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許服用避子湯
第22章 不許服用避子湯
岩洞外鳥啼鳴叫, 天色已大亮。
晨曦越過樹梢洋洋灑灑照下一片天光。
一陣沁骨的涼風攜著秋寒裹了進來,蹭蹭刮在皇帝臉頰,刺骨的寒意刺激著他神經, 他倏忽睜開眼, 下意識往懷裏一摸。
空空如也。
騰的一下, 他坐起身來, 舉目四望, 一眼到底的岩洞, 已無傅嬈的身影。
他一顆心瞬間沉入穀底, 僵了片刻, 飛快披起衣裳,匆匆穿戴好,疾步奔出。
岩洞門口立著兩名侍衛,瞧見他, 立即麵帶愧色跪下,
“給陛下請安。”
“人呢?”
他眼底的寒氣比那秋霜還要懾人。
侍衛低眉戰戰兢兢回道, “姑娘已離開,”
“你們怎麽不攔著?”他罕見咆哮一聲, 眉宇森然似刀, 已無半點昨夜柔情。
那獵袍被寒風掀起, 片片拍打在岩洞。
侍衛額頭冷汗涔涔,卻是苦笑不已, 皇帝也沒說不準人家走呀。
“微臣有罪。”
皇帝聞言深深閉了閉眼,眼底的怒海波濤已是無處安放,昨夜的種種在腦海裏飛速掠過, 他是存了心思今日清晨帶她回宮,昭告天下,結果她倒是好, 逃之夭夭,又想一筆勾銷。
睜眼,舉目四望,一大片的密林,經風吹雨淋後,顏色換新,迎著朝陽,露光四射,氣勢勃勃。
而密林下,雜草叢生,已將昨夜所有痕跡掩蓋,仿佛她從未來過。
她若沒來過,他如何在這裏呢?
她攪亂一池秋水,卻又狠心將他撇下。
朝陽漸炫,他眯了眯眼,從齒縫擠出一絲無奈的氣音,“回行宮。”
昨夜失散的侍衛已齊聚,護送他一路朝行宮方向奔去。
原來此處已非皇家園囿的涉獵區,而是繞至了燕山背後,這一帶獵戶極多,也難怪昨夜那岩洞有人滯留的痕跡。
一行人策馬奔騰,比來時速度要快數倍,花了半個時辰便回到了行宮。
皇帝昨夜下令,今日狩獵照常進行,隻是經曆一場大雨,林中濕漉,並不是狩獵的好時候,皇帝還在翎泉宮未回,兵部尚書並五軍都督府副都督及僉事霍山,三人商議在行宮前方的草原舉行一場騎射比試。
雨過天晴,豔陽比昨日要絢麗幾分。
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草原一麵陽的錦棚話閑,時不時對著遠處一雙人兒指指點點。
“說來,你們不信,昨日譚院正帶著那傅嬈入林給大殿下看病,結果大殿下早早出了山,他二人倒是失蹤不見,更有趣的是,李家三公子不知何故隨行,中途遭遇猛獸襲擊,聽聞還受了傷,梅玲筱為這事鬧了他一夜呢。”
“這有什麽好鬧的?李公子雖是三皇子的表兄,可為人極為中正,他隨行護送太醫去探望大殿下也沒錯。”
“問題不出在這,而是這一行偏有那傅氏女,梅玲筱與平康公主一個鼻孔出氣,看那傅氏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李公子再如何憂心大殿下,也可以請旁人代勞,何苦自己跟去呢?”
“這也沒什麽吧?偏那梅玲筱盯他盯得緊,生怕旁人搶了她未婚夫似的。”
“昨夜李公子回行宮,得知那傅嬈失蹤未歸,顧不上傷勢,立即組織人去尋她,後來無奈雨勢太大,方作罷,此事自然又把梅玲筱給惹惱了。”
眾人目色幽幽眺望林海深處,隻見那裏朝霧繚繞,鬱鬱蔥蔥,一個姑娘陷在裏頭,怕是早已屍骨無存。
“她也怪可憐的,先是被人搶了夫君,如今又落到這個境地,哎,”
水泊處,梅玲筱捂著臉頰傷口,紅著眼質問李勳,“勳哥哥,你知不知道,旁的姑娘都在看我的笑話,說我的未婚夫為了旁的女人不顧生死。”
李勳一夜未睡,眼眶凹陷,布滿血絲,心下憂心傅嬈生死未卜,對梅玲筱這般糾纏已是十分不耐煩,“梅姑娘,你我雖訂婚,卻還未成婚,你沒有資格管我的行蹤,自然,哪怕你我成婚,我李勳也會憑良心做事,該救的人要救,而不是為了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將良心給丟了。”
他撂下這話,大步朝羽林衛駐守處走去。
昨日後來他斬殺那猛獸後,遇上了錦衣衛都指揮使劉桐,不久劉桐的人將譚正林帶出,傍晚時得了陛下口諭,將譚正林斬殺,為了不影響女眷秋獵興致,此事做得隱蔽,除了幾位肱骨大臣,旁人不知,也不許聲張,倘若他不是牽扯入此事,也不會知曉。
他覺得此事蹊蹺,不過錦衣衛做事向來專斷,他不敢問。
今晨,他將傅嬈失蹤一事稟報霍山,霍山已調人入山,他正要去問問情形。
怎知才邁數步,那頭侍衛高喊,“陛下駕到!”
