頭,不願意去干涉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
「大伯現在身體也不好,一年要卧床半年…」
沈銘微微動容,但是沒有說話。
他跟大哥沈徽之間,多少是有一些矛盾的,不然早年他也不會拋下家裡人,出走北齊。
畢竟沈徽的脾氣,沈毅也見識過,著實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再加上後來,沈徽把他們家從族譜除名,對沈銘一家痛恨不已,兄弟倆的關係,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這會兒,聽說大哥病重,沈銘心裡,也十分複雜。
接下來,兩個人說了不少家長里短。
主要是沈銘,向沈毅詢問沈家的近況,以及沈家現在有哪些人。
兩個人足足說了大半個時辰的話,沈銘看了看沈毅書桌上堆疊的厚厚文書,這才意猶未盡的站了起來,開口道:「知道七郎事忙,就不多說了,將來有機會,我也回江都看一看。」
沈毅笑著說道:「八弟給我帶來了三伯送的近十萬石糧食,只憑那些糧食,三伯一家將來都可以回南方去,正大光明的過日子。」
沈銘微微點頭,然後輕聲道:「家裡人還在太原府,一時半會,沒辦法再給七郎你送糧食了,不過…」
「我手裡雖然沒有現糧,但是卻有不少能調用的銀錢。」
沈銘看著沈毅。
「這些錢,過幾天就會送到開封府來,算是三伯一家的一點心意。」
沈毅想了想,問道:「三伯要調來多少錢?」
「一百萬兩。」
沈銘頓了頓,補充道。
「現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