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閹割
第106章 閹割
將軍府。
“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恢複那段記憶。”
這是徐杏霜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剛剛她又哭又笑,笑得諷刺,哭得淒厲, 最後在心情激蕩下昏了過去。
徐家大哥給她把了脈, 確認她並無大礙後, 衝去將軍府廚房借了一把菜刀, 要去砍了那個男人。
曲紅昭連忙攔住他:“人我已經砍過了,就埋在問平縣附近荒山, 如果你要去掘墓鞭屍的話, 我可以給你推薦兩位專業人手。”
徐家大哥茫然地看看她,扔了菜刀, 坐在台階上, 捂著臉哭了起來。
曲紅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拍了拍他的背, 卻也實在沒什麽話可勸。
這種事又哪是旁人勸解兩句,就能釋懷的?
徐杏霜醒來後,已經不見昏倒前的激動,反倒有一絲木然。
“就算恢複了記憶, 我以後也再不會四處行醫了, 更不會同情心起,去救治那些付不起診金的百姓了。”
她本是那般善良的姑娘, 放棄了榮華富貴去行醫救人, 甚至在逃跑的時候,都沒能忍心看著一個孩子流血。
如果世間就此少了一個善人, 那一定是惡人的錯。
徐家大哥已經抱住了妹妹:“好,以後不行醫了,我們回徐家, 你是我們越州徐氏的大小姐,以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哭累了的徐杏霜漸漸在大哥懷裏睡了過去。
曲紅昭和徐司深二人悄聲離開了房間。
後者要跪謝曲紅昭的救妹之恩,被她攔住。
徐司深躬身行禮:“將軍以後若有用得到徐家的地方,徐氏上下任憑差遣。”
“我還真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將軍但講無妨。”
於是曲紅昭對他提起了三麻子湊錢買女人之事。
徐司深麵上泛起厭惡之色。
“湊了錢的人,自然也算幫凶,我一直想找個機會把他們……”曲紅昭做了個切割的手勢,“你懂的。”
徐司深看起來很茫然:“在下不解,請將軍明示。”
“閹割,”曲紅昭隻好挑明,“但是軍營裏沒人會這手藝,城裏的大夫又覺得這斷子絕孫的活計有些傷天害理不敢做,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她原以為徐家家主不會太情願去幹這種髒活兒,但他點頭點得格外痛快。
“我不介意,在下萬分有幸能幫上忙,湊錢買女人是吧?”徐司深獰笑著從藥箱裏摸出一副蠶絲手套,“這就出發吧,不知他們身在何處,還請將軍帶路。”
曲紅昭本想說不急,待你和妹妹多相處幾日再說也不遲,但看徐司深這般積極的模樣,幹脆安靜下來,給他引路。
兩人一路來到軍營,曲紅昭示意士兵把人帶過來。
待人都被押入帳中,徐司深對她拱手:“還請將軍在賬外稍待片刻。”
他帶著幾位幫忙按住人的士兵進了帳篷,過了片刻,從帳中傳出一陣鬼哭狼嚎。
從這聲音來看,他大概是沒有使用麻沸散。
曲紅昭當然也沒有這份好心去提醒他。
徐司深很快從帳篷中出來,扔掉了手上染了血的蠶絲手套,在陽光下長舒了一口氣。
他大概是在這些人身上發泄了一番怒火,此時看起來整個人都平靜多了。
“曲將軍,帳中十人已經一一施了宮刑。”
曲紅昭點點頭,邁步進了帳篷。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氣,這些人身上蓋著布單,十人有八人都昏闕了過去,曲紅昭一一掐了人中潑了冷水把人弄醒,讓他們聆聽徐司深那貼心周到的醫囑。
“記得半個月內不要碰水,放心,我手藝很好,痊愈會很快。頂多一個月後,你們就能正常生活了。”
“會對體力有什麽影響嗎?”曲紅昭問。
“不會有太大影響。”
曲紅昭笑得很親切:“所以,一個月後,你們就能繼續幫忙搬運糧草、保養兵刃、擦洗鎧甲了。”
有人臉如死灰,有人不敢置信地掀開布單低頭確認,有人開始大聲哭嚎。
“我還沒有兒子呢,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徐司深斜睨他一眼:“留著也沒用,不靠買女人的話你九成也娶不到夫人,又何來兒子?”
曲紅昭也安慰道:“你們家畢竟也沒有爵位要承襲。”
那人哭得更響亮了:“兒子啊,沒有兒子,我家要斷根了啊!”
“別哭了,”曲紅昭嫌他吵,“連皇位都能傳給宗室子弟,你家那間小院子,傳給誰不是傳?”
“沒有兒子,我也不想活了!”那人似乎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居然強撐著要衝上前對曲紅昭和徐司深動粗。
這個決定就太愚蠢了,他被曲紅昭一腿踢飛出去,頓時傷上加傷。
“念你初犯,饒你一命,傷好後自己去軍中領三十大板,”曲紅昭覺得自己簡直通情達理極了,“下次再敢襲擊將軍,殺無赦。”
剛剛還嚷著沒有兒子他也不想活了的男人,此時卻縮在地上不敢再動作。
“看來你還是挺珍惜性命的嘛。”曲紅昭走到帳篷口,嫌他擋路,幹脆從他身上跨過。
徐司深也有樣學樣,從那人身上邁了過去。
他居然還有兩分意猶未盡:“曲將軍,還有這種人需要處理嗎?”
“暫時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徐司深難得打開話匣,“之前隻是學過,哦,對了,還有一個男子是生了病我才為他切除了一部分,應該不算。”
“感覺如何?”
