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月黑風高夜
第76章 月黑風高夜
漫天的火光中, 曲紅昭把烏滿交給衛琅,自己一躍而上了還未被燒至坍塌的屋頂,運了內力揚聲道:“我是大楚鎮邊大將曲紅昭, 如有大楚人聽到這段話, 請來官邸與我會合, 我們一起殺出這座城。”
衛琅三人目瞪口呆:“玩得這麽大?”
但不得不承認, 這樣的曲紅昭,實在是太帥了。她站在屋頂上, 腳下是一片火海。她仍然頂著那副其貌不揚的偽裝, 卻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沒有那身標誌性的紅袍金甲,她仍然能讓所有人仰望。
說完這段話, 她飛身躍下, 屋頂恰在她飛離的那一瞬間坍塌。
曲紅昭於迸裂的火光與飛濺的碎木中飛身落在他們麵前, 仿若天神降臨。
衛琅三人還癡癡地望著她呢, 就聽她低聲道:“好險,差點裝出事。”
“……”
梅玉魄清了清嗓子:“將軍,這樣做,先引來的不是大楚人, 而是滿城的北戎兵吧?”
“我要引的, 就是北戎兵。”
衛琅微微一笑:“原來如此。”
———
金吾衛的右龍武非常靈性,他看到這邊起火, 聽到了曲紅昭的話, 沒有前來會合,而是帶著手下直接去劫了獄。
這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因為幾乎全城的士兵都被火光和喊話聲吸引過來了。牢獄隻餘下零星兩人把守,被金吾衛的幾名高手輕鬆劫了囚。
曲紅昭這邊被士兵們團團圍著,正饒有興致地問烏滿:“烏大人, 你在這些士兵眼中,有多重要?”
烏滿臉色鐵青,不肯開口。
曲紅昭已經從北戎士兵那裏搶到了刀,便拋棄了簪子,用一把大砍刀架在烏滿脖頸間,看起來確實比簪子有氣勢得多。
見烏滿不開口,她把人向北戎人舉起的兵刃上一推,包圍他們的士兵下意識後退一步。
曲紅昭笑了笑:“看來是挺重要的。”
士兵們沒有命令,不敢擅動。
綦大人隱在人群後,迅速思考對策。
首先,烏滿作為他的上官,一直對他態度惡劣,連烏滿那身無一官半職的兒子都敢給他臉色看,從感情上講,綦大人並不是很熱衷於救人。
其次,烏滿此人睚眥必報,他的兒子死在自己府中,再加上自己剛剛那毫不猶豫扭頭逃竄的態度,他必然已經恨上了自己。
如果讓他活下來,他不可能會放過自己。不如就任曲紅昭殺了烏滿。
隻是這個不救人的命令不能由自己來下,不然傳出去,又是麻煩。烏滿的弟弟也是位武將,據說脾氣暴戾不下於兄長,轉頭怕不是要砍了自己為長兄報仇。
若能捉到曲紅昭,自然是大功一件,但也要看自己有沒有命去享。
他一旦出麵就是左右不是人,綦大人轉瞬間想得很清楚,幹脆在有人注意到自己前悄悄溜走,一邊開溜,一邊祈禱曲紅昭心狠手辣、不留活口。
曲紅昭確實也沒打算留活口,她用刀架著烏滿的脖子,在那姓李的老人指路下,向礦場的方向走去。
老人早已不見那夜的蹣跚,走在曲紅昭身邊,將腰板挺得筆直,看起來精神矍鑠得很。
衛琅和梅玉魄也已經從北戎人手裏搶了兵刃,守護著曲紅昭的背後,此時他們架著烏滿挪一步,整個包圍圈就跟著他們挪一步。
場麵一度有些荒謬。
這是座城並不大,士兵一共也就百餘人,此時幾乎全都用來包圍曲紅昭了。
他們一路挪出了城,城西邊不遠處,就是一座鐵礦,大楚被捉來的俘虜,大多都被關在這裏挖礦。
鐵礦是北戎最重要的資源之一,他們征伐大楚的武器大多出自這裏。
烏滿此行,經過幾座城,主要任務就是調查幾個鐵礦的礦產數額,確保這裏產出的鐵器不會被下麵私吞,而是會如數運回王都。
此時已入了夜,礦工卻未見休息,仍有監工窮凶極惡地揮舞著鞭子督促他們做活。
這裏的曠工一部分是捉來的大楚人,也有一部分是北戎人。
北戎人階級分明,在這裏勞作的大多是奴隸。
看到這樣古怪的一群人,所有人都停下手裏的活計,向這邊望了過來。
監工用北戎話向這邊喊了幾句,詢問情況。
士兵們大概也不知怎麽向他表達,圍在前麵的幾人散開,讓監工看清裏麵被刀架著的烏滿。
監工愣住,曲紅昭沒有給他思考的餘地:“把這裏所有大楚人都叫過來。”
旁邊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怯生生問道:“我就是大楚人,你們要做什麽?”
