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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指婚

  第23章 指婚

    暮靄縹緲, 長廊燈火次第而開,宛如遊龍穿梭燕山行宮。


    各處長廊,行人交錯, 皆是趕往皇後所在的坤寧殿。


    今日騎射比試後, 禮部著光祿寺在飛羽殿設宴, 午時皇帝下旨擢升賀攸為從四品太醫院院正, 傅嬈為從六品太醫, 內閣當即勘合, 著通政司下發各處, 賀玲得知消息, 自然是興高采烈,又兼傅嬈昏睡無需她照料,她下午便偷偷去了山裏狩獵。


    偏偏她在狩獵時,撞見一年輕男子暈倒在一山坡處, 她自小經賀攸耳濡目染,也略曉得些急救之術, 粗粗幫著對方按壓胸口, 對方便醒了過來。


    須臾, 那公子身邊的小廝也匆匆尋來, 二人合力將人送回了行宮。


    怎料此事被梅玲筱撞了個正著,梅玲筱識得賀玲, 不僅識得,二人之間還略有些齟齬,一次宴席, 賀玲不小心撞了梅玲筱,打翻了茶盞,以至梅玲筱濕了衣裳, 是以懷恨在心。


    梅玲筱出身正三品官宦府邸,又是嫡出的大小姐,自小被定給吏部侍郎的兒子,賀玲畏她如虎。


    今日不巧被她撞上,已是如困深淵。


    梅玲筱扯著賀玲的衣角,不許她走,“早上我見那攙扶傅嬈的侍女便覺眼熟,我當是誰,原來是你,你是臉都不要了,居然假扮人家丫頭來行宮與男人私會,賀玲啊賀玲,你膽兒怎麽這麽大呀!”


    “你私德敗壞,走,我要擰你去皇後娘娘殿前告狀!”


    賀玲嚇得麵無血色,自是苦苦哀求,梅玲筱哪裏肯放過她,著人拖著她來到皇後宮殿。


    這一路動靜鬧得極大,又是晚膳人來人往之時,以至招來圍觀。


    梅玲筱之所以不肯放過賀玲,除了她與賀玲那點過節,更因賀玲是傅嬈所帶,李勳昨日對傅嬈的維護令她心生警覺,她現在恨傅嬈恨得牙癢癢,想借此一腳將傅嬈踩下。


    一些官宦女眷聞風而動,齊齊趕來皇後殿中看熱鬧。


    是以,等傅嬈匆匆穿戴幹淨裙衫,隨著那名小黃門趕來坤寧殿時,裏麵已是人頭攢攢,座無虛席。


    而其中還有一道最為冷冽的目光直直釘在她身上,正是今日剛到的平康公主。


    傅嬈無視平康公主的冷色,循著內侍步入殿中,從容給皇後行跪拜大禮,

    “臣女傅嬈叩請娘娘金安。”


    皇後一襲大紅宮裝,端坐於塌上,神色頗為倦怠。


    賀玲一事涉及私闈禍亂,私自冒名在先,與人相通在後,身為皇後不得不管,可若管,稱了淑妃一黨的意,她心中不快,

    見了傅嬈,隻是不鹹不淡問了一句,

    “傅氏,你可知罪?”


    傅嬈抬眸朝賀玲方向望了一眼,隻見賀玲跪在一側,穿著一身窄袖褲衫,已是嚇得麵無血色,抖若篩糠,隻一雙淚眼絕望、愧疚地望著她,不敢哭出聲響來。


    傅嬈回神,平靜再拜,“回皇後娘娘的話,臣女不知所犯何罪?”


    皇後不想管這檔子事,懶得開口。


    梅玲筱抓住機會便福身一禮,“娘娘,據臣女所知,傅嬈未經準許,以侍女名義私帶貴女隨駕,可是大罪。”


    跪在一旁的賀玲眼角發紅辯道,“你胡說,我是自己偷偷來的,跟傅姐姐無關,”隨後她伏在地上,淚眼婆娑懇求,“皇後娘娘,是臣女一人的錯,您要罰就罰臣女吧,一切與傅姐姐無關。”


    平康公主擔心傅嬈脫罪,倚著淑妃俏身而立,冷笑道,“母後,賀玲是賀攸之女,而傅嬈是太醫院唯一的女醫,賀攸要捎女兒來,隻可能通過傅嬈,聽母妃說,今日傅嬈回宮是由一丫鬟攙扶,不知是不是賀玲?倘若現在遣人去傅嬈住處一查,必知真相。”


    說到最後,她眉目流轉,輕輕勾唇一笑,“母後治宮一向嚴謹,不會不管這等枉紀之事吧?”


