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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選秀

  陛下說追查到底,便是真要「追查到底」了。


  慎刑司與大理寺連夜活動起來,將那犯事的小宮女裡外審問了個乾淨。這叫青蓉的宮女還挺嘴硬,一開始咬著牙什麼也不願說,只惡狠狠道「她該死」「她憑什麼能活下來」之類言語,即便上刑也不肯服軟,眼中的厲色根本不似一個小宮女能有的。


  徐公公最清楚這種外表怯弱內心偏執的人的性子,他也查清了她與杜阮阮之間的事情,聞言便道:「你口口聲聲她該死她有罪,這回是陛下發話金口玉言,無論誰犯了錯都得認罪。你先前控訴無門,如今既然都到了慎刑司,何不全說出來讓咱們查一查?若是所言屬實她必定也討不了好。」


  原本死咬不放的青蓉登時眼前一亮,望著他目光希冀道:「你們真會給我做主?」


  「我何必騙你?你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有人旁聽記錄送到陛下那裡,只要有證據,無論是誰都會被治罪。」


  她目中灼灼,瞬間燃起了希望,拖著奄奄一息的身軀神色激動地伏在地上指控:「奴婢要狀告宮女杜阮阮故意誣陷他人害人性命!這個女人其心險惡難以想象!那次她與奴婢一同去李嬪娘娘宮中辦事,她看不慣奴婢膽小連累她們丟臉受罰,奴婢回來后病了,她便一面假惺惺地安撫我,一面暗中阻攔他人為我請醫治病。跟我同房的玉梨與奴婢交好看不慣她,暗地裡說了她幾句壞話,她竟然設計誣賴玉梨謀害她性命!使得玉梨跟挽冬二人被迫離開尚衣局,玉梨甚至為此丟了性命!」


  此事恰好是徐公公一力處置的,他心中清楚卻不打斷,安撫她道:「我知道了。還有何事你一併說出來。」


  青蓉已悲痛難忍,目中滾下淚來,聞言又道:「奴婢自知人小言微又拿不出證據,於是一直心中懷疑暗自旁觀希望抓住她的把柄。卻沒想到發現了她另外一樁大秘密……我為了證明她的罪狀,今日午間悄悄去她房中一趟取走證物,她和她同房的百合發覺東西被盜,居然反過來誣賴我是偷盜!我據理力爭,可掌事姑姑迫於她身後的勢力對她服軟,不禁罰我月例還要關禁閉,這些都是公公能在尚衣局裡查到的!奴婢沒有半句謊言!」


  徐公公頷首,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我明白了,你苦於無門相告又遭不公平待遇,所以今晚才會萌生報復想法,去她房中尋仇?」


  誰料青蓉聽了這話卻很激動,縱使渾身疼痛也要掙扎著辯解:「公公誤會了!奴婢一開始根本沒有這個想法!是那杜阮阮不依不饒,縱使我已經被她陷害落得如此下場,她竟還暗中安排人說要將我燒死!我今夜被鎖在禁閉房中,分明聽見外頭守夜的人道:『今夜風大,天乾物燥起火了也是常事。』另一人說:『正是如此。你可要看準時機再動手,切莫壞了姑娘的事。』我心中十分害怕,正好那兩人分頭去取桐油和柴火,我用力搖晃大門,卻發現不知是不是他們疏漏,門上並沒鎖好,我才趁機逃出。之後越想越怒,這才……可那杜阮阮分明是罪有應得!奴婢沒做錯!是她害人在先,是她罪有應得!我砍了她一刀,她定然是死了!她定是死了!」


  她神情恍惚,說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顯然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徐公公暗暗搖頭,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怎麼回事,這小宮女被人拿來做槍使了也不知道。可她心中若是真對對方沒有惡念,再怎麼煽動誘哄也不會幹出半夜傷人之事。可憐受傷的那個待人掏心掏肺地好,卻不知對方早就恨上了她。


  他也不知可悲還是可嘆,招人將青蓉帶下去繼續詢問。只要打著讓杜阮阮身敗名裂的幌子,她定然不會再隱瞞。


  這裡的情形自然又報到了李榮海那兒。李榮海一面安排人手去尚衣局抓人等青蓉指認,一面暗中打探其他各個宮內的動靜。皇後娘娘如今病得一陣好一陣壞,當然不會插手。徐昭儀是個明哲保身的,可在她掌管宮務期間竟出了這樣窮凶極惡夜半傷人的事情,過會兒興許會來陛下面前謝罪。安貴儀向來本分,她的芙蓉殿也沒動靜。如今被關了禁閉的靜妃按說應當是最安靜的那個,但慎刑司前腳剛派人去尚衣局拿人,她那裡卻莫名地蠢蠢欲動起來。


  李榮海睜隻眼閉隻眼按陛下吩咐靜觀其變。如今夜幕沉沉已經三更了,明日定然是要起風。夜還長著,至於天亮后這宮中會發生什麼事?現在誰也不知道。


  ……


  冰泉宮內。


  原該靜心抄經念佛的靜妃已經摔碎了第三套杯子,仍是怒容滿面無法平靜。她身邊伺候的半雲一面令人收拾,一面扶著氣得胸脯上下起伏的靜妃在椅子上坐下:「娘娘莫氣,不過是個小宮女罷了,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靜妃無法冷靜,目中神色怨憤幾近扭曲:「我不甘!輸給皇后罷了,皇后那個病秧子時日無多壓根沒有爭的必要!可輸給一個蠢笨痴傻肥胖如豬的宮女……本宮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十指緊攥著茶杯,手上青筋畢露用力到發抖,半雲看在眼中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一路瞧著娘娘從最初的試探到現在的瘋狂,可皇上他畢竟是個人不是物什,怎麼可能人家想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的呢?