“我是大楚軍派來營救你們的,願意和我一起殺出去嗎?”
李姓老人也高聲道:“這是大楚的曲大將軍,是來營救我們楚人的!”
那人怔了怔,隨即狂喜道:“大楚將軍?你真的是大楚將軍?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他忙不迭地點頭,甚至沒有去質疑一下營救者的人數:“我這就去喊其他人!”
他扔下手裏的工具,毛毛躁躁地轉身跑開,監工在一旁要拿鞭子抽他,被曲紅昭揚聲阻止:“你傷他一下,我就在你們的烏大人身上刻一道刀痕。”
那人去得快,回轉得也快,身後跟著十幾個人,都正朝這邊跑過來,他們跑得很快,聽到有望回歸故鄉的消息,似乎都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
跑到近前,看著曲紅昭與北戎士兵對峙的場麵,他們非但沒有膽怯,反而興奮地問:“將軍,需要我們做什麽?”
“每人拿一把兵刃,我們闖出去。”
“好!”他們立刻伸手搶奪士兵的兵器,仿佛他們中的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也可能是在北戎的日子生不如死。
曲紅昭緊了緊壓在烏滿脖子上的刀,壓出一道血痕,那些士兵投鼠忌器,不再反抗。百餘人竟被十幾人繳了所有兵刃。
“今日真是謝謝烏大人了,”曲紅昭對烏滿笑了笑,“我還擔心你會下令讓士兵動手,不需要顧及你的性命呢。不過烏大人,你好歹也是上過戰場的軍官,怎麽連這點血性都沒有?”
烏滿鐵青著臉不說話,顯然在他眼中性命比較重要。
曲紅昭看著北戎士兵歎氣:“沒了兵刃,你們還要一直圍著我嗎?”
士兵們互相看看,沒有人回答她。
這就是沒有領頭人的壞處了。
曲紅昭隻能威脅道:“給我們準備二十匹馬,然後不許再跟過來,不然我就殺了烏滿。”
沒人說話,沒人動作。
曲紅昭把烏滿推給衛琅,從士兵群裏隨手揪出來一個:“說,哪裏能得到馬匹?”
單獨被問到,又被刀尖指著臉,這士兵終於開口:“我們這裏是小城,湊不齊二十匹馬。”
“有多少湊多少,其他人留在原地,你給我帶路。”
近二十人氣勢洶洶地走在城中,被從鐵礦中救出來的一個男人突然道:“將軍,我有一個兄弟,之前一起在礦裏做活的,前幾日被砸傷了腿,北戎人把他帶走了,我可不可以去救他?我保證背著他走,絕不耽擱你們的行動。”
“好,你們還知道哪裏有大楚人,我們逐個去救。”
“謝將軍!”那人興奮地帶路,“我知道北戎人把儲備糧關在什麽地方,如果他還活著,一定就在那裏。”
“你們在北戎都待了多久了?”
“我在這裏七年了,”有人逐個數著身邊人,“老王也是七年,那邊的強子比我少一年……旁邊那四個是新來的,才不到一個月。”
曲紅昭了然,看向那個新來的:“端王府的人?”
“是。”提到這個,那幾人臉色都不太好。被救出來這一會兒工夫,他們四人誰都沒提要去牢裏營救世子的事。顯然被世子連累至此,他們已經失去了對此人的忠心耿耿。
“一同擄來的還有三個女子,她們人呢?”