    平康公主現在也學了聰明,得了淑妃指點,今日說話挺會借力打力。


    皇後暗哼一聲,懶懶撐著眼皮,緩聲道,“賀攸剛被陛下擢升四品院正,他的女兒該是有資格隨駕,”


    平康公主不恁辯解,“母後,賀攸升任乃是今日午時的事,而確定隨駕名單在這之前,母後可不能裝糊塗。”


    “放肆!”皇後凝眉喝了一句,

    平康公主立即垂眉不語,瞧模樣,倒是比往日知了幾分進退。


    淑妃見狀,雍容地撥弄著手上的翠鐲,緩緩開口,“皇後娘娘莫要動怒,平康也是替您擔心,怕此事被人糊弄過去了,回頭娘娘落個治宮不嚴的罪名,惹陛下不快呢。”


    皇後額尖現出幾分青色,看來是不處置傅嬈不成。


    賀玲隻想盡快將此事平息下去,不停地朝皇後磕頭,頃刻,額尖現出幾分血色,

    “娘娘,都是臣女的錯,臣女一人做事一人當,您罰臣女吧!”


    傅嬈見這小姑娘雖是迷糊,卻又有幾分擔當,心生不忍,她抬眸看向平康公主,“敢問公主,你剛剛說臣女攜帶賀姑娘隨駕乃是枉紀之事,不知枉的是哪一條紀律?”


    平康公主眸眼微的一眯,一記寒光射在傅嬈身上,“你什麽意思?莫不是以為這秋獵誰想來便來?名額皆是有限的,否則每年各府怎會搶破頭?”


    “公主所言極是。”傅嬈頷首,“可據臣女所知,陛下下旨,各勳貴或官宦府邸按品皆有名額,臣女雖隻是太醫院一八品典藥使,可臣女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便是二品縣主,依照陛下的旨意,臣女可是有幾個名額呢,不過是家母有病在身,幼弟求學,臣女的名額用不著,而臣女恰恰與賀姑娘相識,遂攜她而來,禮部規定了名額,卻沒規定必須帶誰來吧?”


    當初她與賀攸敢行此舉,也是抓住了這一漏洞。


    傅嬈冷冷淡淡覷著平康公主,“不知臣女有何錯?”


    “你,,”平康公主臉色驟青,眉心躥火,倒是忘了傅嬈另外這一層身份,她可是二品縣主哪!


    而這個縣主,正是強壓著她,從她父皇那討封而來,每每想起,平康公主渾身猶如千隻螞蟻啃噬一般,隻恨不得將傅嬈捏個粉碎,偏偏她父皇已放話,不許她動傅嬈。


    今日好不容易尋到了傅嬈的錯處,她正要記梅玲筱一功,眼下又要被傅嬈逃脫?


    她求助地望著淑妃。


    淑妃臉色也微的一沉,思忖傅嬈所言並無漏洞,隻擒著茶盞淺淺啜了一口,給女兒一個安撫的眼神,平康公主隻得忍氣吞聲。


    皇後眉目稍稍舒展,看向傅嬈,“既是合規合矩便起來吧,”旋即輕飄飄覷著淑妃道,“看來本宮對後宮確實疏於管教,以至堂堂淑妃竟是連基本規矩都不懂。”


    淑妃被這話嗆到,皇後真是錙銖必較,一點正宮的氣度都沒有,逮著機會就要刺她一句。


    滿殿女眷知兩宮早已是水火不容,對這番爭鬥竟是眼觀鼻鼻觀心。


    淑妃悄悄朝梅玲筱使了個眼色,那梅玲筱會意,立即傾身,“娘娘,名額一事臣女尚且不知如何,可賀玲與人私通,是臣女親眼所見,還請娘娘定奪。”


    賀玲聞言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往下砸,急迫叩地道,“娘娘明鑒,臣女隻是見那公子昏厥,遂將他救回,哪裏就與人私通了?”


