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歸國遙(8)
營帳內忽傳來陣陣兵馬騷動,宋璟當即隻看了寧書槿一眼,便慌忙掀開營帳布幔,走了出去。一出了營帳,便見原應在各處部署的將士們都已經匯集一起,宋璟一把將一個慌亂走過的士卒拉住,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還能是什麽,那士卒一見了宋璟,直接便說道,“大周的人來襲營了!”
營帳四周飛塵頓起,混雜著北境荒涼的冰雪飛霜,如同大梁籌備了許久的戰前部署一般被打亂,宋璟心當下便沉了幾分,原以為那周晉失了記憶後會讓他們多出幾分勝算。如今看來,卻是更為失算了。
兵家戰場廝殺,向來最不恥的便是戰場襲擊,夜襲已然是最不能忍受的,更何況當下光天化日竟會襲營?快步走回了他的營帳之後,宋璟將掛著紅纓的長槍挑起。而桑榆緊跟其後,軟鞭換作了鋼鞭,同樣舞得生風。
魏國楠已然在陣前抵抗,見宋璟等人出現,一聲大喝將前麵人掃落在地,回頭便喊,“趙世子,如今如何是好?”
慌忙披了戰甲而出的寧書槿聞聲腳步一頓,夢境中一晃而過的場景卻是又再度映現在眼前,那奢靡的府邸同冗多的雜役,大梁開封城內宛然同這北境是兩個世界。可鍾氏說的對啊,這便是大梁,她要如何才能將她帶回‘大梁’呢?
見寧書槿腳步一頓,宋祁也在其身旁停下,手中取了折扇作防禦狀,問她,“阿寧,怎麽了?”
寧書槿臉色蒼白,似被風雪暈染了一般,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是啊,怎麽說呢,那大梁不值得鍾氏留戀,難道就值得她留戀了嗎?她自幼年成了孤兒,最親近的便不過就隻有師父陌塵同師姐離亭而已,如今多了一個宋祁,可是這戰亂紛爭,同她何幹呢?
遠處是廝殺血濺滿地,寧書槿兀自便往後退了一退,聲音顫抖著,似被寒風吹得散開了一般,“宋祁,我們走吧……”
這白霜映著紅血,在北境荒涼的天地中顯現出妖異的美,可寧書槿卻覺得眼角被刺痛了一般,腦子混沌不清。
宋祁一把將她手握住,才驚覺她雙手同這冰天雪地一般寒涼,當即也不顧前方廝殺,那大周雖派了人來襲營,可終究不是傾巢而出,他自信宋璟等人還是能應付的,當即便慌忙不由分說,將寧書槿攔腰抱起。
雖離她的營帳隻是不遠的數丈的距離,宋祁卻腳尖一點,輕帶著寧書槿一躍而起,待寧書槿反應過來,已然是她的營帳之內。
營帳內隻有鍾氏還畏縮在角落裏,寧書槿一個迷茫抬頭,卻正撞上宋祁淺笑著看她。當即頭腦一熱,寧書槿問道,“你笑什麽?這都死人了……”
宋祁笑意未笑,“對啊,你也知道死人了。”他說著,邊伸出手來,將宋祁紮起的秀發散開,一把揉亂,邊說道,“那你方才還停住,為什麽?”
原本隻是想找個話題問問宋祁,卻沒曾想被一句回的自己說不出話來,寧書槿頭一低,須臾便又想起那飛濺的血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沒……沒為什麽……”
宋祁笑意更甚,那雙手很是不安分一般,將她頭發散亂後,又大手一攬將她抱入懷裏,聲音如秋日的桂花釀一般醇厚,“阿寧,方才你可是怕了?”
笑話,她怎麽會怕?寧書槿被抱得緊緊的,想要抬起頭來反駁,聲音卻一下子噎在喉中。她並非沒有經曆過廝殺,曾幾何時她都宋祁不是也針鋒相對以明代相博過,可這些,是她往日裏那些打鬥都是不同的。
寧書槿頓住,眼眸莫名就暗了幾分,靠在宋祁懷中暖了幾分,手腳也更靈活了些,雙手攀上宋祁的背,她方又開口,“是。”她怕這戰場著實打的沒有意義,分明流了那麽多的鮮血,染紅了整個白色的北境,可在大梁的開封,那裏仍是一片昏暗。
不似北境的寒冷卻純粹的白,亦不像需要付出生命才能捍衛國魂的紅,那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地方,看不出它原來的色彩。
“阿寧……”宋祁斂了笑意,“你可知剔骨師與蝕骨師入世,代價是什麽?”
不等怔住的寧書槿反應過來,宋祁又淺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手撫上寧書槿的後腦勺似回應她方才承認的那句害怕一般輕拍著,“是渾濁。”
“渾濁?何意?”
“你可知道,為何我剔骨師一派,總是一身綠衣?其實這綠衣也有門道,越是入世時間長的剔骨師,身上衣物的顏色便越是深綠。”如同他常年穿的那一身墨綠色衣衫一般,並非是他喜好,其實若是談起衣物顏色,他倒更喜歡寧書槿置辦的那些,同她一般雅淨。
可便是因為門規所定,他才常年隻著那墨綠,如今想來,師門如此不無道理,“這世間不隻是黑同白,你也看見了,還有那滾燙熱血的鮮紅,同那些沉迷權欲的黑。”
“我們剔骨師一派同你們蝕骨師一般,多是孤苦伶仃的幼孩,被師門收留了之後便常年在山上習藝,雖成了年,但也隻如一張白紙,直到下山入世之後,被著世間暈染。”
這話怎地越說越離譜,寧書槿自宋祁懷中探出頭來,見他神色凝重似真的很認真思考一般,便不忍打斷他,隻好仰著頭問道,“所以?”
“所以我們剔骨師一派隻著一色衣物,便是提醒自己莫要太過沉浸於此。阿寧,這鍾氏之事,你終究還是受到影響了,不是?”
雖是疑問可語氣篤定,寧書槿仰著的頭忽就像被木偶被扯斷了線一般垂下,聲音輕若三月裏的微風,“你既知曉,又何必問我?”
宋祁低頭看她,手上動作越發輕柔,“我為何問你,你不知?阿寧,我想著……但凡是你的事,都不願自己去猜測,總想著你告訴我的,才是真的。”
可分明每次他猜的她的心思都很準,寧書槿頭更埋得深了些,營帳內聲音漸漸消散,“那若是有一日,我說討厭你了呢?”
宋祁手上動作猛然一頓,呆了半晌才又答道,“我會信。”
“什麽?”
寧書槿驚詫抬頭,卻正撞上宋祁含笑低頭正緊盯著她,四目相對,宋祁一把將她頭按下去,聲音篤定,又穩又亮,“可是我不會讓你有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