他隻得前往皇帳接駕。
皇帝先回了乾坤殿,沐浴換裝,隨後出來皇帳麵見眾臣,幾位大臣上前將騎射比試議程稟報他聽,他眉宇沉沉,目光盯著遠處林子一動不動。
眾臣發覺皇帝臉色不大好看,一時有些拿捏不準。
皇帝須臾才回神,掃視群臣一眼,目光落在最前的大皇子身上,十來歲的少年個子高高瘦瘦,麵色略有些發白,皇帝昨日出發去尋傅嬈時,已收到裴澄安虞的消息,不過眼下還是略有些擔心,問道,
“澄兒,你身子如何?”
大皇子裴澄見皇帝臉色不好,隻當怪他昨日跑遠,早就嚇得戰戰兢兢,眼下被問,連忙撲通一聲跪地道,“父皇,是兒子的錯,惹了傅縣主遭遇猛獸襲擊,至今生死未卜,兒子心裏難過,,”
皇帝按著眉心,語氣緩和道,“與你無關,你起來,”目光挪向旁邊的賀攸,問道,“大皇子身體如何?”
賀攸昨夜一宿沒睡,至今憂心傅嬈,神思沉沉回道,“稟陛下,大殿下的身子並無大礙,昨日隻是嗆了一口風寒,故而劇咳不止,臣按照周太醫留下的方子煮了湯藥給殿下服用,已是無礙,隻是,陛下,傅姑娘至今,,”
他話音未落,遠方一巡邏的侍衛遙指著林子口喊道,
“傅姑娘回來了,傅姑娘回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齊齊掃過去。
隻見一穿著綠色官袍的纖瘦女子,顫顫巍巍騎在馬上,緩步朝這邊行來。
一侍衛見狀,疾步奔向前,幫著傅嬈牽住馬,往營帳方向走來。
皇帝目光幽幽鎖在那遠處的人兒,隔得遠,壓根瞧不清楚她的身影,隻是一點點綠色的影子,漸漸地放大,露出完整的輪廓,她低垂著眉眼,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懷抱那琉璃瓶,跌跌撞撞,疲憊不堪,
皇帝心裏滾過一陣絞痛,有那麽一瞬間,他想上前將她拽下來,按在自己懷裏,
隨後,她跌跌撞撞從馬上翻下,差點栽倒在地,是她那隨行的侍女撲上前將她攙住,隻見她麵色蒼白如雪,行走的姿勢也不那麽順暢,,想起昨夜對她那般摧/殘,他心情五味陳雜,再睜眼,她已是緩緩來到他跟前,並未瞧他,隻緩慢地彎下膝蓋,孱弱地跪了下來,
聲音無力,斷斷續續,“臣女給陛下請安,昨夜臣女遭遇暴雨,躲於一岩洞,,後來尋了一株五行靈藤花,,此藥集天地之靈華,有起死回生之效,,臣女昨日本該去接應大殿下,不知殿下是否安虞,,臣女心中慚愧莫當,是以,想將此藥獻給陛下,,”
她話還未說完,幹癢的嗓子嗆住,一手托住琉璃瓶,一邊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皇帝瞳仁猛地縮起,神情繃緊到了極致,下意識便要起身,最終還是按捺住衝動,滿繭的手指深深嵌入木案中,是惱怒,抑或是心疼,嗓子黏住,半晌不曾擠出一個字來。
群臣戰戰兢兢瞥著皇帝的神色,又去瞄伏地不起的傅嬈,心中略疑惑。
論理傅嬈此番深陷密林,如今又獻了奇珍異寶,該是獎賞,怎的皇帝臉色這麽難看,莫不是責怪傅氏不曾接應到大皇子。
禮部尚書韓玄正要出列替傅嬈說話,皇後先一步繞至案前,對著皇帝下跪道,
“陛下,傅氏女尋得此奇珍異寶,是陛下之福,也是大殿下之福,臣妾一直心憂大殿下沉屙難愈,臣妾懇請陛下將此藥用於大殿下治病,,”
她話一說完,端坐在另一側的淑妃緩緩起身,朝皇帝柔柔一拜,再冷覷著皇後道,
“皇後這番話著實令人齒寒,大殿下是陛下親骨肉,陛下自然會替殿下著想,不知皇後火急火燎的說這番話,將陛下置於何地?你倒是做了好人,可落在我們眼裏,還當是陛下不肯,需要你要舍命來求呢?”
