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點絳唇（1）
大周傳聞中十八歲上戰場，十九歲便可獨當一麵殲滅敵軍的周晉，寧書槿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可是眼前的人書生氣息著實濃重，這般被人深夜綁走了都毫無動靜的人，跟傳聞中那個少年戰名顯赫的人完全不符啊，寧書槿瞪大了雙眼，可再怎麽看，那昏睡中的人依舊眨都不眨一下眼睛。
夜色昏暗，此刻距天亮也就那麽一兩個時辰了，寧書槿放鬆了下來，漸也覺得困了，正要合上雙眼眯一會兒的時候，癱坐在一側的宋璟卻忽然爬了起來，湊到她跟前，“寧姑娘，給我弄失憶他！”手指指向那昏迷不醒的周晉。
宋祁在寧書槿身後站著，聽聞宋璟的請求倒是無動於衷，隻是將身上長衫脫下，披到了寧書槿身上。北境寒冬臘月最是寒冷，晚間雖沒了風雪，可寒風卻更是駭人。
寧書槿不情願睜開了雙眼，看了宋璟數秒才開口回道，“不行。”
宋璟更湊近了幾分，“為何不行？”
寧書槿方才合上的雙眼又再度睜開，此刻已然被宋璟磨掉了睡意，當即生起了一股無名怨氣，蝕骨師雖又窺探他人夢境和蝕骨抹掉記憶的本事，可這種事情曆來是要宿主自己同意的，若是不經由他人同意便擅自蝕骨，下場便同那被青玉案反噬的宋媛一般，會被吞噬掉神識。
可這般內情她卻不願說給一個非江湖中的人聽，當即眼白朝他一翻，“不行就是不行。”
宋璟卻還在她眼前晃著，“你莫騙我，宋祁兄說你是蝕骨師，專門為人蝕骨忘掉痛苦記憶的。”
這邊出賣完了隊友，宋璟還淺笑著抬頭，看著宋祁說道，“對吧宋祁兄。你還說你是剔骨師，同蝕骨師雖是世仇的門派，可你覺得自己同寧姑娘還是很門當戶對的對吧？”
後麵的那句宋祁雖有此意可從來都沒有說過，見寧書槿頭緩緩抬起，那雙清亮的眸子盯著他，宋祁覺得背後一涼，當即蹲下在寧書槿肩後道，“阿寧你別聽他胡說。我同你情投意合，也不需要什麽門當戶對。”
寧書槿卻瞪大了雙目，萬沒想到宋祁雖恢複了記憶，但真同那個蝕掉了記憶的他沒甚兩樣，表麵看起來牢靠無比，其實比誰都讓她不省心。如此想著心中那股無名火驟然被點亮，低聲嘶啞吼道，“宋祁！”
“阿寧你別生氣……”宋祁一把將蹲在寧書槿跟前的宋璟推開，出賣了隊友還留在那裏礙事真是的，“阿寧別生氣……是我錯了，不該將身份告訴他的。”
宋璟卻一把退到了隔壁，可卻半點沒有生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出賣了隊友，當即補救道，“是是是，都怪我，其實是我逼問宋祁兄的。”
宋祁輕哄了許久，寧書槿臉色才緩緩轉晴。宋璟在一旁看著，一見得了空，便又湊了過去，“阿寧，所以你是可以把他弄失憶的對吧。”
寧書槿無奈又白了他一眼，其實這蝕骨反噬倒也還沒什麽，畢竟宋媛雖然被反噬失去了神識，可有師父陌塵同那個宋真人在，恢複也不過是費些時日的事，而最重要的是不經宿主同意擅自蝕骨，不隻是會將宿主的記憶清除，嚴重時還會導致殘留在宿主體內的記憶混亂不已。
就如同博山樓裏的越娘，到底她的記憶錯亂成了什麽模樣，寧書槿也不能蓋棺定論地講。
“原來竟還有這般緣故？”宋璟聽了寧書槿解釋，倒是不執著了，當即從寧書槿跟前退下，坐到宋祁身旁。可一轉頭瞧著那周晉看了半晌，宋璟又幽幽吐出一句，“難不成，殺了他？”
用一人性命換千萬士卒的性命，這筆買賣倒也還直。這事若是發生在尋常戰場之上，寧書槿絕不多說半個字。可如今人昏迷不醒躺在地上，教她如何忍心？當即擰了眉，“別……”
