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歸國遙(6)
盛夏的風自驗屍房狹小的窗口吹入,一陣氣息湧動,如本酷熱的氣流卻不知為何,橫生出一股寒意。寧書槿將身上單衣裹緊,往宋祁身邊靠緊了些。可才一靠近,失了遮擋的視線便越過宋祁,瞧見了那牆上一排排很是詭異的工具。
細看了許久,仍不見那仵作有何異動。寧書槿百無聊賴,正要湊近些看看那驗屍工具時,牆上寒光泛起,是清風將那裹著銀針的粗布掀開。
“這是驗屍房裏頭的針啊?”寧書槿這才反應過來。
宋祁看向寧書槿,見她眼神裏充滿了好奇,下一秒雙手似就要伸到那銀針上去,不由得心下一急,“別碰,那些針說不定有毒。”
“有毒?”寧書槿腳底一頓,慌忙倒退了一步。可那銀針上頭光澤潤亮,不似被啐了毒啊。
方才那句有毒不過是隨口說的,隻是想讓寧書槿離那銀針遠些。可一說出了口,宋祁卻似猛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原在那凶案現場,他進去見金吾衛將屍體斂走,還瞧見了一個很是想不明白的地方,若真的是銀針致死,當時鍾氏是在哪裏動的手呢?
正想著,那才停了半晌的學徒又開口八卦道,“師父,那砍傷這屍體的那人,是不是被放了?”
老仵作悶哼一聲,遲疑了許久才又答道,可語氣中卻似帶了些許的無奈,“人已經證明了是被銀針殺死的,自然是放了。”
“可他終究砍了人啊。”學徒不解繼續問道,還是光天化日之下呢。
“你懂什麽!”那老仵作作勢敲打,卻又停下,“他可是安國公的遠方侄子,雖說同皇家沒多大關係,可終究不是普通人。你懂不懂?更何況,太醫也驗證了,那人是誤服了藥,才會導致神智失常動了手的。”
這一番話說罷,宋祁可總算是看懂了,當即將寧書槿一拉拉過,可不顧她還在細細研究那牆上的種種工具,躍身而起,瞬間便出了窗外。
寧書槿一聲輕呼,“你做什麽?”
宋祁低頭一笑,“你可想知道,鍾氏的丈夫是怎麽死的?”
寧書槿點頭,她當然想知道,那老仵作不是說了麽,銀針致死啊。
見寧書槿眼裏似認定了那般說法,宋祁無奈一笑,晃著腦袋將折扇抽出,忍不住便輕輕敲在她腦門之上,“他不是銀針致死,而真的是被刀砍死的。殺他的那個人,就是那仵作口中的安國公的遠方侄子。”
“你是如何得知的?”寧書槿擰眉。
“是你光顧著看那些驗屍工具,沒有留意罷了。”宋祁一個轉身,示意寧書槿跟上,兩人一邊朝外走著,宋祁一邊說道,“那老仵作看起來對那學徒的好學很是欣喜,可每當他問起銀針卻很是生氣,為何?不過因為那銀針有貓膩罷了,還有,你方才不也看到了嗎,牆上掛的是同一種銀針,屍體上的那枚,分明就是他們自己弄得。終究不過是為了尋一個替死鬼,將那安國安的遠方侄子換出來罷了。”
竟是這個道理。寧書槿蹙眉,那鍾氏當真是被冤枉的?那……“那現在怎麽辦?”
宋祁頓住,回首一笑,“自然是找真正的凶手了。”
方才出了官府大門,便聽得門外又一陣人聲騷動。寧書槿往邊上湊了湊,才瞧真切了原是那鍾氏的娘家人同婆家人,一同哭倒在官府門前。
那喪子的婦人一身喪服,頭上簪了白花,哭起來一抽一抽的,喊道,“天殺的啊,殺了我家兒子,卻還冤枉我家兒媳,如今這世道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這一番話引得過路行人紛紛駐足側目,見官府大門仍是緊閉,那婦人又慌忙轉過了身來,對著那路上駐足的人群哭訴道,“那天殺的紈絝子弟,垂涎我家兒媳不成,裝瘋殺了我兒子,如今還誣陷我家兒媳入獄,鄉親們,你們可得給我們評評理啊!”
那鍾氏的娘親也在一旁抹淚,待婦人說完接過話頭道,“我家女兒生性純良,是定不會做出殺人的勾當來的。鄉親們,他們夫妻伉儷情深,你們也是知道的啊!”
這話倒說的不錯,寧書槿撇過頭去,不忍細看,那鍾氏若真是被人誣陷,可就當真沒有活路了。
宋祁知她心中所想,伸手將她拉過,“還是別看了,我們去找那凶手。”
事情究竟如何,一看便知了。
待兩人打探到那凶手便是住在安國公府,想也沒想便來到了。彼時日暮一下,天色中昏昏沉沉的,不知為何,這安國公府竟比尋常的百姓家還要節省,燈都不帶點的。寧書槿邊吐槽著,邊將手中黑巾遞到宋祁眼前。
宋祁一愣,接過,卻還是不解問道,“這是做什麽?”
“自然是蒙住臉了。”寧書槿又白了他一眼,自上次離魂境之後,她對這種蹲牆頭偷窺的事情,也是研究了一番的。通常戲本子裏不都是這麽演的,黑巾一蒙麵,管你什麽牛鬼蛇神呢,見了麵都不認得,可見這黑巾是個神奇的東西。
可是離魂境乃是幻境,同這夢境不同啊。宋祁無語,不敢拆穿,隻得順從寧書槿的意思,將黑巾蒙麵,僅露出了眼睛。
一低頭,便將寧書槿亦然是黑巾蒙麵,隻是夜色之下,這黑巾配白裙,倒襯得她膚色雪白,尤其那雙明亮的雙眼,讓人看了便移不開眼睛。
見宋祁直勾勾盯著自己,寧書槿慌忙撇過臉去,“走了。”說罷便徑自從院牆上落下,輕盈著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那巡夜的三個家丁提了燈籠從前頭走過,驚得在牆頭上的宋祁一聲冷汗。待看見寧書槿招手示意,他才一躍而下,正落在寧書槿身後。
因貼著的距離有些近,宋祁似還能嗅到寧書槿發間那股熟悉的香味,而這安國公府內也是一陣馥雅的花香雖風飄過,宋祁自嘲笑笑,竟覺得這般花香也不及寧書槿這淡淡發香了。
站定了之後,寧書槿探頭出去,見四下無人,沒有回首便熟稔將宋祁的手拉過,“快走。”
一路閃躲,待找到了那安國公的遠方侄子之後,已然是天全然沉了。點點繁星在天上亮著,安國公府內才似察覺天黑了一般,將零星幾盞燈點了。
透過那輕薄的紗窗看過去,便見一老者在上座,正教訓著個青衣男子,“托兒,我可曾跟你說過了,漂亮女人隨手抓多的是,你身為安家人,竟如此不知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