    梅玲筱冷眼掃過去,“既是救人,那你瞧見我,跑作甚?分明便是做賊心虛!”


    賀玲驚怒交加注視著梅玲筱,咬唇道,“我那是怕你,”


    “喲,你行得正坐得端怕我作甚?我又不能吃了你?”梅玲筱鄙夷地翻了翻白眼,旋即她一臉正色朝皇後拜道,“娘娘,賀玲好歹也是從四品官宦女,行為逾矩,不知檢點,還請娘娘裁決,以彰威嚴。”


    “臣女沒有,娘娘,臣女真的沒有與人私通,”賀玲已是泣不成聲,一點點往前挪,想要拽皇後的衣角卻又不敢,最後隻管往地上死叩,“求娘娘明鑒,”


    傅嬈見狀,十分不忍,欲要去扶她。


    平康公主劈頭蓋臉幫腔道,“賀姑娘,你若問心無愧,何以欲逃?你之所為乃梅玲筱親眼所見,除了她,還有幾位宮人,皆侯在殿外,要傳來對峙嗎?你若當真沒有與男人拉拉扯扯,就該以死明誌,”


    傅嬈聽了她這話,身子微微一顫,一股極致的怒意從腳底竄至眉心。


    平康公主怎麽有臉說這樣的話?當初若不是平康公主在宮中下毒,她何至於與皇帝發生那等關係,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她咬緊了牙關,極力克製著衝過去撕了那張臉的衝動,從唇間擠出一絲寒聲,

    “公主這話臣女聽不太懂,依著公主而言,救人則要以死明誌,那天下的女子是不是都要該死,而這第一個該死的,不是殿下你麽?”


    傅嬈話音一落,滿殿皆驚。


    “放肆,你什麽意思!”平康公主先是一陣驚怒,旋即領悟出傅嬈之意後,惱羞成怒,揚手欲要打人,淑妃身旁兩名宮人一前一後將她攔住。


    平康公主與徐嘉之事在京城已有數個說法,有人甚至還寫了一本冊子,將之繪聲繪色譜成一段佳話,可真相如何,誰也不知。


    滿殿女眷自是好奇的,不想今日從傅嬈這當事人口中,聽到這般駭俗的話。


    眾人眼底的光蹭蹭冒了出來。


    這一趟,真沒白來呀,,

    這出熱鬧出奇意外的精彩。


    傅嬈倒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她與平康公主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她何必裝得溫良大度,她唇角掀起幾分嘲諷,“殿下當日與我在喜轎撞暈,事後與徐嘉一夜春宵,殿下尚且沒有以死明誌,何以今日/逼迫賀玲?”


    傅嬈這話可謂是戳了淑妃與平康公主的脊梁骨,平康公主理智已是被怒火澆滅,張牙舞爪推開宮人,嘶聲力竭,“你們快放開本公主,本公主要去撕爛她的嘴。”


    淑妃見局麵失控,也是麵色鐵青,起身按住女兒的肩,眼神嚴厲喝止她,一邊暗恨不該將消息散去,將這些女眷惹來,反倒叫她們看了自己女兒的熱鬧。


    “都過去了的事,不必再扯!”


    皇後不鹹不淡看著她們母女這番鬧劇,連日來的陰鬱一掃而空。


    她強忍著笑意,看向賀玲,“你將今日之事細細道來。”


    賀玲便一五一十將救了一名公子的事道出。


    “他是何人?可否給你作證?”


    賀玲癟著嘴澀澀搖頭,“臣女不知。”


    “還不知?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掩護情郎!”平康公主從宮人肩後強探出頭,衝了一句,隨後目光落在傅嬈身上,跟淬了毒般滲人,“傅嬈,聽聞你昨日一夜未歸,莫不是你們二人,都來行宮尋情郎去了吧!”


    傅嬈臉色倏忽一變,身子不可抑地顫了顫。


    隻可惜沒人把平康公主這話當回事,隻當她是胡攪蠻纏。


    “本宮尚且是不小心撞暈,你們呢,你們這算什麽?”


