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從扶弱到古索
夕陽下,晚歸的山鳥開始活躍起來,今天的雲層很低,當火紅色的餘暉把形狀各異的雲朵映照地如同金燦燦的錦緞一般時,美得連鳥兒都流連忘返。落英望著迫不及待歸巢的鳥群們,腦中只有嗡嗡的一片空白。她從中午等到日落,就這麼一直等著,卻未曾等到師傅的出現。
「呵呵。」落英等地不耐煩了,她對著遠方薄霧籠罩的山巒冷笑一聲,連望都沒有望一眼身後的火山口,就徑直走下山去。
扶弱坐在阿婆家的大門口等待的時候,落英師姐正提著一個包袱袋從路口處氣沖沖地趕回來。夜幕早已拉下,可微弱的燈火依然讓扶弱瞧見眼前人面如死灰的模樣,他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憐憫,可當落英目中無人地走到自己跟前時,他還是收起了這難得的一絲憐憫,不知所措地問候道:「師姐,你回來了!」
落英一句話沒說,只是拚命地望進他的眼睛,那閃著仇恨火焰的淚光在黑暗中使扶弱不禁打了個寒顫。
「對不起,」扶弱低下頭,睫毛一如既往忽閃著上下開合,他生氣得時候,悲傷得時候,思考得時候,愧疚得時候,總是會眨眼睛,好像他天生就必須要眨眼睛一樣,根本不會讓人生出多餘的想法。落英別過臉,沒有留任何餘光去審視他臉上的真與假,她只知道,傷害之後的道歉只會讓人更加心痛。
落英靜靜合上眼睛,像抓著捕蟬的竹竿一樣緩慢伸開右臂,纖長的食指順著筆直的牆檐指向路口處的那一刻,淚水被她沉重的眼皮蓋住了。
「你走吧!」她想說卻不敢說出口,她知道此情此情無論自己說什麼,聲音都會是嘶啞的,她要用沉默的氣場嚇倒他,她不想給一個讓自己完全失望的人任何機會。
扶弱驚異地瞪大眼,他望住白落英微微垂下的絕望的臉龐,複雜的心情難以言表,和白落英相處了四年的一瞬瞬光陰,此時全部如集市上奔走的車輪般錯亂地穿梭在腦海。他深深地抖動了幾下嘴唇,便抬起腳步,朝落英所指的方向遠去了。
扶弱轉身的那一剎,落英的淚水才如噴涌的間歇泉般奪眶而出。她失魂落魄地踱進院子里,將木門重重地一把插上后,便屈膝跌坐在門檻邊。她揪住自己的胳膊,狠狠咬著不知何時已撰地鐵緊的拳頭,直到牙縫間滲出斑斑點點的血跡時,才有了鬆口的意識。
好心痛好心痛,為什麼會這樣?彷彿一覺醒來,發現心臟被莫名掏空了一樣。師傅為了救我,被間歇泉吞沒了,落英的腦子一整天都被悔恨和愧疚滿滿地充斥著。
楊雲舒,是她一直以來精神上的依靠和信仰啊!他在落英和扶弱的眼裡,甚至是在所有受他拯治的病人眼裡,都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星辰般的存在。
上天真是會開玩笑,一不小心,就將人打入地獄,從此萬劫不復。她決定要走的前三天,村民們合資為楊雲舒舉辦了稍遲的葬禮。落英一心想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可無奈,作為唯一一個徒弟,她必須要額外地付出三天三夜的時間為師尊守靈。
前來弔唁的人群中,落英看見了蔣佬的身影,可是心灰意冷的她已決定不再對這裡的任何秘密產生興趣了。原來人心失去了依靠時會是這樣的頹喪啊!落英在燭火通明的靈堂前望著裝載師傅遺體的靈柩自嘲道。她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愧疚了,而是充滿了恨意,她恨師傅一聲不吭地就走掉,留她在世上忍受無盡的痛苦,仇恨的怒火使她渾身充滿了力量,甚至連蒼白的蠟燭在她眼中都是熊熊燃燒著的。
蔣家鎮,已經沒人再得水毒病了,這是師傅生前的願望。服過葯的病人喝了有問題的水,此後都沒有出現過異常,但是沒染過水毒,沒服過赤焰鳥的人卻依然不敢取用鎮上的井水和河水。楊雲舒本來的計劃是要雙管齊下,可無奈在那種燃眉情勢下,他只能將重點放在病危的人身上,誰知,還沒採取第二步行動,就與世長辭了。如今的蔣家鎮,像是一位治標未治本的病患,落英無奈地想,師傅已鞠躬盡瘁,仁至義盡,此後村民是福是禍就聽天由命吧!
「奇怪,什麼時候白落英也開始有願意聽從老天安排這種庸俗的想法了?她不是已經自命清高到無人能及的境地了嗎?女人真是善變的動物。」達肯瑟里站在阿婆家的屋頂上,望著正低頭跪在楊雲舒靈柩前的白落英,肆無忌憚地嘲弄。
扶弱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他側臉反駁道:「如果嘲笑別人能讓你脆弱狹窄的心靈得到些許慰藉的話,那我勸你還是趁早改行好了,這比你買賣靈魂要容易得多吧。」
達肯瑟里抿住嘴唇,畢竟白落英是他的師姐,他們之間有著人類所創造出來的微妙的感情所聯繫,自己這般露骨地落井下石,實在是不識好歹。
他似童蒙無知般問向身邊的扶弱:「明明楊雲舒是為救她而死,而這個孩子,心中卻對他充滿了恨意,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他搖了搖腦袋,黑色帽子里彷彿透出求知的慾望,畢竟學無止境,沒有誰是大徹大悟的,佛亦是,神亦是,魔亦是。
這點倒讓扶弱很是欣賞,現在應該要改口叫做古索了吧!古索信任達肯瑟里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從不自大自滿,他雖是魔鬼,但卻是一個有理想有追求有信仰的魔鬼,跟這樣的人合作,前途還算有點光亮。
古索微微一笑,饒有深意地嚙住下嘴唇,思考良久后才說道:「你交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圓滿完成,但是出現的意外,你要為我彌補,就當是酬謝,可以嗎?」古索望進達肯瑟里發著冰冷白光的眼睛內,那裡分明空洞無物。
「哈哈!」達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最近古索鬱郁不歡,不是因為被他的人類師姐趕走的糗事,而是他還戀戀不忘自己死去的師傅。他的誕生不過是棋盤上的一小步,但他和師傅的相遇卻源於純潔而美好的緣分,那是一個將他撫養長大的恩人,古索一直這樣跟達肯瑟里強調。
「那麼,你想要什麼樣的補償呢?」達肯也不是不通人情的。
「我想,與他的靈魂做一次交易,我想讓他主動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選擇,而不是毫無反抗之力地就被奪去珍貴的生命,畢竟,他值得好好活下去。」說著,古索閃著星光般的眼睛再次看向達肯瑟里,那種曾經讓命運魔法師不屑的眼神此時卻棲息著絲絲神秘動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