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永遠無法互相理解
第98章 永遠無法互相理解
楚曼兒在吐。
是那種似乎要把五髒六腑全都嘔出來的吐法。
就在剛剛, 他們從村民口中審出了被拐女子的下落。
村民們舉著糞叉圍人之時看起來十分凶悍,但被劍架在脖子上的時候,倒是老實得仿佛羔羊一般。
一行人看著村民們指出的方向, 都陷入沉默。
唯有楚曼兒尚有些不解, 站在村裏的茅廁前, 捂著鼻子問:“好臭啊, 人在這裏?他們居然把人關在茅房?太過分了吧。”
有隨行的侍衛用劍尖指了指地下:“恐怕不是關在茅廁裏,是在下麵。”
楚曼兒沒懂:“下麵是什麽?”
“是糞池, ”侍衛盯著身後的村民, 麵有怒色,“人扔進去, 要不了太長時間就連骨頭都化了。等到了來年, 就和這池子裏的糞便一起, 成了地裏的肥料了。”
“……”
所以楚曼兒在吐, 吐得撕心裂肺。
她手指顫抖著扶著一顆樹,曲紅昭輕輕拍著她的背。
身後的村民被十幾個侍衛拿劍指著,不敢擅動,有人爭辯道:“那是全村湊錢買回來的人, 可值錢了。要不是那賤物非要跑, 她家爺們也不會失手把她打死啊。”
“就是啊,我們還虧了呢!”
“官老爺, 你們可不能冤枉我們啊。”
甚至有人去問官兵:“官老爺們, 聽說那人牙子你們抓著了?這女人沒了,那買人的銀錢得叫他賠給我們!”
“那人牙子奸得很, 收了銀錢,賣給我們一個糙貨,兩年都沒能生出半個兒子, 不賠錢像話嗎?”
“就是就是,得賠錢!生不出兒子就賠錢!”
這真是見所未見,天下無奇不有。侍衛聽了這理直氣壯的索賠,都麵麵相覷。
衛琅用劍鞘把說話的人打倒在地:“還想要賠錢?自己去大牢裏向他要吧!”
“這……我們還要坐牢?”村民們喧嘩起來,“憑什麽?”
衛琅冷哼一聲:“你說憑什麽?你們參與賣鬻女子,還致人死亡,難道不用付出代價嗎?”
“我們祖輩一直是這樣的啊,憑什麽到我們這兒就要坐牢?”
“就是!村裏女的少,要是不買人,我們怎麽傳香火?”
有老人哭天搶地道:“喪良心的東西,我看你們就是想見我們村絕戶!”
“既然買來了,就是我們的,我們花了銀錢的,又不是搶來的,憑什麽要因為她坐牢?”
村民們有哭的,有罵的,傳到楚曼兒耳中成了一陣討人厭的嗡嗡聲。
她已經沒什麽東西可吐了,卻還在幹嘔。
曲紅昭取下馬背上的水袋喂了她一些清水:“還好嗎?”
楚曼兒眼眶發紅地搖搖頭:“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接下來我要殺一個人,不想看的話,就閉上眼吧。”
曲紅昭的聲音很溫柔,與她話中的含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楚曼兒直愣愣地看著她。
曲紅昭對她示意:“閉上眼睛,捂上耳朵。”
楚曼兒怔怔地依言照做。
曲紅昭走到人群前,從中揪出了一個年近四十的男子,此人身材瘦小,看起來甚至有些老實巴交,但就是他曾“失手”打死了一條人命。
村民們吵嚷著:“這不能怨三麻子,是那賤物自找,被打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你們憑什麽多管我們的閑事?”
在他們的吵鬧聲中,曲紅昭已經手起刀落,很多人連她拔劍的動作都沒能看清楚,隻見劍光一閃,就看到那被稱為三麻子的男子,人頭已經落了地。
“還有人要為他求情嗎?”她看向村民們。
所有人都緊緊閉著嘴,拚命搖頭。
剛剛叫囂得最厲害的人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看著滾到自己腳下的人頭,已經被嚇呆了。
曲紅昭頗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你怕什麽?你又不是第一次見有人被殺了。”
“……”那人囁嚅兩句,說不出話。
“帶走!”曲紅昭下令。
有士兵在村民家中搜出幾段草繩,綁了在場眾人的手腕,牽了一串四五十人準備離開。
見真的要被帶走,大家都慌了起來。
他們大概沒學過法不責眾這個詞,但下意識也覺得一群人一起的犯錯就不該被追責。
有人哭嚎道:“旁邊那個吳溝村也買人,憑什麽隻抓我們?!”
“哦?”曲紅昭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你們說的吳溝村在什麽方向?”
“不就在山那邊兒。”有人不明所以地指了個方向。
“很好,”曲紅昭下令,“先把這些人押往附近的問平縣縣衙,然後隨我去吳溝村。”
有心思活絡的對侍衛們喊著冤:“官老爺,小的是清白的啊,我肯給三麻子湊銀子,是因為他保證把人買回來給他生一個兒子後,就給我也生一個。我也是被他騙了啊。”
“他騙你什麽了?”曲紅昭輕聲問。
“他、他跟好幾個人都這麽說的,要不大家哪能給他湊錢呢?結果人買回來,我碰都沒碰到。”
“對對對,”連忙有人附和,“我們都是被三麻子騙了。”
“呸!還學我?你他娘的明明碰過那女人的。”
“我就知道你因為這事兒記恨我!”
“你個有婆娘的還跟我們搶,我沒打你就不錯了!”
