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八爺長嘆:「吃與不吃,都心愧,如之奈何?」
「八哥,你前段日子病得太重,加之心中鬱憤煎熬雪上加霜,你又一直拖著不曾就醫,已是熬壞了身子骨兒,大夫可是說了,你若再不好好養養,壽數將會大折。」
十四爺收回盯著玉瓶的目光,看向桌后臉色枯黃的八爺,不贊同地直搖頭:「小四嫂制的養身丸正可養身固本,恰是對症,九哥好容易討回來,你若不用,豈非讓兄弟們憂心?漫說其它,只為著兄弟們安心,你也不可固執。」
十爺聞言點頭:「老十四說得沒錯,養生丸養身健體,這一瓶服下去,八哥的身子指定就好了,快吃,快吃,想那些沒用的做什麼?」
又道:「老九跟茹佳氏低頭怎麼了?當初書房被砸也是他自己錯了不是,人家茹佳氏不記舊惡,九哥一去就把東西給他了,這說明什麼?」
「什麼?」
「說明咱八哥有福啊,嘿嘿。」
八爺看著憨笑的老十,無奈地搖了搖頭。
有福?
失寵於君,失愛於父,牽連母妃受辱而亡,帶累兄弟勞苦奔波,這樣的他,哪裡又是有福之人!
只是……
抬頭對上九弟殷切期盼的目光,想著這些日子他為著自己四處尋醫求葯,八爺按住悶痛的胸口,長嘆了一口氣,最終艱難地抬起手,拿起了桌上的玉瓶。
看著八爺服下藥丸,九爺十爺一時大喜,十四看著幾個年長的哥哥,目光閃了閃,亦笑了。
「老九,爺說的沒錯吧。」傻樂了一陣兒,十爺突然轉頭向九爺開炮。
九爺沒好氣,他當然知道老十在得瑟什麼:「行,你看人准,你能,成了吧。」
十爺大樂:「哈哈,三十年了,爺終於有一回讓你心服口服了,哈哈,不行,爺得慶祝慶祝,來人,高福。」
十爺跑到書房門口沖著門外大喊。
很快,八貝勒府的內侍總管跑了過來,點頭哈腰:「十爺,可是主子爺有什麼吩咐?」
十爺揮手:「不是八哥,是你十爺,去,叫下面做幾個好菜,再把八哥藏著的好酒拿幾壺上來,爺今兒高興,要不醉不歸。」
說完,不等高福答話,便又轉了回去。
「九哥,陪爺喝酒。」十爺心情一好,也不介意叫老九一聲哥,一邊咧著一張嘴走回自己的座位,大馬金刀往上一坐,眼神還直瞅老九,那坐姿,臉上那表情,嘖,別提多得意了。
老九被老十明目張胆的挑釁,偏偏什麼也不能做,坐在那裡一臉鬱悶。
十四在一旁看著兩個哥哥的這番動靜,一個勁兒樂,倒是八爺不明所以:「你們說的是什麼?」
九爺看了一眼老十,見他只衝自己嘿嘿笑,卻不開口,知道這小子好容易佔了一回上風,還想再聽聽好話呢,只是八哥相詢,老九他也不能不答,因此只能搖頭苦笑道:「我本欲將咱們收集到的材料拿去找茹佳氏換養生丸,老十知道了,便道我不拿材料換還好,若換,必換不來。又說茹佳氏那人實誠,只要拿咱們與四哥的兄弟情說事兒,她一準不會推脫。
我本來做好準備,若她不給我,我再說拿材料換的事兒,誰知道,我一出口,那女人便將東西拿出來了。」
「我素來嫌她跋扈,本以為此次求上門必會受辱,或者即使不受辱也必會付出巨大代價,誰知……」 九爺搖頭:「這一次,我確實不如老十看得准。」
又聽了一遍老九自承不如自己,十爺樂壞了,哈哈大笑:「唉呀唉呀,其實也沒什麼,弟弟我只是一早就知道,茹佳氏那性子吧,她像一個人。」
屋中另外三人齊齊看向十爺:「像誰?」
十爺嘿嘿嘿直樂,抬起手握拳豎起大拇指,而後在三兄弟不解的目光中,手腕一轉,將大拇指對準了自己,十爺看著兄弟幾個詫異的目光直哈哈:「像誰,當然是像爺唄。」
看著徑直坐在那裡傻樂的十爺,書房中兄弟三人臉上的表情從不可思議,到若有所思,再到明悟。
「別說,還真有點像。」十四沒忍住,已笑了起來:「行事直接、待人實誠,沒心眼兒,連發起脾氣來也一樣的都很嚇人。」
十爺樂得嘴都合不攏:「看吧,我就說她像我,她何該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呀,唉,可惜了!」
