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啪!」
就在李氏哭嚎換氣的瞬間,一聲膝蓋撞擊青石板的磕碰聲傳出,驚得李氏連哭都忘了。
跪倒在地的宋氏額上汗漬滲出,臉色慘白,她顫抖著一張被牙咬破的唇哀聲悲泣:「爺,妾這就進去陪你。」
在所有女人驚愕的視線中,宋氏艱難地自地上爬起身,拖著傷腿,一步一步向前挪,汗珠子不停滴落在青石板上,咽濕出一個個小點。
兩位太醫驚佩地看向宋氏,不想四貝勒府除卻性情剛烈的茹佳側福晉,還有如此忠貞的女子,四爺何其有幸,得此女相伴……
砰!
在兩位太醫無法形容的目光下,走了一半路的宋氏重重摔倒在地,而後……一動不動了。
嗝!
總覺得有誰被噎住了。
四福晉回目四顧:烏雅氏、武氏、耿氏聽到太醫確定四爺患的是時疫時,第一時間已被嚇暈過去,如今宋氏也昏倒了,李氏要照顧孩子,只剩下鈕鈷祿氏、高氏、汪氏、常氏還醒著了。
「鈕鈷祿妹妹,你……」
聽到四福晉點了名,鈕鈷祿氏不等她說完,便疾向前走了一步,驀然插言:「福晉,奴婢願進東小院服侍爺。」
被打斷話頭的四福晉看著垂目而立的鈕鈷祿氏,目光複雜,嘆了一口氣:「罷了,本欲著你協助我打理府內事務……」
鈕鈷祿氏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看向四福晉。
四福晉苦笑:「爺病了,李氏要照顧幾個孩子,茹佳氏閉院為爺侍疾,其餘的人昏的昏,病的病,府內人手奇缺,我本欲找你幫把手,但你既一片誠心,我也不能阻著你,你就帶高氏一起,代替咱們照顧爺吧。」
鈕鈷祿氏深深低頭,深蹲一禮:「奴婢遵命。」
東小院的大門打開又合上,被高勿庸招來的四個勇悍的侍衛衣甲鮮明,腰掛鋼刀,負責守衛大門,不許人靠進,亦不許人出,另有八名侍衛同時被安排進倒座房,他們將與正值守的侍衛輪班守衛東小院。
東小院內,剛替四爺換過衣被,擦過身的茹蕙看著各領著一個丫頭進來的鈕鈷祿氏與高氏,什麼也沒說,直接讓人住進了東廂。
「既進來了,就安心呆著吧,正好,有些事不好讓我的丫頭們,你們來了,便可替我搭把手。」
茹蕙指著從自己嫁妝里找出的一卷卷白色細棉布:「這是江南產的最軟最細的棉布,你們都給爺做過中衣,這一次,你們要做的中衣,一定要比以前縫得更仔細,不能有一個線頭擱著爺,因為對於他現在的身體來說,一點點不舒服,都會被放大無數倍,要讓他有足夠的精力對抗病魔,就需要把他所有的精力都儲存起來,一點也不浪費,這就需要我們把方方面面都照顧到。」
又看了一眼鈕鈷祿氏與高氏的衣著,茹蕙搖頭,指了指身畔那個領人進來一身藍色罩衣的丫頭:「你們再給自己縫一身吧,如果沒時間,就讓帶來的大丫頭縫也成,記住,這罩衣每天都要清洗,清洗的藥液,你們跟著我院子里的丫頭一起去找尋冬領,那有助於保持清潔。」
「就這樣吧,有什麼不懂,你們盡可找尋冬問,我現在要去看看爺有沒有嘔吐。」茹蕙急急說完,便起身欲走。
「茹佳姐姐。」眼見茹蕙要走,鈕鈷祿氏也顧不得了,急急開口:「奴婢想跟你一起服侍爺。」
看著眼神堅定的鈕鈷祿氏,茹蕙挑了挑眉:「既如此,你便跟在我身邊吧。」又轉頭看向高氏道:「爺的中衣,就交給你了。」
高氏重重點頭:「奴婢一定辦好。」