  她嘆了口氣,安慰道:「娘娘怎麼是輸了呢?陛下不過一時情熱,可男人的感情又能維持多久?娘娘何必亂了自己陣腳,那宮女若是真的飛上枝頭定然欣喜若狂,若是因此露出醜態或是遭人算計,陛下這樣英明的人難道還會受哄騙?奴婢看呀,娘娘就是太著急了才會這樣。」


  半雲自小跟在靜妃身邊,靜妃十分看重她,有些話也只有她說才能聽進去。半雲見靜妃漸漸冷靜了一些,才將剩下的話說完:「娘娘大病初癒,夫人和老爺都在宮外擔心娘娘呢。按奴婢說,娘娘如今什麼都不該做,也不需要做。天色已晚,娘娘不如早些休息,等明早起來繼續抄經念佛。即便發生了些什麼,也與娘娘無關不是?」


  「……」


  靜妃果真被她勸動。她之前的確做了些小動作,可她身後有最最疼愛她的爹娘兄長,即便是犯了些「小錯」,陛下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宮女跟她大動干戈不是?除非——


  不可能!如果皇上真的要動她和孫家,早在前面那次她便已經留不住了。她眉頭一皺不欲再細想下去,果斷應了半雲的話回房休息,將這些徹底拋到腦後。


  *

  西洋進貢來的自鳴鐘響了五聲,天邊已經擦亮了一道白線。雞鳴聲自遙遠的天際傳來,裝扮整齊的文武百官已依次步入宮門,在太和殿前的廣場集合。


  當今聖上為人冷靜果決從不偏聽偏信,上至大臣下至百姓無不對其推崇備至。陛下處理政事也十分勤快,不像先帝那般,每每早朝都要在美人寢宮中多溫存一會兒才召見百官。


  先帝當時暴斃而亡,留下的是一個看似繁花錦繡的爛攤子。后諸皇子爭奪皇位互相亂咬又是一通大亂。若不是當今聖上以鐵血手段兼先皇後娘家趙府和安閣老等人助力將其鎮壓,后又大興改革休養生息,還不知要亂到何時。


  陛下早朝向來準時——可今日不知怎麼,登基半年來兢兢業業勵精圖治的陛下竟也難得起晚了。


  宮中守衛森嚴,宮門一到夜晚便禁止出入,大多數朝臣尚不知昨夜宮中發生了何時。唯有像威遠大將軍這樣女兒做了妃嬪,或安閣老等位高權重另有一番消息渠道的人,才知道昨日宮中是如何跌宕起伏,暗流涌動。


  一刻鐘后,姍姍來遲的陛下終於出現在太和殿外。眾人一跪三叩行完禮,這才開始報告各項政務。


  如今正是一年最為炎熱的時候,雖準備充分,但朝中各地乾旱仍時有發生。朝堂上眾人大多圍繞此事發言,說了不多時便針對「先賑災還是先引水」爭辯起來。


  有眼尖的人發覺陛下今日似乎精神不好情緒也欠佳,儘管面容被半掩在冕旒之後,仍可模糊看出那雙墨色瞳仁間暗流奔涌,深不可測。如容飛白這樣的聰明人自收起尾巴不敢觸霉頭,有幾個反應慢的高談闊論大談特談許久,才發覺跟自己辯駁的人不知何時已縮回了脖子。再一看最上首,陛下正面無表情眸色沉沉地盯著他:「……」


  那大臣登時汗出如漿噤若寒蟬。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還是憋刷存在感了吧……


  方才吵得熱鬧的朝堂霎時間安靜下來,眾人皆斂聲屏氣不敢再當出頭鳥。皇上也沒多言,將此事交給專負責水利方面的大臣后便欲退朝。誰料這時,偏有那膽大又不怕陛下責罰的人站了出來恭聲道:「啟稟皇上,老臣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


  皇上面色淡淡,目光落在下首看似沉穩的安閣老身上頓了一瞬,方平聲道:「愛卿但說無妨。」


  安閣老微微一笑:「陛下如今正值年富力強之際,可宮中卻始終沒有傳來喜訊。如今皇後娘娘體弱,其餘妃嬪也一直無所出。老臣代替萬民,懇請陛下為百姓著想、為江山社稷著想,縱使體恤百姓不興選秀,也可從文武百官等選出一批賢良靜好的女子以充後宮。還請陛下三思!」


  他說罷,雙膝一松往地上跪倒下去,與他同派系的官員也立刻跪倒下去。其餘那些官員見狀,要麼是真的希望皇上能趕快生幾個兒子,要麼是想著自己家中也有好女,還有的覺著此事可有可無但若不跪定會被安閣老一系攻擊,一時間朝堂上齊刷刷跪倒大半。


  放眼望去,竟只剩下如容飛白這樣的純皇派,及威遠大將軍孫耀清這般唯一的女兒已經進宮為妃和他的支持者們仍站著未動。陛下望著這番「萬眾一心」的景象,沉默片刻不怒反笑。


  這個老狐狸定然是知道宮裡昨晚發生的事了。


  皇后的病情對外宣稱時好時壞,其實已經日薄西山,每日只用參湯等物吊著命罷了。他這個皇上登基半年有餘,頭一回對某個人表現出這樣強烈的喜惡。不論是因為何種原因,即便只是個小宮女,這個老狐狸也必然不會因此放棄聯姻這樣一條方便快捷的路。所以他才想出這樣一個法子,要逼他先選秀。


  等宮裡的女人多了起來,他也好渾水摸魚除去自己的眼中釘不是?


  可……那又如何。


  皇上眼神越發冷了下去,盯著底下面色誠懇十分動情的老臣,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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