聽著老十遺憾的嘆息,便是八爺心情鬱結,亦是忍不住失笑。
倒是老九一臉恍然:「怪道你但凡聽到誰說她不好,必要上前抱不平,原是因此,還好!」
「還好什麼?」老十沒好氣白了老九一眼:「以為爺跟雅爾江阿一樣一肚子下作?呸,下次他要再敢在爺面前抵毀茹佳氏,看爺不收拾了他。」
「人家親王,你郡王,見面你還該向他行禮,你倒說說,你怎麼收拾他?」老九一臉不屑看向老十。
老十一擼袖子:「嘿,爺還不信了,收拾不了他?不說別的,那小子成日沉溺酒色,那腰腿早軟了,爺把他拉下場光明正大揍他一場還不帶喘氣的,完了,還沒人能說爺的不是。」
老九傻眼,宗室子弟雖也習弓馬,可是比起皇子來,那高下卻可立判,老十個子沒雅爾江阿壯,可是要兩人真下了場,雅爾江阿完全沒可能勝過老十。
「行,你能。」老九哼了一聲,見老十再次咧開大嘴傻樂,根本忍不住:「你有本事,你用腦子,用腦子想法子,別用拳腳。」
「爺長拳腳,短算計,動動手腳就能解決的事,爺為什麼偏要用腦?老九,你傻不要以為爺也傻好不好。」
「老十,你說誰傻?」老九大怒。
「誰傻誰知道。」老十嘿嘿笑。
被一個從小傻到大的弟弟說傻,這事簡直不能忍啊,老九一拍桌子:「好膽你再說一遍。」
老十怕過誰?
「唉,這事少見啊,還有上趕著找罵的,我說你不是真傻了吧。」老十一邊說,一邊還拿眼上下掃視一遍老九全身上下:「八哥,你看,沒你帶著,老九這日子以後還怎麼過,這人都傻了。」
老九怒了,虎一下站起身:「老十,你……」
對這兩個弟弟的相處方式,八爺完全沒打算插手:「說正事,以後,咱們四人便以十四弟為主吧。」
十四眼睛一亮,而後又趕緊搖頭:「八哥,這怎麼說的,好好的怎麼說出這話來?你讓弟弟如何安坐?」
八爺垂眸:「我是沒機會了,九弟沒那個心思,十弟不說了,他的性情本身就不適合那個位置,如此,若不想落得竹籃打水,自然還是要十四弟你頂上去。」
八爺說到這裡笑了笑:「就為著你在皇上那裡為八哥我出頭,幾乎被他拔刀殺了這事,八哥也打心底里願意幫扶你。」八爺抬起頭,看著眼睛晶亮的十四:「蛇無頭不行,聽八哥的,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十四伸手抓了抓臉,心底狂喜,目光卻不著痕迹自九哥與十哥的臉上掃過,看清了他們的不甘與呆愣,便知道這事兒三人事前沒有通氣,於是,十四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八哥,這事兒……」
八爺對著皺眉的九爺使了個眼色,九爺咬了咬牙, 「只要是八哥說的,我都聽。」
十爺好容易自呆愣中回神,卻見屋中三兄弟都看著自己,無奈,只能嗡聲道:「我聽八哥的。」
於是,在十四連聲的推脫中,最後還是依了八爺的意思,八爺黨以後便變成了十四爺黨。
四兄弟坐在一起商談了一通以後的行事章程,十四便當先告辭離開了——他得給八哥留出勸解九哥與十哥的時間不是。
「八哥。」九爺一臉憤郁:「那兩隻垂死老鷹的事還沒查清是不是老十四乾的呢,你怎麼就這麼定下來了?」
老十亦一腳踢翻了坐椅:「他老十四一個毛頭小子,何德何能讓八哥出手扶持?我不服。」
「這些日子在病床上,我想了許多。」八爺靠在椅背上,臉上神情莫測:「為什麼皇上獨獨對我這麼狠?然後,我發現,我並不是最慘的。」
八爺站起身,慢慢走到書房門口,仰頭看著頭上的陰沉的天空,聲音沉寂,卻再無一絲困惑:「相較於老大被圈,老二錮於咸安宮,我至少還有自由。」
他還有自由,只是他的母親為了他,卻拒醫病亡,他那活得小心翼翼的母親,連一分母愛都只敢謹慎了又謹慎地傳達給他,那樣慈愛、那樣荏弱的女人,為了保護他這個無能的兒子,就那麼沒了。
他恨!
