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點絳唇（2）
周晉點頭。
就在遠處東方泛出一絲光亮之際，寧書槿快速自袖中取出了夢貘。那小獸似也受不得這北境的寒冷之氣，一出了袖子便徑自往寧書槿懷裏躲。
寧書槿大手一揮，躍身瞬間便已然將周晉額間血取下，遞到那瑟瑟發抖的夢貘身前。那小獸一見鮮血，雖還顫動著，卻一下子振奮了，撲著便從寧書槿手中飛過，將那額間血一飲而盡，順勢便落入了周晉的身上。
一道白光自夜空中閃過，寧書槿眯了眼，一個扭頭的瞬間便見周晉周身一道白光微微散去，寧書槿將束縛著周晉的繩索解了，“感覺如何？”
周晉卻仍震驚在那夢貘小獸入體的瞬間，恍若全身一股暖流而過，在這冰雪漫天的北境也不甚寒冷了，可隨著那夢貘入體，往事一如皮影戲閃現而過，繼而似又一道空白畫麵占據了腦海，似乎是有些東西，逐漸遺忘了。可最後一道畫麵同這北境的雪白有所差異，是大片大片的殷紅，如同大周都城落日的萬丈霞光，亦同大周君王國婚時自宮門鋪開的十裏紅妝，雖是極美的畫麵，卻帶著一絲恐怖和詭異，周晉一個冷顫，猛然一個急促的呼吸，當即雙手撐地，“尋瑤！”
寧書槿大驚，蝕骨多年，也不見這般被夢貘入體後還能將要忘的人喊出來的，當即走到周晉身前，見他大汗淋漓，忙將他扶起，“周將軍？”
周晉被扶到一旁樹幹上倚著坐下，這才喘直了一口氣，可雙目緊閉，似見到了何種可怖畫麵一般，任由寧書槿開口呼叫，就是不醒。
寧書槿瞧了半晌，可也終究尋不出個什麽症狀，正要結出個術印探個究竟，卻被宋璟一把拉住，“寧姑娘你做什麽？”
宋祁這時也站了起來，將宋璟拉著寧書槿一把扯開，卻也十分關切，“阿寧，你可是又要入這人的夢境？”
寧書槿回頭莞爾一笑，“不過是看看何故罷了，無礙。”
可入夢凶險又哪裏真是是無礙，方入了周晉夢境，寧書槿便恍然覺得這夢境如同被一陣外力敲擊，顫動個不停。這般脆弱的夢境，也不知曉還能撐住多久，寧書槿當即心下一急，雙手卻還鎮定自夢境中橫跨而過，結出了個術印，食指自上空咻劃下一道圈，那原本入了周晉體內的夢貘似有所感應，飛躍而出，穩穩落在寧書槿的掌心。
在夢境之中沒有溫度，那夢貘似也比在外頭歡騰了不少，在寧書槿兀自打了個滾。這般翻滾的模樣著實如同大梁她家隔壁的那個賣麻辣燙的小哥養的那隻兔子一般可愛，可寧書槿無心細看，當即將夢貘藏回袖中，慌忙就要跟著眼前處看見的那個身影走上去。
卸掉戎裝後身穿白袍的周晉著實更像是一個文弱的書生，而此時他卻跟著一群一看便知不是什麽好東西的富家子弟，似要往一條酒巷走過去。
那酒巷前頭掛了不少幡旗，紅的映入眼底。寧書槿慌忙跟了上去，可一入了那巷子，卻見原本簇擁著周晉的富家子弟全然不見了人影，而周晉似很是窘迫般立於原地，耳朵根上一片紅霞飛過，當真如同害羞的姑娘一般模樣，寧書槿站定了步子，這夢境自收回夢貘後穩定了不少，此刻她倒是想看看有啥好戲。
正如此想著，酒巷深處走出一名少女。身穿著緋紅色的蘿裙，係了條相同顏色的細腰帶，同上朱釵雖少，卻同那渾身衣物融為一體，似落日時分的萬丈霞光，亦同戲本子上唱的繁華十裏。
