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歸國遙（7）
看那形勢，那喚作托兒的定就是那個安國公的遠方侄子了，寧書槿輕輕推了一把宋祁，“那人就是安國公嗎？”
宋祁點頭，“那安國公雖位高權重膝下卻沒有子嗣，這般才會將那托兒當做親生骨肉。”所以，這便也是那金吾衛為何會摻和此案的原因吧。
見那老者罵聲越發響亮，寧書槿蹲牆角的心思全然被打消了，漸漸退了數步，末了還捂住了耳朵，皺眉道，“這老頭也太討厭了。罵人的功夫這麽可怕，想來那托兒也是因為受不了他這般，才會發瘋的吧？”
這樣說倒是也有幾分道理。宋祁默然不語，細想起曾聽聞師兄們說，那安國公如何在大梁一手遮天，甚至連先皇立下的皇儲，他都辦法動。如此一來，這般人物沒有子嗣也是上天的一番別意了。
正想著，那屋內聲響更大了些，那安國公已然不止於咒罵，一個轉眼的瞬間便已然將桌上的那盞茶杯狠狠摔向托兒。青瓷的茶杯擦著托兒的額角而過，頓時劃了一個血痕。
寧書槿猛然捂住了嘴巴，這老頭子也著實嚇人。如此一對比，那宋祁的師父宋真人真是越發親切和藹了。
“哎……”寧書槿輕歎了一句，“算了，走吧。”
正看著入神的宋祁猛然回頭，“嗯？”
寧書槿伸手將宋祁衣角一拉，“走了。”既然知道了鍾氏不是凶手，這夢境待下去也沒有什麽用處了，更何況，不知道現世中的鍾氏是個什麽情況呢。若是她一時悲憤過度想不開了，那她們可就要困死在這夢境中了。
雖心底仍對這往事有好奇之心，寧書槿卻不想多待了。未等宋祁反應過來，便雙手一姐，一道白光須臾間將夢境中黑夜照的透亮。
再一從那刺眼的白光中回過神來，已然又是北境的夢境之內。
寧書槿先蘇醒過來，將身上的冬衣裹緊，慌忙就要去查看鍾氏的情況。
宋祁其後緊跟著，一同入了鍾氏歇息的內間，可方才一掀開簾子而入，便見鍾氏一臉惶恐縮在角落，嘴裏還呢喃著，“別過來！別過來！”
那般惶恐的如同小獸被擒住的眼神，寧書槿心頭莫名一痛，不過數月之前，她還是那個在街頭巷尾談笑風生的婦人啊。她蹲下身來，試探著將手伸出，聲音輕如蟬翼，“鍾大嫂，是我……你可曾記得我？”
那惶恐的聲音一頓，鍾氏似聽見了一般，渙散的眼神慢慢在寧書槿身上凝聚，看了她半晌，鍾氏才猛然頓悟了一般，眼角淚珠滑落，聲音也瑟瑟發抖，“寧……寧姑娘……”
“是我！”見終有回應，寧書槿一把將鍾氏遞過來的手握住，緊緊的，“我是寧姑娘，常去光顧你家的寧姑娘。你還記得我？”
可一提起，鍾氏卻猛然將手抽出，“我家？我沒有家了！”
寧書槿自知食言，慌忙就又湊上前去，將鍾氏摟住，昨夜她雖神智不明，可還是順從著洗漱換了衣物，身上帶著她熟悉的那股皂香，寧書槿不由得輕拍著她道，“沒關係，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
“不要！”那鍾氏卻瞬間又瘋魔了起來，一把將寧書槿狠狠推開。
一個不備，寧書槿猛然朝後倒去，可好在宋祁似有所有防備，瞬間在她身後將她接住，雙手緊扣將她扶起。
那鍾氏將寧書槿推開，似還想起了什麽似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聲音淒切如雄鷹直擊萬丈懸崖，一個又掉落。
寧書槿被她那聲尖叫嚇得往後退了兩退，可心下卻隻想安撫她，便又上前湊近，“鍾大嫂，你相信我，一定會將你帶回大梁的。”
“大梁？”
鍾氏兀然冷笑。
“這便是大梁！無論是開封、十堰還是北境，大梁處處都是冰天雪地！我哪裏還有家？我哪裏還回得去？”
“你可曾知道，我是為何被送到這裏來的？”鍾氏自顧自說開了，不等寧書槿回應便又淒切說道，“我是因為殺了人才會送到這的！我殺了我丈夫……他們說，是我殺了我丈夫！”
話到最後尖叫起來，寧書槿忙又捂住了耳朵，眼神卻隻盯著鍾氏，“我知道人不是你殺的。”
“不是我殺的？”鍾氏又是一個冷笑，“那又如何？可大梁的官府相信是我殺的，大梁的卷宗上寫著是我殺的，即便世人知道，即便我夫家人也知道我怨，可我終究不能，同他一葬。”
鍾氏說完，猛然一個彎腰下身，待寧書槿看清，鍾氏前麵已然是一片血腥斑斑點點，“我注定要死在這荒涼北境，連同著我的冤屈。”
“可是……”寧書槿作勢伸手，可鍾氏卻又是一把將她推開。
“哪裏有什麽可是……”鍾氏似平靜了下來，連語氣都變得同外麵風雪一般淡，“可是你以為，你能將我帶回去？寧姑娘，若真是可以，你莫不，先問問你身後的那位公子？”
身後？寧書槿回首，宋祁一身戎裝英姿颯爽，“宋祁？”
宋祁不語，卻是一個錯身退開。宋璟冷著臉站在他身後，身旁是同樣戎裝模樣的桑榆。
不等宋璟開口，那桑榆卻是先為難說道，“寧姑娘，這國有國法，殺人犯，是不可能……”
“若是我說，鍾大嫂不是殺人犯呢？”
“若不是，”桑榆繼續道，“她當初怎會被送到這北境。”
“她當初……”寧書槿搶過話頭，可才說了那麽三個字，便默然停住了。眼前宋璟桑榆眼底的信任她不是看不出的，可若是說鍾氏被冤，那背後定然涉及他們不願深究的人，如此說來，她倒還何必爭論呢？
“那便不能，將她賞給我嗎？”寧書槿低頭沉默許久，才又想起。
宋祁此刻已然立在她身後，聽她這一言，忽就伸手將她手握住。
寧書槿又是一下頓住，瞬間便又明了宋祁的意思，這戰場之上，沒有軍功，她留下來本就是因為主帥看了宋璟假裝的趙世子的身份，若是要討人，怕是要出一番力了。
想到那戰火紛飛白骨遍地，寧書槿心底驀然又是一緊，還未開口同宋璟商議，那鍾氏卻忽然又似瘋魔了一般縮在了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