他怨!
恨蒼天不公,怨皇父無情。
最後,他最恨的卻變成了自己。
悔恨太痛,太苦,以至他恨不能追隨母親與地下,告訴她他從不曾以她為恥,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錯,她不應該受到懲罰,可是,最後,他還是不甘。
不甘勝利就在眼前,卻一敗塗地,不甘自己的驕傲就那樣被皇位上的那個男人踩在腳下踐踏,不甘自己多年努力,卻一朝耗盡,最不甘,他還沒改寫「辛者庫賤婦所生」幾字就逝亡。
於是,他又活了過來——帶著徹骨的痛與恨,帶著玉石俱焚、不成功便成仁的怨憤。
八爺顫抖著深深吸了口氣,壓下胸口灼熱的毒火,緩聲開言:「老大被圈是他自找的,老二呢?他可是皇上打小疼到大的,就這術,還不是說廢就廢。
為什麼?
不是因為老二狂悖,更不是因為老二行事不端,一切,只因為老二這個年輕力壯的太子威脅到了皇權。
咱們這位八歲登基,掌了一輩子權的生父不願意交權,他像對待以前所有威脅到他皇位的對手一樣,出手狠辣絲毫沒留下一絲餘地,就那樣將最有實力的兩個兒子全都關了起來,讓他們再也沒機會搶。
然後呢……」
八爺輕哂:「然後,我們便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以為太子是我們搬倒的,其實呢?」八爺苦笑:「我們一直都只是皇上手上的刀。」
深深吸了一口氣,沒管身後兩個兄弟是否能承受住衝擊,八爺繼續自己剝骨般的剖析:「手上的刀不老實,不僅想要脫離掌控,還欲反噬其主……朝中八成大臣的支持,不僅沒不會讓皇上心生退讓,反而激起了他剛剛平息下去的危急感,他老了,而兒子們卻很年青,不僅年青,還一個比一個有野心,一個比一個有能力,一個不小心,坐了五十多年的帝位便要不保,試想,如此情況下,皇上會怎麼辦?」
「咱們的康熙皇帝,不是前朝那位自掛煤山的統冶者,他在位多年,經驗豐富手段良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翻覆之間,便讓滿朝大臣再不敢言,而後,一對老鷹,更徹底坐實了我藐視君王、不孝親父的罪名,徹底斷了我上進的路……」
「在這樣的情狀下,那兩隻垂死老鷹的事,不論背後是皇帝還是十四,於我們都已沒有任何意義。」
老八轉身,看向身後兩個驚愣的弟弟,苦笑:「怎麼,不信八哥?」
老八與老九同時搖頭。
老十狠狠捶了幾下自己腦門兒:「皇阿瑪,他怎麼能這樣?」
老九則低頭想了半晌,而後抬頭冷笑:「怎麼不能?他不過是在皇權與兒子之間選擇了皇權罷了,有何不對?」
老十看著一臉恨色的老九,張口結舌。
狠狠瞪了幾眼老十,老九轉頭,一臉毅然:「八哥,你說吧,咱們以後怎麼辦,老九我說過,只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