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嘉樹流產了

  很多年以後夏雲歸都一直記得嘉樹瀕死叫出的這三個字，他以為他會信她，但是他沒有。隻有他知道她有多麽高超的演技，所以也隻有他不信她，他沒有動。直到劇務叫出來：“血！”


  是啊，血，血從她腿間流了出來，順著她爬行的方向，蜿蜒一地，該有多疼，多恐懼，他不知道。


  嘉樹流產了。


  從那一天開始，夏雲歸再沒有見到過嘉樹，程嘉樹，她就像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那樣，突然就消失了。


  “是個成型的男嬰。”護士這樣告訴他，“可惜了。”


  是他的孩子，DNA檢測，和他99.8的吻合，沒有別的可能，就是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蕭良夜拽住他的衣領，狠狠打了他一拳：“當然是你的孩子，不然呢——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嗎？”


  根本就沒有——沒有章導，也沒有蕭良夜，沒有別人，沒有任何人，就隻有他。


  他是她生命裏唯一的男人。


  “她是我見過的，最努力、最拚命，也最潔身自好的女孩子。”蕭良夜淡淡地說，他使勁得抽煙，煙圈一個一個，融在暮色裏。


  “不、不是這樣的。”他拚命地為自己辯解，在蕭良夜麵前，在夢裏，夢裏他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也許是嘉樹，也許是別的人，她轉過身去，就隻剩下一個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夜霧中。


  “不是這樣的，是她有錯在先！”


  “她做錯了什麽？她錯在不該愛上你、不該愛你至深、不該以為你會看在自己是骨肉的份上救他！”蕭良夜冷冷地說。


  “我不知道是……不、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憑什麽來教訓我，你知不知道她做過什麽？”


  “她做過什麽？”蕭良夜冷哼一聲。


  “她把如雪、她把如雪送到了她爸的床上！”夏雲歸終於吼了出來，這是如雪心上的傷疤，這麽多年，他一直不忍心訴諸於口。


  但是他終於說了出來。


  “隻有你這個蠢貨才會相信她會做這樣的事。”蕭良夜丟了煙頭，大步走開了。


  “你那裏到底有沒有嘉樹的下落？”夏雲歸對著他的背影大吼。


  “沒有。”他的回答幹脆利落。


  沒有。


  再沒有人見過嘉樹，她像是從整個世界蒸發了，她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除了影視中的各種角色。


  他在那之後才知道她演過這麽多電影、電視，從龍套開始，有一句話的NPC，沒有一句話的屍體，有三句台詞的小丫鬟，一步一步，一個角色接一個角色，一個劇組到另一個劇組，惡毒的女二號，天真的女三號，善良的女主角。同樣的臉，不同的角色，千人一麵，一麵千人。


  他不知道她當初有多辛苦，有多艱難，他隻心心念念想要報複她。


  整個娛樂圈都在惋惜，說可惜了她的天分。


  “雲歸，”溫如雪哭得楚楚動人，“都怪我、都怪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懷孕了。”


  “不怪你。”他說。是的，她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原本是個無關緊要的事，重要的是他知道，但是他沒有相信。


  他才是罪魁禍首。


  所以要怪也該怪他，怎麽都怪不到她頭上去，他想，這個念頭讓他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其實她一早就說過，這部劇之後，你我陌路。


  陌路——就是兩個人，從此走不同的路，像平行線，往……不知道往什麽方向延伸，隻知道永不相交，永不重逢。


  其實他不該驚訝這個結局才對——但是為什麽，總是反反複複從夢裏驚醒呢？為什麽在路上看到像她的人，會身不由主得追過去呢？他不是一直都惦念著如雪嗎？如雪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那麽她，程嘉樹，他的複仇對象，到底憑什麽讓他這樣牽腸掛肚。


  他不知道。


  他無法擺脫——那也許就如同她當初無法忘記他。


  有時候人並不總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