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墜落的愛
白落英知道,那是師傅的聲音,雖然她瞞著所有人半夜偷偷溜出去,就是怕師傅來找自己,可當她聽到那一聲聲滿溢著焦急悲哀的呼喚時,心中還是生出了抑制不住的驚喜。
她屈起嘴角,滿足地笑起來,是意料之外的幸福哦。
哎,光顧著高興了,落英砸吧了下嘴唇,急忙回應楊雲舒:「師傅,我在下面呢!」
楊醫師此時已經急地熱血沸騰,他驚慌中聽見落英回聲重疊的聲音,不禁更加慌張起來,溫和如水的眼睛里,透出熹微的淚光。可當他循著回聲俯瞰進岩洞內,望見落英那張嬉皮靈動彷彿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的小臉時,瞬間隱去打在眼眶中溫熱的淚水,他的臉又變地像他家的大鐵門一樣,高冷無神。
落英怔住,一瞬間,彷彿被嚇掉魂似的,忙不迭失去了笑意。她心中不解,師傅這是怎麼了,我又做錯了什麼事嗎?他並不知道我知道他生病才來尋葯的原因啊!
落英嘟起嘴,眼巴巴地望著他,雖然此時離洞口只有三米遠的距離,但漫天瀰漫的水霧依然阻擋了她看向楊雲舒無辜的眼神。
眼神用不上,那就只好說點好話咯。
「師傅,對不起,回去之後,你再罰我吃三天的胡蘿蔔好不好?」落英以認錯的口吻向師傅搭話。
楊醫師的沉默讓落英愧疚滿滿,師傅害怕他們擅自出行,就是擔心會出什麼意外。他總說他們這些年輕人不懂得珍惜生命,老是夢想著到外面的世界去冒險,可冒險真的有那麼容易嗎?自己既然是過來人,最清楚不過了。
恍惚間,頭頂傳來一絲微弱卻回蕩許久的回答:「好。」
「師傅,你一直都把我當小白兔養著,我真是太開心了!」落英舔著臉用她自以為幽默的方式堅持不懈地討好師傅。
可是,火山口之上卻傳來楊醫師冰冷的反問句:「你是不是不想上來了?」
「哪有?」落英低聲埋怨道,說話間,一隻腳突然踩滑了石頭,險些落空的那一剎,她雙手死死地抓住岩石,不敢讓自己有一絲鬆動。
危險浮現的瞬間,才會意識到自己身邊原來還潛伏著更多的危險。隨著太陽的高升,洞里的間歇泉竟然越升越高,宛如夕陽下努力振翅想要觸碰炫麗晚霞的飛鳥,又像是受到月光的牽引而日復一日朝退夜漲的海潮。看到這幅情景,落英心中怕極了,她害怕洶湧灼熱的噴泉將她疲憊的身軀一口吞噬掉,她害怕自己生長了十八年的生命一瞬間就消失殆盡。恐懼從她的頭部通過血液傳遞到全身,她甚至發現自己的雙腿抖了起來,上半身麻木到完全失去知覺,恐懼的力量,實在太大了!
意識聚焦在兩手之中,無論周圍有多麼喧鬧,她的耳朵什麼都聽不見,肌膚和器官什麼都感受不了,眼前,沒有什麼所謂美景了,只是一道道炫目的刺眼的光線,正步步緊逼地想要侵蝕她的意志力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她發現身邊多了另一種急促的呼吸聲,那不是自己的,她很肯定地分辨出來。
一隻大手輕輕拂去她眼角的髮絲,之後,又輕輕攬住她的腰身,一切,都是那麼地輕,輕地彷彿不帶有一絲感情。
「師傅。」落英有氣無力地開口道,溫馨的氣氛在山洞間蔓延開來。
「不要怕,我在的。」這是四年來,楊雲舒鮮有的一次溫柔。
落英勾起嘴角,露出整齊潔白的小貝齒,對著楊雲舒一味沉默地微笑,她已經疲累到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師傅,我可以親你一下嗎?額頭,臉頰,鼻子,眼睛,或者嘴巴也挺不錯,總之,一下下就好。」落英心中調皮地想著,差點就脫口而出。可是,當她看到楊雲舒冷峻的側臉時,終究是黯然了,她瞬間淹沒了所有非分的想法,星星般閃耀的眼睛在雲舒的臉上晃來晃去,卻只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說,不要說,不可能的,我和師傅,從一開始就沒有可能。」
落英抱住他,這是她渴望了很久的懷抱,如今抱在懷裡,卻溫暖的像是生離死別的前兆。
也許,只有走到最親密的那一刻,人們才會清醒地發現,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她本就知道和師傅不可能,而當她無所畏懼地承認這一點時,才明白,自己是真的釋然了。從今以後,他就是師傅,他給的懷抱,只有師傅的味道,從今以後,我不再留戀一個人的背影和側臉,縱然他冷到冰天雪地,我亦能安之若固。
隨著當的一聲悶響,楊雲舒的三尺魚頭刀嵌進了洞壁中足足一尺半,只看深處就足以窺探到楊雲舒的內功之深厚。落英貼近他的胸口,身體的重量傳遞給師傅一部分后,她的感覺舒緩過來,意識也漸漸清晰起來。
「師傅。」她又喚了一聲,她每喚一聲,楊雲舒的內心就增添一份力量,不管怎樣,得讓她活下來,她此後的人生,應該還要像現在這樣去喚自己的父母,愛人和孩子。
他死扣著魚頭刀一步步地向洞頂攀爬,杵掉的岩石灰被噴泉打濕后,掉落在師徒二人的臉上。害怕迷傷眼睛,落英緊緊合上了眼,直到空氣中的水氣漸漸輕盈之後,她才知道是到洞口了,可是,她依然不願意睜開眼,任憑沉重的身體被師傅拉扯著。
噴泉,升地越來越高,高到偶爾會觸碰到落英的鞋底,落英覺得燙燙的,渾身燥熱難耐。就在這時,楊雲舒高高一舉,將她騰空到火山口邊緣的岩石上,落英往地上一滾,摔了個屁股朝天,滿嘴紅泥,抬手一看,指甲已經出了血,汩汩地流著,她對著手指心疼地吹了口氣,心中不停埋怨師傅幹嘛要摔得這麼重。
也許是對師傅太過自信,在這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還能埋怨他對自己不夠溫柔的,全天下大概就獨有白落英一人了。
在地上扭滾了足足一分鐘后,她才想起師傅還沒有上來。於是搓搓滿是泥灰的手心,顫巍巍地站起來,趴在火山口往洞底探望。當她看見火山口下面的間歇泉已經升到了離自己不到兩尺的地方時,心頭咯噔響了一下,像是不顧一切飛升到洞頂的間歇泉又重重落回了最底部一樣,但卻再也沒能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