茹蕙再不做停留,領著鈕鈷祿氏進了平日起居的東次間,那裡,已被她領著丫頭們快速布置成了四爺的病房。
鈕鈷祿氏跟著茹蕙走進東次間,迎面撞入眼帘的,便是正對著門的大幅工筆彩繪花開富貴,目光複雜地看著黃中一朵朵姿態妍美、佔盡物華的牡丹,便如同看到了房間主人那讓撼人心魄的容顏。
妍美的牡丹圖下,放置著兩椅一幾,靠著兩側的隔花木門,兩盆綠植枝美葉肥,為整個會客區憑添了一份靈動之氣。
見茹蕙抬手推開了左邊的隔斷木門,鈕鈷祿氏掃了一眼會客區右側的緊閉的木門,也沒時間多想,便跟了上去。
那架曾經轟動京城貴婦圈的豪奢黃花梨千工手雕撥步床上,滿頭大汗、臉色虛黃的四爺躺在白衣白被白枕之中,呈現出讓人望之心驚的孱弱。
鈕鈷祿氏駭怕地捂著胸口靠在隔斷木門上,重重喘了一口氣。
興許是聽到了動靜,床上的男人睜開了眼。
「鈕鈷祿氏?」含糊的喃語,驚醒了腿軟身虛的鈕鈷祿氏,她身體一顫,踉蹌著往前跑了幾步,撲坐在撥步床前的腳踏上,「爺,爺您醒了?太好了。」
看著鈕鈷祿氏臉上似喜極而泣的淚珠,四爺尚算清明的眼神掃向已爬上床的茹蕙:「怎麼回事?」
茹蕙將手搭在男人的額頭上,皺了皺眉:「溫度又高了一點,果然,體內積熱不發完,這事兒不算完。」
又將手伸入被中握住男人無力的手,「福晉遣鈕鈷祿妹妹與高妹妹來東小院為你侍疾,我本欲讓她二人為你制中衣,不過鈕鈷祿氏妹妹更想貼身服侍你,我想著有時我會打個盹兒什麼的,有個人幫我也不錯。」
說完,也不等四爺再問,茹蕙抬頭看向站在撥步床一側的尋冬道:「現在有鈕鈷祿氏格格為我換手,你以後就不必進這間房了,外面的事我都交給你,你把院子里的人都盯緊了,別讓她們偷懶。」
鈕鈷祿氏猛然轉頭,這才看見貼牆居然站著一個人。
看著那捂住了頭臉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的大丫頭,鈕鈷祿氏瞪大了雙眼:「姐姐,這……」
對於鈕鈷祿氏驚異,茹蕙也不以為意:「那就是我讓妹妹制的罩衣,時疫為厲疾,有這罩衣,就有減少感染率,也是一種防護手段。」
鈕鈷祿氏看向床上一身棉布衣裙的茹蕙,「姐姐為什麼沒穿?」
茹蕙一下樂了,低頭看著雖然疲累,卻仍強打精神睜著眼聽她們說話的四爺:「我怕嚇著咱們家的這位活祖宗,就沒穿。」
明知得了要人名的時疫,但是,在這一刻,在茹蕙輕鬆的調笑聲中,四爺仍然忍不住面上一霽:「活祖宗?」
茹蕙轉頭,自床四爺枕畔拖出一條白巾,輕輕覆在他臉上吸干那不停湧出的汗水。
「可不是活祖宗?不過多久沒盯著你,居然就能鬧出個時疫,」茹蕙撇嘴:「你是故意的是吧,知道我心疼你,所以,故意瞞著我,直到病情加重,才讓蘇培盛闖進來,是吧?」
茹蕙伏在男人身畔,咬牙切齒瞪著他:「我告訴你,胤禛,咱們的事兒沒完,等你一好,我立馬就會讓人將你自我的小院里攆出去,不等我哪天消了氣,你別再想進我的院子。」
四爺滿臉無奈:「你到底在生什麼氣?」
茹蕙翻了個白眼:「你自己想去,反正你這病一時半會兒的也好不了,閑著也是閑著,就多想想吧,等你哪天想明白了,估計我就原諒你了。」
四爺尤要再問,只是,一陣目眩頭暈之感驟然襲來,他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中。
「嘔!」