“我那婆娘長什麽德性你看不到嗎?”
兩人對罵起來,曲紅昭留了個心眼,讓侍衛逐門逐戶搜上一遍。
“表姐?”楚曼兒臉色仍然很蒼白,但神色已經稍稍鎮定了些,“你這是……”
曲紅昭點頭:“萬一他們又買了個新的呢?”
楚曼兒猛地看向她:“我也一起去搜!”
“好,”曲紅昭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
這是楚曼兒從未接觸過的環境,她從一棟房子前走過,看到院子裏有女人抱著孩子,正警惕地盯著他們。
曲紅昭自然不能把村裏所有人都帶走,孩童、老人、女人都被留在原處。
雖然除了無知的孩童外,其他人說起來,其實也算是幫凶。
楚曼兒遲疑著走上前去想問話,那女人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
這一聲巨響,卻仿佛激起了她的勇氣,剛剛還猶豫著是否上前的楚曼兒錘了兩下院門:“開門,我有話要問你!你也是女子,為什麽就眼睜睜地看著這種慘劇發生,為什麽不去報官?!”
那院門卻不甚結實,被她憤怒之下錘了幾拳,居然就又打開了,露出裏麵女子驚恐的神色。
她突然對著楚曼兒破口大罵,說那被拐來的女子是什麽浪包婁、養漢精、攪蛆扒,大概是把她所知的難聽詞匯全都罵了出來。
楚曼兒甚至聽不懂她口中大部分句子是什麽意思。
院裏院外,兩個大概永遠無法互相理解的人麵對麵地站著。
楚曼兒直視著那破口大罵的女人,她說想出來見見世麵,但她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一群人。
在此之前,她曾被庶妹陷害,說父王最喜歡的夜光杯是她打破的。
雖然最後父王也沒罰她,隻說了一句以後小心點,但這位庶妹就是她心目中頂頂可恨的人了。
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那些算得了什麽呢?
楚曼兒想說什麽,但又覺得除了用武力震懾,說什麽都沒有用。
她深深看了這個女人一眼,試著記住這副模樣,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楚曼兒在村西一間房裏發現一個被關在柴房的昏迷女人,她連忙喊了人來。
被綁在村口的村民看到那女人,有人搖頭道:“你弄錯了,這就是我婆娘,不是買來的。”
楚曼兒不信:“不是買來的,你怎麽把人關起來?”
“她不聽話,貪嘴,飯還沒上桌她自個先在灶台前偷吃,我關起來餓她幾天。”
楚曼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向周圍的村民,大家臉上都是習以為常,似乎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衛琅在給昏迷的女子按人中,她很快被救醒,看到眼前的陣仗嚇了一跳。
楚曼兒指著那漢子柔聲問:“他說他是你相公,是真的嗎?”
那女子點點頭:“是啊。”
“你是不是被拐來的?”
“才不是,你瞎說什麽咧?”
楚曼兒咬唇:“他把你關在柴房餓暈,我可以帶你去告官。”
那女子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楚曼兒:“你在說哪門子的瘋話哦?”
楚曼兒想了想又補充:“我可以幫你離開他。”
“我相公我兒子都在這兒,我做甚跟你離開?”
“你兒子?”楚曼兒順著女子的視線看向人群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你母親被關在柴房,都餓到昏厥了,你就算不敢放她出來也該偷偷給她送個飯吧?”
那少年奇怪地看她:“我娘做錯事被關,和你有什麽關係?”
“做錯事?”楚曼兒簡直不能理解,“難道家人做好了飯先吃上幾口也是值得被關起來的錯事?”
“當然,”少年理所當然地點頭,“家裏的飯得先可著我爹和我吃,女的用不著吃太多油水。”
“……”
楚曼兒回頭看向曲紅昭,後者對那少年道:“不錯,牢飯也可著你們先吃,走吧。”
侍衛用力一拉繩索,將那對父子拉的一個踉蹌。
———
問平縣衙。
縣令看著這四五十號人,麵露難色:“將軍,這不太合適吧?”
“哪裏不合適?”曲紅昭反問,“剛剛我已經去看過大牢了,六個人擠一間,可以住得下。”
縣令抹了把汗:“下官知道他們行徑惡劣,但法不責眾,這麽多人全關起來不好吧?”
“不關也行,叫衙役過來,每人二十大板。”
“這……”
“不給他們一個教訓,下次他們定然還敢再犯。牛大人,你在顧慮什麽?”
“唉,下官實話說了吧,他們附近幾座村莊,經常有這事兒,下官一開始也想管,但真沒法管,我這裏的衙役還有跟他們沾親帶故的,我要去拿人,甚至有衙役透風報信讓他們把買來的女人先藏好,我白跑了好幾次,”牛大人歎氣,“下官現在真是有心無力,不想摻和這些事了。”
“牛大人,你還記得我是你的上官吧?你知道每隔三年的官員政績考核,你的考評都要經我的手吧?”
“……”
“現在給你一次重新整理語句的機會。”
這一次,牛縣令很識相:“下官這就把那群不法之徒先打板子,再打入大牢。”
“如有再犯?”
“如有再犯……”牛大人反應過來,“下官一定第一時間稟明將軍。”
“通風報信的衙役?”
“一律辭退。”
曲紅昭點頭:“很好。”
圍觀了這場談話的楚曼兒很費解:“為什麽有些人總要威脅一下,才會好好說話呢?”
曲紅昭回頭教訓不懂事的小表妹:“別當麵戳破嘛,你看牛大人多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