皇後臉色募的一白,她冷冷瞥一眼淑妃,臉上現出幾分不自在,
皇帝被她二人這般攪合,已是回神,聞淑妃之言,自是不快,
皇後之所以上前請命,無非就是想將大皇子拽到自己手裏,好叫大殿下感恩她。
大皇子早在出生不久,便被太醫診斷活不過十五歲,這些年是周太醫悉心調理方才有起色,可那活不過十五歲的預言終究是如陰霾一般罩在心頭。
淑妃說的沒錯,皇後這番話將她自己置於高地,倒是顯得他這個皇帝無恩無義。
皇後這兩日被太皇太後與淑妃兩相夾擊,已是左右難支,剛剛尋到這個機會,自然急於表現,以來拉攏住大皇子,卻不曾想,那番話觸了龍鱗。
皇帝嫌惡地瞥了皇後一眼,擺擺手示意她退開,目光落在她身後那嬌弱的人兒身上,神色複雜道,
“此藥是你冒著生命危險采來,依然歸你,但,朕命你協助周太醫,以此藥調理大皇子身子,你意下如何?”
他語氣並無往日的溫和,反而透著幾分疏離,及心灰意冷。
傅嬈逼著自己不去想昨夜的一切,撐著地麵緩緩直起身子,餘光瞥見那明黃的衣角,視線不敢再往上移,隻睜著沉沉的眼皮,緩緩下拜,“臣女遵旨,,”
皇帝閉目,不想看她,怕泄露自己的情緒。
他承諾過不勉強她,天子之言,一言九鼎,便不能食言,他疲憊擺了擺手,示意傅嬈退下。
冷懷安昨夜並未隨行,是以不知其中端倪,隻是瞧傅嬈與皇帝這番神色,怕是不太對勁,卻也不敢多言,隻悄悄踮著腳往帳外那侍女瞄去,喚道,“愣著做什麽,快些將你家主子扶著回去歇息。”
賀玲低著頭戰戰兢兢進來,將傅嬈攙著離開。
傅嬈倚在她身上,每一步走得極是艱難,身子酸軟難當,被碾壓過似的,雙腿更是僵硬到仿佛不是自己的,全憑著本能在挪動。
昨夜到最後,他抱著她入睡時,已擬定給她的封號,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封號,
她甚至有那麽一瞬間的動搖,已是他的人,還掙紮什麽呢?
可思及那白骨森森的後宮,思及那一日站在他身旁的姹紫嫣紅,還有滿朝文武那雙雙驚愕的眼睛,,
不想,也不能進宮。
那是一條死路,行不通。
她要成為一名國醫,她不想放棄。
她現在就很好,很好的。熬過這段時間,等他興頭過去便好了。
是以,天蒙蒙亮,趁著他未醒,悄悄離開,岩洞的侍衛想攔卻未攔,她借了他們一匹馬,在兩名侍衛的暗中護送下,回了來。
剛剛踽踽獨行,一點點,朝他靠近時,她其實害怕得緊,害怕他惱怒之下,當眾承認,昨夜與她共度一夜的是他,怕他下旨將她召入皇宮為妃。
所幸,她賭贏了,賭他是君子,賭他不會強迫她。
回到乾坤殿後的耳房,賀玲幫她傳來一桶熱水。
她掩下門霏,將衣裳一件件脫落,扶著木桶跨入,將布滿痕跡的身子緩緩沉入熱水中,她埋首於雙掌,閉目,熱騰騰的氣浪蒸著她的眼,她情不自禁濕了眼眶。
昨夜的畫麵排山倒海湧現。
在藥性催促下,她是熱切回應他的。
那種羞恥,無奈,痛苦,以及一點點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心尖,終是壓垮了她的意誌,她捂著臉埋入水中,放聲哭了出來。
哭過後,她方想起一事,連忙雙手重重按在腰身兩側的穴位,這般能幫她將那東西流出來。
她不能壞他的孩子,絕不能,
她不知,此時此刻,皇帝已回到了乾坤殿,及入後殿,他立在窗下,眺望耳房的方向,撐著額,眸眼沉沉吩咐冷懷安,
“著人看著傅嬈,不許她服用避子湯。”
“遵旨!”
冷懷安眼底閃過一抹微亮的神采,唇角緩緩勾著笑意,“陛下放心,老奴定將縣主看得死死的,她所有入口的東西老奴都會查驗,”
皇帝立在北窗許久,映著滿窗的鬱鬱蔥蔥,終是將心頭的躁怒壓了下去。
她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呢,他不該與她計較。
他比她年長那般多,該要寬容她,理解她,甚至引導她。
她昨晚經曆了那樣的事,此刻他不能陪著她,至少也不能生她的氣。
思忖片刻,他又吩咐,“傳旨,擢傅嬈為六品太醫,賜腰牌,可隨時出入宮禁。”
愛護一個人,不該去束縛她。
她不是想當國醫麽,他便助她一臂之力。
傅嬈這一覺睡得很沉,至傍晚方醒。
眼皮重的睜不開,隻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敲門,
“縣主,縣主,您醒了沒,快些去救救賀姑娘吧,賀姑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