其中一個小廝臉色更差了:“有一個經不住……找到機會自盡了,有一個被城裏的富戶買走了,不知道還活著沒,另一個不知去向。”
“先去富戶家裏看看,待會兒你帶路。”
“是。”
他們在城裏沿路掃蕩,隻找到五匹馬,本來烏滿來時帶來了幾匹,但剛剛點燃官邸的時候,被他們順手放掉了,現在已經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
北戎人關押儲備糧的籠子裏,有一個人拖著殘腿,縮在角落,眼睜睜地看著籠中另一個人沒了聲息。
他自知必死,神色灰暗,隻是拚命扯著蓋住鐵籠的稻草簾子,想再看一眼月亮。
北戎的風土人情處處和大楚不同,隻那輪明月無甚差別。
他費力地從籠子縫隙間伸出手指,掙紮半晌,終於扯掉了那道簾子,但擋在他麵前的是一堵木門,他仍然看不到月亮。
他慘笑兩聲,頹然地倒在地上。
就在這一瞬間,那道木門被人用力踹開。
他支起身子,愕然望去,竟然看到了自己兄弟的臉,險些以為這是離世前的幻覺。
“我來救你了!曲將軍來救我們大楚人了!”
“真的嗎?”那人又哭又笑,瞬間大悲大喜,不過如此。
曲紅昭俯身,幹脆用內力強行扯開了籠門:“這裏還有其他人嗎?”
“……還活著的就剩我一個了。”
他的兄弟將他從籠子裏抱出來。
曲紅昭有些不忍地移開眼,她沒法想象在北戎的其他城池,還有多少這樣的情況。
“放下我吧,我隻會拖累你們。”
曲紅昭搖頭:“我既然來了,就不會拋下任何一個大楚人。”
救了他,又去富戶家救端王府的侍女,富戶戰戰兢兢地把人送出來。
看著侍女鼻青臉腫的模樣,衛琅手起刀落要了富戶的命。
掃蕩了一圈,曲紅昭點燃了煙花,右龍武一隊很快來與他們會合。
看到她身後一隊人馬老的老、殘的殘,他怔了怔,向曲紅昭一拱手:“將軍高義。”
曲紅昭看著他身邊一個約二十歲上下的青年:“為了救這種東西來北戎,我算什麽高義?”
那青年自是端王世子,聞言抬頭想回嘴,錯眼卻看見那侍女的慘相,怔了怔:“這是怎麽搞的?蓉兒呢?和你在一起嗎?”
侍女恨恨地盯著他:“蓉兒死了,你沒聽說嗎?”
世子後退一步:“怎麽會這樣?我、我……”
“行了,你有什麽話留到安全後再說吧,”右龍武打斷他,“將軍,我們先撤退。”
“好。”曲紅昭把馬匹分給侍女、斷腿曠工和李姓老人,眾人很快出了城。
衛琅拿了火把,用稻草引燃,順手把這座城門也點起了大火。
兩座城之間離得太遠就是這點不好,他們在這裏鬧得天翻地覆,另一座城的援兵卻遲遲派不過來。
“此人如何處置?”右龍武一指烏滿。
“你們到了這裏,已經可以放了我吧?我保證不會泄露你們離開的方向!”
曲紅昭根本沒去聽他說什麽,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結束了烏滿的性命。
單憑他吃過大楚人的肉這一點,曲紅昭就沒打算放過他。
烏滿的表情停留在一個驚愕的表情上,大概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死得那麽輕易。
春水怔怔地看著他,她恨了這麽多年的人,就像壓在她心頭的一座大山,她以為此生無緣報複,卻不想能有一朝得見他死在自己麵前。
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暢快,仿佛卸去了生命中的一個重擔。
其他逃出來的人,多激動的都有,哭者有之,笑者有之,還有手舞足蹈的,春水在其中絲毫不顯突兀。
右龍武看著這出眾生百態,微微歎了口氣,向曲紅昭道:“將軍,追兵可能要到了,我們從哪個方向撤退?”
“回大楚的路必然埋伏重重,我們走西邊,往北岐的方向走,應該不會遇上北戎人。”
這話說出來沒過太久,眾人還沒走出太遠,便聽到一陣馬蹄聲,迎麵撞上一隊三四十人的北戎騎兵。
曲紅昭已經麻木了:“列隊,防衛!”
所有人拿起兵器戒備著。
那隻隊伍轉眼間已馳到近前:“你們是什麽人?!”
曲紅昭卻眼尖地注意到隊伍其中一匹馬上,馱著一位陷入昏迷的女子。
她被捆在馬背上,隻露出小半張臉,但這張臉曲紅昭不久前才見過,此時立刻認了出來:“元那雅?”
此女正是北岐元衍的妹子,有草原明珠之稱的元那雅元姑娘,曾當著她與皇帝的麵從塔樓上一躍而下的那一位。
曲紅昭長歎口氣,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讓他們碰上了九王子派出去擄走元姑娘的隊伍,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