    傅嬈緩緩維持住鎮定,視線灼然,“喲,到底是撞暈?還是裝暈?公主殿下別告訴我,徐嘉牽著你去拜堂時,你是暈的?”


    “噗!”


    不知哪位貴女忍不住捂嘴一笑,

    平康公主一張俏臉脹到通紅。


    頓了片刻,蓄勢,雙手雙腳將那宮人踹開,朝傅嬈撲來。


    人還未碰到傅嬈,被湧上來的宮人再次死死攔腰抱住。


    而這個時候,宮門被人推開,一道清冷又透著幾分嘲諷的嗓音傳了進來,


    “公主殿下奪人夫君就算了,怎麽還這般不依不饒?”


    眾人聞言目光齊齊驚愕地朝門口掃去,隻見一白衣公子,清清瘦瘦立在殿門處,麵色泛白,瞧著有幾分虛弱,可那雙眸卻露出晶亮的神采,氣質更是卓然清越。


    一內侍攙住他,緩緩跨入。


    賀玲瞧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以及些許憂愁。


    他不是旁人,正是今日為賀玲所救之男子。


    除此之外,他還有另外一道身份,平康公主本該嫁的夫君,成安候世子謝襄。


    成安候乃皇帝心腹愛將,一直隨他出生入死,情誼非比尋常,早些年二人曾允諾,結兒女親家,那時謝襄剛三歲,還不曾落下病根,而平康公主也不曾出生。


    後來隨著兩家孩兒長大,謝襄身子不好也是事實。


    皇帝雖有不忍,可他是天子,一言九鼎,此事又是朝野皆知,他派了人去給謝襄探病,得知他雖是病弱,卻無性命之憂,是以決心踐諾,將女兒賜給謝襄。


    怎知淑妃母女嫌棄謝家門庭冷落,謝襄身子不好,出此下策,李代桃僵,轉而選了當朝狀元,未來的閣老為婿。


    此舉打了皇帝一個措手不及,令他失信朝野。


    也令謝襄顏麵盡失。


    謝襄氣度從容進殿,朝皇後施了一禮,抬著略有些虛白的眼,往平康公主瞥去,


    “公主不必要死要活的,公主若是以死明誌,那在下定在你墳前替你燒幾卷女戒!”


    “你,,”


    平康公主被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嗓眼湧上一股血腥,一身氣勢蕩然無存。


    她敢在傅嬈跟前囂張,卻拿謝襄無半點法子。


    謝襄從來軟硬不吃,誰也不怕。


    謝襄見她一張臉腫成豬肝,不由探眼一笑,“怎麽?殿下舍不得死?你既是舍不得死,那這世間的姑娘,誰都不該死!”


    一朝公主被人奚落到這個份上,也是罕見。


    傅嬈默默給謝襄豎了個拇指,她已夠大膽了,怎料來了個更不要命的,他這寥寥數句,無異於逼死平康。


    聽聞皇帝為了安撫謝襄,封蔭他為督察院禦史,這嘴皮子還真不負禦史之名。


    淑妃再也沒法鎮定,使了個眼色,示意宮人將平康公主拖下去,隨後扭頭朝謝襄喝道,“謝世子,你這是想逼死平康?”


    謝襄懶懶地理了理袖口,看也不看淑妃,隻平視前方,喟歎道,“淑妃娘娘若要這麽覺得,便是吧。”


    淑妃暗吸涼氣,氣得閉上了眼。


    謝襄很得皇帝愛重,與他相爭,討不了好。


    皇後見鬧得差不多了,隻得收場,“聽謝世子這般說,今日賀玲所救之人是你?”


    謝襄朝她合衣一拜,又對著賀玲一揖,語氣變得溫和慎重,“今日蒙賀姑娘搭救,銘感五內,不料牽連姑娘被人詆毀,心中愧疚難當,在此謝某給姑娘賠罪。”


    皇後深深看了一眼謝襄,“既是如此,那此事也算誤會,,”


    傅嬈連忙將賀玲給扶了起來。


    這時,門口傳來內侍高呼,“陛下駕到!”


    傅嬈嬌軀微的一頓,目光怔忡不知落在何處,待眾人已起身下跪,她方才回神,悄悄往後退了數步,將身子埋在人群中。


    “恭請陛下聖安!”