“倒是挺排憂解鬱的,”徐司深覺得自己這話有歧義,連忙又補充道,“在下是指懲罰惡人,不是指宮刑本身。”
“我明白。”
兩人一路回到將軍府,徐杏霜已經醒來,聽說兩人去做的事,心情極差的情況下,居然也浮起一絲笑意。
徐家兄妹又在將軍府住了大半個月,期間,徐司深一直換著花樣哄妹妹開心。
找到徐杏霜的消息傳回徐家,其他人也驚喜萬狀,要來邊城看看,徐司深覺得妹妹現下的狀態不適合接觸太多人,便一一攔下。
這天晚膳時,廚娘給幾人上菜,許是有些累了,放下盤子後,順勢揉了揉腰。
徐杏霜看在眼裏,立刻湊過去幫她按揉了兩下,還輕聲告訴她按什麽位置容易解乏。
她很自然地做完這一切,才在桌前入座,看到曲紅昭和兄長正注視著自己,怔了怔:“怎麽了?”
徐家大哥眼眶有些紅,連忙低了頭不讓妹妹看到。
曲紅昭看著她輕聲道:“徐姑娘醫者仁心。”
大概這就是骨子裏的好人。
徐杏霜微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麽:“這不一樣,她也很照顧我……”
沒有人反駁她。
半晌,她自己幽幽歎了口氣,低頭看向雙手:“大哥,為我施針吧,我想好了,我要恢複記憶。”
“杏兒,這個不急,你……”
“大哥,”徐杏霜歎道,“其實這些天我已經有些猶豫,我在徐家和家人相處時,想必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我不想為了一個禽獸,把這些記憶全都拋諸腦後。何況,我也想盡早恢複醫術。”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徐司深給了她一個擁抱:“不愧是我徐家的女兒。”
治療失憶又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徐家大哥說妹妹腦中有淤血,需要施針慢慢化去。
曲紅昭偶然撞見過滿頭滿臉插滿金針的徐杏霜,那場麵堪稱驚悚。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又過了一個月,徐杏霜的孩子大了一點,可以經得起乘馬車跋涉了。她雖然隻恢複了零零散散的一點記憶,尚未痊愈,但也不想繼續耽擱大哥陪她在此,便主動提出要回徐家。
徐司深自然無有不允。
離開前,徐杏霜去向曲紅昭告別。
“今後有何打算?”
“我要找回我的醫術,如果不能恢複記憶,我就從頭再學,”徐杏霜笑了笑,“大哥說我是徐家這一代最有天賦的,這點應該難不倒我。”
“你是我見過的最堅韌的人之一。”
徐杏霜笑了笑:“但找回醫術後,我也不會去四處行醫了。我想去京城,看看那些權貴人家還收不收醫女。”
“祝你一切順利。”
“將軍會對我的決定感到失望嗎?”
“當然不會,”曲紅昭搖頭,“不過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想聽聽你的原因。”
“人總要有權力,才能改變些什麽,”徐杏霜看起來很堅定,“將軍,我很清楚,當時在問平縣如果不是有你在,牛縣令根本不會殺掉那個囚禁我的男人,他甚至把那個禽獸稱之為我的丈夫。”
牛縣令的確不會殺,曲紅昭沒有開口,默認了她的觀點。
“如果你不在,牛縣令也許會放了他,甚至還會勸我和他回去,而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徐杏霜深吸一口氣,“但他要聽你的,一旦他不聽,你就撤掉了他。”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我想要權力和名聲,我想往上爬,我想做一代名醫,但不止是為了我自己,”徐杏霜歎息,“將軍,在你給牢中那個人牙子毒藥之前,我曾去探監,和他聊了幾句,用一隻燒雞換來了他的幾個答案。雖然他也不清楚確切的數額,但從他所說的,我得知每年被拐走的女子,遠比我想象中的多得多。”
“……”曲紅昭其實知道徐杏霜去過牢裏。這種死牢,若不是有她點頭,其他人其實是進不去的。
“而並不是每個徐杏霜都能遇上一個曲紅昭。”
“……”
“也許等更多女子站上高位,這個世道才會真正改變對女人的態度,”徐杏霜決然道,“如牛縣令之流,才不會把我當成一個不知悲喜、隻要有了孩子就一定會心甘情願地和‘丈夫’回村的工具。”
“祝你成功。”曲紅昭由衷道。
徐杏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在將軍麵前說了那麽多大話,我還不知能不能做到呢。”
曲紅昭給了她一個擁抱:“大概從你挺著肚子果斷扔掉那隻鍋鏟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尋常人物。”
“將軍……”
“待你重新恢複醫術,給我來信,我想辦法讓你進宮,”曲紅昭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祖父當年能做到太醫院院正,沒理由你不能。”
當然,曲紅昭隻能讓她進宮,至於能否成為太醫,甚至一路升至院正,就要靠她自己實打實的醫術了。
“……”徐杏霜張了張口,想說女子做太醫院院正實在太荒謬,但心下湧動的不服輸,終究讓她把這句話吞了下去,隻吐出一個字,“好。”
徐家兄妹離開後沒兩日,軍營裏一個來自吳溝村的男人哭著告假,說是家裏托人通知他,他的兒子突然啞了,他急著回去看看。
這件事並未在軍中掀起半點漣漪,隻曲紅昭後來打聽了一下,聽說那男孩兒被家裏人帶著去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能診出他突然失聲的病因。
被她派去打聽消息的士兵奇道:“將軍您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她隻是覺得,徐家人的醫術果然精妙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