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歸國遙（9）
寧書槿埋頭偷笑。那心底寒冷的一角似被他這一句瞬間填滿，正鼓足了精神去麵對外頭血腥廝殺，卻不曾想營帳布幔一下被掀開，宋璟同桑榆快步走了進來。
見她二人同在，宋璟眼神一下閃爍，撇過臉去，目光雖對著那鍾氏，卻是同寧書槿說道，“襲營的人已經敗退了，原定的部署有變，且到主帥營帳去一趟吧。”
四人到了那營帳，寧書槿才見那將領各個身上皆殘留著幹涸的血跡，再一細看宋璟，才覺他鎧甲上更是血跡濃重，分不清是大周士卒的，還是他自己的。可這同她並沒有多大關係，正要轉過頭去，卻發現宋璟目光灼熱，看得她臉上微微發燙。
宋祁見狀，忙一把將她手拉上。
談論了半日，魏國楠終是決定在陣前光明磊落打上一番，反正大周的人襲營不成，看來軍中已然出了亂子。寧書槿低頭，眼眸中含笑，可不是嘛，那周晉都已經被他們弄得神誌不清了。這番做出白日裏襲營的事情，說不定也是大周的一個無奈之舉。
談論罷後三日便是陣前對敵，當日北境的風雪又紛紛灑灑多了幾分，連帶著空氣中寒氣也難以抵抗，寧書槿留在營帳照顧鍾氏，三日也不曾出去。倒是宋祁同宋璟，不知商議些什麽，三日來隻來了她營帳幾次而已。
桑榆因上次大周襲營的時候受了些小傷，以至宋璟說什麽都不肯答應讓她這回上戰場上去，隻將她同寧書槿一同留在了營帳裏。
外頭風雪呼嘯，軍隊廝殺的震天呼喊幾裏開外都還能聽得見，桑榆坐在床榻邊上，百無聊賴，逗了那瘋魔的鍾氏半晌之後似還是覺得無趣一般起身，慫恿寧書槿同她一起出去混到戰場上去。
寧書槿不由得嗤笑一聲，她莫不是自己傻掉了才跑到那殺人的修羅場上去，可是桑榆目光灼灼，看得她十分不好意思。一個起身，手探到了袖子裏，摸索出個護身符模樣的東西，才恍然一下子想起，原想著宋祁上陣前將這離亭師姐贈她的護身符送給宋祁護身的，卻不曾想這冰雪封天，都把她凍傻了，這都給忘了。
一見寧書槿傻盯著那護身符，桑榆一下子湊近了上來，“這是要送給宋公子的吧？你看你看，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忘呢？我們一起去找他吧。”
寧書槿橫掃了她一眼，忙將那護身符收起，貼在袖中，她還能不曉得她的那些小計算嗎，不過是打著她去找宋祁的旗號去找宋璟罷了。可說起來她倒也真是好奇，桑榆一個郡主，怎麽就那麽喜歡戰場上廝殺的事，“你都不怕的嗎？”
“怕？”桑榆似沒料到寧書槿會有這般發問一般，呆愣了半晌才回神過來，“你可是問我怕不怕那戰場？”她輕笑一聲，“有什麽好怕的？不過就是打戰嘛，我自七歲那年起，可就同父王一起征戰過沙場。”
說起又是陳年往事。桑榆一下子又打斷了這話題，拉過寧書槿道，“所以嘛，戰場不可怕的，我同你去找宋公子，將那護身符給他吧。”
寧書槿一下從桑榆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桑榆年幼便曆經沙場，可是她不是，她雖年幼喪親，可自從被師父陌塵帶回了蝕骨殿後，過得終究還是安穩的日子，見不慣那血腥，想想還是作罷，“不了，等他回來，我再給他。”
桑榆撇嘴，“那萬一，他回不來了呢？”
漫天的風雪紛灑而下，須臾之間便掩蓋了行人的步伐。寧書槿一腳深一腳淺踩在雪裏，身上裹緊的白色長袍幾乎要同這冰天雪地融為一體，好在那一頭烏黑的秀發隨風張揚，才不至於被風雪掩埋了去。
身後是一臉擔憂的桑榆同宋璟，寧書槿走出了好遠的距離，才聽得桑榆喚她，緩緩回頭。
一語成讖。
寧書槿狠心扭過頭去，不看那跟隨不上的桑榆。
那日桑榆同她說道，要去尋宋祁，可她因那漫天的風雪而不願去。卻沒想到，大軍取勝而歸，卻沒有宋祁的身影。宋璟說那日他跟宋祁一起從左翼圍攻大周軍隊，在路過一處隱蔽的山林時宋祁摔了馬，而那山林之下隱藏著一條峽穀，宋祁摔落下去，怕是丟了性命。
寧書槿自顧自走著，也不管桑榆宋璟是否跟上來，宋璟說，他在獲勝後也遣人去尋過，可這風雪下的那般大，隻怕是宋祁早被雪埋了。
當真是天大的笑話，寧書槿裹緊了長袍，再走出一段距離後回首，才發覺不見了桑榆與宋璟的身影。如此也好，寧書槿自嘲一笑，宋祁同她本就跟那大梁官軍沒什麽關係，之所以來了這北境，不過因為宋璟身上的青玉案而已，待她尋到宋祁，便再也不管宋璟會如何，直接殺了他取了青玉案回去便是。
如此一笑，寧書槿那一笑陡然變成了淚珠橫流，若是當日她不用那般存了慈心，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宋祁失蹤這一事了。
想著想著，寧書槿再一抬頭，見已然來到了一處山林之間，很是熟悉，定睛又一細看，才覺察出是曾經拐了周晉來的那處山林。停留了半晌，臉上淚珠被風一吹化作了晶瑩的冰珠，凍人得緊。寧書槿慌忙自懷中取出夢貘，施了個術印，將臉上風雪劃痕吹開，周身籠罩出一股暖意。
暖和了幾分之後手腳也更靈活了一些，寧書槿步伐加緊，聽宋璟及部下將士所言，那山林之中有一處峽穀，想來並不是這裏的山林。寧書槿又向前走了走，不知多久，隻驚覺頭上光亮消失，化作了黑暗的暮景。
寧書槿淺歎了一口氣，這夜幕一降後更寒冷了一些，她裹緊了這麽多的衣物都還覺得寒冷，那宋祁呢，他若是真的被淹在冰雪下，一定更冷吧。
還說什麽不會有讓她說出討厭他的那一日，寧書槿心緒不平，莫名胸中就生起了一股氣，“你個混蛋宋祁，可別讓我找到你！”
“若是讓我找到了，定要將你打成豬頭，讓宋媛和宋真人，都認不出你！”
“還要將你那寶貝折扇典當到街口的那家當鋪裏去，換成銀子，然後我就到樂坊裏找漂亮姑娘，花光你的銀子！”
這般咒罵了好久，可心中那股氣卻還隻生不降，那術法忽就似被這寒風吹散了一般，失了效力，寧書槿眼角的淚又再滑落，待再一開口已然染上了哭腔，一抽一泣，“宋祁你個混蛋，到底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