悠悠一個字將宋璟後頭的話壓了下去，宋璟一轉頭，便見宋祁似無意這事一般，“宋祁兄，你說如何是好？”
原本正對著寧書槿發呆的宋祁猛然一回頭，“啊？”
宋璟哂笑，一指周晉，“他！”
宋祁這才回過神來，原本確實將周晉殺了一了百了，可一看寧書槿眼眸中惻隱之意，便不由得放緩了語氣，“再想個別的法子吧。若是不殺他……倒不如將他藏起來？”
藏起來？這倒也挺好，無須違逆天命擅自替他蝕骨，也無須傷人性命，寧書槿猛然一點頭，“好。”
可宋璟卻遲疑了起來，“這荒山野嶺，如何藏？將他綁住丟山上，隻怕不出半個時辰便被野狼吃掉了。”似配合宋璟這一番言論般，夜空中忽就一聲狼嘯穿過山林。
那狼嘯著實有些嚇人，寧書槿往宋祁身旁縮了一縮，“那怎麽辦？”既不不能擅自為他蝕骨也不能殺，倒不如……“不如這般吧，我聽說書裏的說，但凡腦袋受了重擊的，都有可能會失去記憶，這樣就不用我為他蝕骨啦？”
說書同戲文裏確實有這般的例子，宋祁同宋璟相視一看，也不知這法子究竟好不好使。可三人正在遲疑著，那昏睡中的人卻似驚醒了一般，忽就呼吸急促大喊一聲，“尋瑤！”
這一聲倒讓正在討論中的三人猛然被嚇了個大跳，寧書槿更是一下跌入宋祁懷中，手指指著周晉聲音還有些發抖，“醒了？”這下怎麽辦，如何才能給周晉的後腦勺上來個重擊？寧書槿看了周晉數秒，想了想還是環顧四周，可都沒有能夠給人重擊的大木棒！
而宋祁卻是一把將寧書槿攬住，語氣平和穩定，試探問道，“周將軍？”
宋璟卻將腰間軟劍抽出，雖周晉已然被綁住，可他畢竟身為敵方主帥，說不定自營帳起就一直在演戲，須要提防。
而那一聲呼喊過後，周晉卻全身大汗淋漓，睜眼便見視線上方樹影隨風稀疏搖曳，星光點點自夜空中傾斜而下，月白色的光灑在雪白的山林上。風景很是優美，可卻不是在他的營帳隻內，當即一動，卻又發現自己被綁住。
來不及理會宋祁的那聲試探，周晉猛晃了一下腦子，方才夢中又喚出了那人的名字，而睡夢恍惚之中，似乎聽見了蝕骨二字？他千方百計都無法尋到的蝕骨師，竟就在這莫名被綁的時候遇上了，當即將頭轉了過去，“你們是蝕骨師？”
寧書槿見四處尋不到木棒，已然將視線收回，見周晉這般發問，一時不知該作如何回答，正想要問問宋祁的時候，腦袋卻已然下意識往下點。這一點又猛然頓住，“我們……”
宋祁一把將寧書槿因緊張而無處安放的手握住，細看周晉的神色，驚喜竟多於詫異，當即也點了下頭，回道，“是。”
雖已然看見了寧書槿那一下的點頭，可聽得宋祁肯定回答的時候，周晉還是怔住了數秒，當下雖不知為何被這陌生的三個人綁走，心中欣喜卻是難以抑製，“那可否請三位，為我蝕骨一番？”
竟還有這般的好事？宋璟一愣，原本他想著將周晉的記憶蝕掉了之後，他定會在陣前淩亂，彼時大梁軍隊定將讓大周軍隊不攻自破。可如今這般，他倒有些疑心。
而周晉神色急迫，見無人回應，便又慌忙道，“我願付出一切代價，請三位，為我蝕骨。”
寧書槿不答，這般好的生意送上門，她自是沒有理由不做的。這般遲疑，倒不過覺得，自己有些想明白，周晉為何將迷魂香當做安眠香用了。究竟是何種徹骨的痛苦，才讓一個人如何難眠？
宋祁見寧書槿已然穩住了心神，當下將握住她的手鬆了幾分，卻不放開，看她眼眸中意誌堅定，便代她答道，“好。”
寧書槿淺笑，這才想起來問道，“你要忘得，可是那個尋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