    皇帝一身明黃龍袍闊步而入,在他身後,正跟著滿臉焦急的賀攸。


    皇帝徑直步入殿中,率先抬手示意謝襄起來,隨後與眾人道,“平身。”


    目光悄悄探了傅嬈一眼,見她身子彎的極低,抿了抿唇,隨後往塌上一坐,神色凝然問,“何事這般熱鬧?”


    傍晚大皇子突發疾病,他與賀攸本在大皇子處,後來宮人匆匆得報傅嬈與賀玲被皇後召了去,等大皇子病情平穩,他帶著賀攸一路趕來坤寧殿,而來的路上,賀攸已為賀玲跟來行宮一事請罪。


    至於其他的,二人皆是不知。


    皇後起身朝他一拜,一五一十將事情道來。


    聽到中途,皇帝臉色難看地掃了淑妃與平康公主一眼,到最後聽聞是賀玲救下了謝襄,不由露出幾分深思,眯了眯眼打量起賀玲來。


    賀攸見狀,已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成安候府於賀家而言是高嫁,但是謝襄的身子,他不由悄悄瞥了一眼謝襄,謝襄生的倒是芝蘭玉樹,個子高瘦,隻是常年用藥,實有病弱之態。


    可女兒經此一事,確實於名聲有損,他日婚嫁怕是艱難,除非嫁去京外,賀攸胸膛起伏難定,也是躊躇不已。


    皇帝見賀玲暗暗朝謝襄看了幾眼,瞧著不太像是有畏懼之色,心裏掂量了很久,問道,“賀太醫,你女兒可有婚配?”


    賀攸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已是嚇出一身冷汗,戰戰兢兢道,“回陛下,臣的女兒,”


    他話未說完,心如明鏡的謝襄慨然一拜,含笑道,“陛下愛重之意,臣感同身受,隻是臣身子不好,不忍拖累他人,”


    皇帝抿了抿唇,沒有接話,再次看向賀攸。


    意思很是明顯。


    賀攸把眼一閉,頂著滿頭冷汗跪了下去,“臣的小女不曾婚配,”


    傅嬈聞言,忍不住抬頭望了皇帝一眼,皇帝也堪堪朝她看來,二人目光在半空交錯,電石火光般,又飛快錯開。


    她微紅著臉垂下眸,已是將他這意思悟透,側眸瞥向身旁的賀玲,見她俏臉通紅如血,並無抗拒之色,心中便明了,可賀攸這裏定是擔心謝襄天不假年,她驟然,大著膽子朝皇帝一拜,“陛下,謝世子言他身子不好,臣女身為醫士,十分好奇,想為他探一探脈,不知可否?”


    賀攸回眸瞥了一眼傅嬈。


    傅嬈果然看出了他的顧慮。


    皇帝略有些猶疑地望著傅嬈,若是傅嬈看出毛病,他便不好賜婚,可若不許看,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為難之際,卻見那謝襄主動開口,“陛下,臣聞縣主醫術高明,不如請她一試?”


    這樣也好給皇帝和賀家一個台階下。


    傅嬈深深望著殿中的如玉男子,暗暗生出幾分敬佩。


    皇帝舒了舒眉,“準。”


    宮人立即替謝襄看座,傅嬈上前坐在一旁的錦杌替他把脈。


    殿內霎時靜下,落針可聞。


    數十道目光皆落在傅嬈那隻手,隻見她輕輕攬著衣袖,隔著一層白紗,雙指合一按在謝襄手腕處,靜靜聽脈,聽完一側又換了另一邊,如此一盞茶功夫,她方收回手,又著他將手攤開,細細看了手紋半晌,

    “世子幼時可生過重病?”


    “五歲那年冬日落水,得了寒疾,後來咳嗽不止,這麽多年斷斷續續,已是落下病根。”


    傅嬈頷首,視線略從他麵容掠過,結合脈象思忖片刻,回到禦前,跪拜道,

    “陛下,世子之病雖有沉屙之嫌,倒也不是沒法子,且容臣女回去替他配些藥方,試一試,些許能治個大概。”


    言下之意是謝襄的病,她有幾分把握。


    皇帝聞言神色微亮,注視著傅嬈片刻,視線挪向賀攸,“賀卿,你意下如何?”