一見那少女出現，周晉更像是被人定住了穴道一般，任由那少女自身邊緩緩而過，吹起衣角處繡著的桃花片片，他略張開了嘴，卻又猛然像是被點中了啞穴一般，待那少女出了酒巷，方才清醒。
周晉耳朵上紅霞未褪，寧書槿便見從巷子四處猛然又竄出許多個人來，皆簇擁在周晉身邊，七嘴八舌問道，“方才你怎麽不同她打招呼啊？”“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周晉兄你方才怎麽啞巴了？”
而被擁在中間語言攻擊的周晉終緩過了神，似穴道一下子被解開了般，忽就中氣十足一聲吼道，“別吵了！”
這一聲怒吼，巷子裏猛然安靜，就連原本在巷子深處做生意的酒坊商人也不由得探出頭來，瞧了他兩眼，卻什麽話也不敢說，見怪不怪一般，又回了店鋪裏去。
這時，人群中弱弱一聲，“方才周晉兄你若是有這等膽量，尋瑤姑娘也不會頭也不回就走了。”
年少成名的少年將軍，竟連同個姑娘搭訕都不敢，真是慫。
可這般話誰都不敢明說，沉默了許久，周晉方又一個抬手道，“罷了罷了，散了吧。”
寧書槿在一側站立，雙手抱在胸前，很是無語，原以為周晉是被這些富家子弟趕鴨子上架般帶來酒巷的，卻沒曾想，他才是這些富家子弟中，最不是東西的東西。
可如此一想倒沒了幾分趣味，想起那擦肩而過的女子竟就是尋瑤，當即好奇心又被勾起，跟在周晉身後也忍不住了自言自語，“你對那尋瑤，是何種感情？一見鍾情？還是你暗戀人家很久了？”這般說著，說完便忍不住給自己翻了個白眼，“算了，你又聽不到。”
才跟著周晉出了巷子，畫麵卻須臾一轉，入巷子前還是隆冬時節，此時卻已然是春日回暖，花香四溢。寧書槿恍惚一下站定，便見周晉身穿大周官服，不同鎧甲戎裝，亦不同尋常服飾，這般倒是豐神俊朗，也不知要迷倒多少大周無知少女。
果不其然，方才跟著周晉過了兩道街，還未走到宮門口去，便已然又不下十個少女裝作昏倒想往周晉懷裏靠，可都被一旁的侍衛攔了去。
而忽然一道紅色倩影自眼前滑過，周晉冰冷入三月春水的臉上終似又了一絲鬆動，一見那人便慌忙大聲喚道，“尋瑤！”
尋瑤回頭，那一刹那似春水也被微風撫平，她莞爾一笑，雖朝著周晉的方向點了頭，卻沒說一個句，數秒的時間似是被身旁侍女催促，慌忙細看了周晉一眼，便消失在人潮裏。
寧書槿跟在周晉身後，無奈一笑，這般大搖大擺的模樣，竟原是做給尋瑤看的嗎？可也不知究竟出了何故，那夢境連續不斷，竟有些讓她摸不著頭腦。
須臾過去的這數月究竟發生了何事，讓上次還羞於同尋瑤搭話的周晉已然同她熟悉？正疑惑著，忽又是一陣晃動，夢境中歲月如同白駒過隙，不多時又是盛夏時分。
周晉披了鎧甲，坐立於駿馬之上，在城門口，百官同他送行，而尋瑤一身紅衣，依舊藏在人海裏。
寧書槿還是立於周晉身後，看了半晌，卻終是恍然大悟了，這夢境糾結所在，到底不是因為周晉，而是那個藏身於人潮中的紅衣女子。
想通了這層，寧書槿又慌忙細看過去，可茫茫人海，有哪裏還有尋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