一聲嘔吐。
茹蕙飛快伸手,幫助男人將身體側轉,黃色濃涎盡數嘔在潔白的被面上,背後堅定的支撐,讓身體虛軟的男人省了不少力氣,直到胸腹中的嘔意盡數褪去,男人這才身體一軟,完全放鬆下來。
再次拿出一條白布巾,擦拭過男人嘴角的黃涎,又從床頭的架子上端過水杯,服侍男人漱口,茹蕙這才將人再次放平,壓好被角。
看著床踏上看傻了眼的鈕鈷祿氏,茹蕙眉眼動都沒動一下,直接一旁擱置的小盂與水杯遞到她手中:「端好。」
說完,茹蕙並不休息,跪在床上,熟練地將四爺身上那床髒了的被子疊好,推到了床沿,直到這時,鈕鈷祿氏才發現,四爺身上蓋的卻是兩床薄被,一床貼身蓋著,另一床則是一污了就被茹蕙收拾了。
果然,茹蕙伸手自床頭櫃中又取出一床薄被,輕輕放在四爺腳下,然後一點一點展開蓋在了四爺身上,沒揚起一點風,更不曾給四爺的身體帶去一點負擔。
看著茹蕙一番忙活,四爺唇角動了動,似要說什麼,卻沒說,只是安然闔上了眼。
看了一眼闔目養神的男人,茹蕙翻身下床,抱著那污了被子,領著鈕鈷祿氏走出門,將被子交給守在門外的全幅武裝的尋蘭,轉身便再次進了門。
抱著薄被的尋蘭招呼一臉愣然的鈕鈷祿氏跟著她,領著人便進了第四進院子。
與第二進主院的安靜不同,第四進院子里極其忙碌,東小院的丫頭、嬤嬤一個個腳步翻飛,或搬台物品,或清洗東西,更有專人在角落處焚燒著什麼,這些人,每個人都穿著與尋蘭同樣的衣裳,全都只露出了眼睛,就連手上,都戴著特製的手套。
尋蘭沒管四處打量的鈕鈷祿氏,直接抱著薄被走到負責焚燒那人身邊,將被子交給了她。
鈕鈷祿氏一手拿杯,一手拿盂,等到尋蘭回身,便急急叫住她:「尋蘭姑娘……」
尋蘭點了點頭,帶著鈕鈷祿氏走到東北角,指了指靠著牆角的一個齊人腰的大缸:「這缸里的是凈水。」
又指了指離缸不遠處一個齊膝高帶蓋子的水缸:「這缸里是消毒液,咱們主子與秦嬤嬤親手配製而成,自今日起,每個東小院的人清洗東西都要來這裡舀一勺消毒液兌入凈水,然後再洗東西,你手上這是主子爺用的水杯與痰盂,兩種物品要分開洗,來,我帶你去領新的盆子,我們主子交待,讓我把東小院的情況跟你說清楚。
第二進主院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為著爺養身子,能進主院的,只有了了幾人,那裡一切有我們主子操心,我就不多說了。
第三進院子里,秦嬤嬤帶著幾個通醫理的丫頭正在全力製藥、配藥,東小院人的命,都在那裡系著,因此,格格若沒事,最好不要去哪裡。
主子爺的東西專人專地處理,第四進院子便是做這些的。
格格與高姑娘每頓飯食有專人遞送,兩位主子帶來的丫頭便需來第四進院子與我們一起用飯……」
……
東小院已閉院五天,被擋在院外的弘曜一天比一天焦燥,哪怕舅舅天天守在他身邊,也無法緩解他因未知而產生的恐懼。
因此,他決定今晚要偷進東小院。
被一*服侍的人、一重重屋宇擋著的四歲的孩子,他能做什麼?
事實證明,茹蕙生出來的孩子,他就不可能與常人相同。
漆黑的夜色中,一個小小的身子在兩頭中華田園犬的幫助下,躲過了一*巡邏的侍衛,自田園犬們的專屬通道穿過厚厚的院牆,自外院進到了東小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