    從賀太醫變賀卿,賀攸已是明白皇帝之意,他再看了一眼女兒賀玲,見她微有靦腆,卻還是大著膽子迎著他的探究,賀攸不由苦笑不已,這小妮子一貫喜歡貌美的郎君,些許是看上了謝襄也難說,他伏地再拜,


    “全憑陛下做主。”


    皇帝舒展一笑,十分寬慰。


    謝襄的婚事一直是他心頭病,當年允諾下嫁公主,後來被女兒一攪,不得不食言,雖是事後安撫一番,可到底虧欠他。


    賀家門楣雖不顯,可賀攸為人忠厚,家風樸實,於謝襄而言是一門好婚。


    “謝襄,朕將賀院正之女賜婚於你,你可滿意?”


    謝襄得賀玲所救,哪還有不應之理,況且人家姑娘名聲因她受損,於情於理,他都該擔責,遂跪地道,“臣謝主隆恩!”


    “好!”皇帝快慰地往膝蓋一拍,目光最後落在傅嬈身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傅氏有功,賜南珠一斛,彩緞十匹。”


    傅嬈神色平靜伏地道,“臣女謝恩。”


    眾女眷也均露出了笑容來,誰也沒料到這一場鬧劇,最後竟是以賜婚收尾,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


    謝襄雖是身子不虞,可對於賀玲來說,能嫁侯門勳貴,也是一樁不錯的婚姻。


    有功者可賞,有罪者也當罰。


    皇帝冷冷瞥了一眼梅玲筱,“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


    梅玲筱早已嚇得膝蓋酸軟,戰戰兢兢撲跪在地,“臣女一時失察,誤會了賀姑娘與謝世子,還請陛下贖罪,,”她啜泣不止。


    皇帝眯了眯眼,自是不喜,最後掃了一眼平康公主,眉頭皺的厲害,隻扭頭吩咐皇後道,“皇後是一國之母,此事交給你處置。”


    “臣妾遵旨。”


    皇帝頷首,眼尾放鬆,正要起駕,卻見前方冷懷安一臉駭色疾奔而來,


    “陛下,陛下,萬急,大殿下突然嘔血!”


    皇帝臉上的快慰從天跌落,一顆心瞬間沉入冰窖,他抬步猛地往前衝去,邁出數步,扭頭,在人群中尋到賀攸與傅嬈,


    “你們二人一同前來!”


    賀攸與傅嬈是太醫,自然旁無責貸,循著皇帝的身影匆匆出殿。


    這邊皇後也顧不上處置梅玲筱等人,隻丟了一句“先回去思過,本宮隨後有旨意來。”便攜宮女急忙奔向大皇子寢殿。


    一眾女眷紛紛散去,淑妃也著人將女兒安頓回宮,而自己則攜心腹宮女,緩步朝瀾水苑走去。


    更深露重,花/徑/滿霜,一盤明月懸掛半空,冷清安寂,哪管人間喜樂。


    淑妃披著鑲兔毛的錦緞披襖,迎著寒風掠霧,露出一絲陰暗的快慰,


    “每當大皇子出事,我這心裏就格外爽快。”


    宮女聞言嚇得心神一凜,忙四下掃了一眼,不見人影,方低聲勸慰,“娘娘,您聲音小些,傳到陛下耳裏,又是一番官司。”


    “不,”她緩緩搖著頭,依然美豔的臉頰被冷月映襯出一層熒光,“陛下就算惱,也是惱坤寧宮那位,與我無關,”


    宮女小心翼翼攙著她掠過一串花叢,上了一處石階,“娘娘此話怎講?”


    淑妃唇角勾出一抹極致的,妖豔的輕笑,目視前方煙波浩渺,“你該問,咱們這位皇後娘娘,曾經做了什麽事?你以為她何故這麽多年避讓本宮鋒芒?”


    宮女聞言眼眸霍然睜大,失聲道,“難不成,大殿下身子不好與皇後娘娘有關?”


    皓月當空,穿透層層薄雲而過,隻聽見一道悠遠的嗓音沒入桂香深處。


    “這就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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