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相送

  第69章 相送


    皇帝在將軍府的廚房裏, 對著裏麵的東西左看看右戳戳。


    “這是什麽?”


    “行軍糧,就是行軍時方便攜帶的幹糧,”曲紅昭解釋, “你好奇的話可以試一試。”


    皇帝欣然點頭:“直接吃還是需要加熱一下?”


    “都可以。”


    皇帝立刻咬了一口, 曲紅昭聽到了清晰地哢嚓聲。


    “牙口不錯。”


    “……”皇帝艱難咽下那口幹糧, 評價道, “像一坨凍硬了的宣紙。”


    這一句話完美地形容了幹糧的口感及口味,曲紅昭不得不點頭表示認同:“加熱後口感會好一點。”


    皇帝揉了揉腮:“真希望你能在我咬下那一口前告訴我這一點。”


    曲紅昭正站在灶台前鼓搗著什麽, 聞言笑了笑:“下次一定。”


    “……”皇帝湊了過去, “你在煮什麽?聞起來不怎麽美妙。”


    “醒酒湯,”曲紅昭看他, “你昨天喝太多烈酒了, 現在頭還疼嗎?”


    “有點, ”提起醉酒, 皇帝有些扭捏,“我昨天喝醉之後,沒亂說話吧?”


    “沒有。”


    “真的?”皇帝顯然是清楚自己喝醉後就會話癆的毛病的,“那你今日為何對我這般和顏悅色?還親自給我煮醒酒湯。”


    “我一直對您和顏悅色, ”曲紅昭指出, “難道臣曾對陛下不敬過?”


    “總之就是不太一樣,”皇帝湊近她, “但朕也說不好哪裏不一樣。”


    “好吧……”曲紅昭歎氣, “你昨天確實說了很多話,你喝醉後, 說你想念父母。”


    “……真的?”皇帝不太信她。


    “真的,你還扯著我的袖子哭著喊娘,”曲紅昭摸了摸他的頭, “我也是於心不忍。”


    “……胡說,”皇帝挪開了她的手,“曲紅昭,休想占朕的便宜!我年紀可比你還大些呢。”


    曲紅昭終於沒忍住笑:“好了,過來喝湯吧。”


    她將醒酒湯盛入瓷碗,皇帝嗅了嗅,狐疑道:“這真的能喝?”


    “放心,喝過我這醒酒湯的人不少,大都還好好活著呢。”


    “……”皇帝視死如歸地將那碗湯灌了下去。


    “如何?”


    “還真的有效果,我好像是清醒了些,”皇帝回味了一下,“不過也可能是被湯裏過多的薑片辣的。”


    “有效就好。”曲紅昭無視了他的後半句。


    “對了,我昨天醉在了屋頂上,是你把我送回房間的?”


    “是。”


    皇帝正欲表達謝意,又聽曲紅昭補充道:“放心,是抱回去的,沒用扛的。”


    “……那可真是太貼心了。”


    ———


    皇帝在邊關又盤桓了兩日,終於到了不得不返京的日子。


    曲紅昭將他送到了城門外。


    皇帝牽著馬,對她微笑:“幾個月前,是朕送你出城,現在卻反過來了。”


    “不知下一次見麵又是誰與誰相送?”


    “我們好像總是沒辦法長時間待在一起,”皇帝笑得有些無奈,“總是一個在送另一個。”


    曲紅昭笑了笑:“下次臣回京時,再入宮拜見陛下。”


    “好,朕等著你得勝歸來。”


    “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這段時間,朕在邊關過得很開心,”皇帝溫聲道,“我已經很久沒這麽放鬆過了。”


    曲紅昭表示同情:“宮裏確實規矩挺多的。”


    提起宮裏,皇帝突然低聲道:“對了,我有件事要問你。”


    “何事?”


    “是關於衛琅的……”皇帝似乎略有遲疑。


    “對啊,他今日怎麽沒來送你?”兩人這段時間相處挺好的,按衛琅熱情的性格,理應來送上一送這位新交的朋友才對。


    “朕昨晚與他道過別了,也說好了今日無需相送。”


    曲紅昭心下有了些預感:“陛下想問什麽?”


    “他那個心上人,”皇帝思考了一下措辭,“是不是在朕的後宮?”


    “……”


    沉默出賣了她,皇帝點了點頭:“果真如此。”


    “陛下是如何發現的?”


    “在這裏等我一下。”皇帝顯然是準備與她好好分說一番,在遠處尋了個茶攤,招呼她過去坐。


    “……”曲紅昭還從未經曆過這種奇怪且八卦的送別。


    兩人坐定後,各自要了碗茶,店家把火盆移過來給他們取暖。


    曲紅昭就這樣配著一碗粗茶,開始聽陛下講述此事始末。


    “最開始,朕問過衛琅,他口中那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是過世了還是變心了,”皇帝歎氣,“畢竟世間大多數求而不得,似乎都是這兩種情況。”


    “都不是,你這麽問話他沒打你?”


    “他打我做什麽?我覺得他挺喜歡我的。”


    “……那衛琅怎麽說?”


    “他說她是被逼著嫁作他人婦的。”


    曲紅昭垂眸,她再次回憶起了惠嬪在自己懷中流下的眼淚。


    “朕問他,是不是特別恨那個娶了他心上人的混蛋,還問這場親事是不是強取豪奪,”說到這裏,皇帝有些不好意思,“朕還說朕認識京裏的大人物,如果是這樣,我一定找人給他做主,沒想到……”


    沒想到混蛋竟是你自己。


    曲紅昭扶額。


    “衛琅說他不恨,他隻希望她的夫君好好待她,”皇帝抖了抖,“要不是他喝醉了,我還以為他說假話呢。”


    ……感情你是把他灌醉了套的話?

    “朕勸他那就忘了吧,他就反問我,換了你你能忘嗎?”皇帝低頭飲茶,“朕想了想,覺得他說得也對。為什麽要忘了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就放在心裏,偶爾拿出來想一想相處時擁有過的那些快樂,也許對他而言算是樂事呢。換了我,我也是不想忘的。”


    “陛下說得是。”


    “我又問他,為什麽不恨?要是換了我,肯定要恨死那個橫刀奪愛的人了。”


    “他說,不能怪那個人,他的心上人家裏有些矛盾,若是沒有那人,她就要被逼著嫁給她爹的同僚做續弦了,”皇帝目光看著遠方,似乎在思索著什麽,“這個情節聽起來就有些熟悉了。”


    曲紅昭被粗茶嗆了一下,惠嬪曾被逼做續弦的事還是她透露給衛琅的,沒想到卻成了他被皇帝發現的契機。


    她放下茶碗:“原來陛下早就知道惠嬪入宮前的境況。”


    皇帝怔了怔,隨即笑道:“你倒是敏銳,隨便哪句話露了餡都瞞不過你。”


    “你是個好人。”


    皇帝失笑:“話別說得太早,萬一朕覺得衛琅這小子膽大包天竟敢覬覦朕的後宮,一回宮就下旨砍了他呢。”


    曲紅昭笑了笑:“陛下就憑這幾句話,確定了衛琅的心上人是誰?”


    “倒也沒有,被逼做續弦這種事,也未必就是獨一份的,但一旦有了懷疑,後麵就很容易推斷了,”皇帝緩緩道來,“比如他說過,他連親眼去確認一下她過得好不好的機會都沒有,除了皇宮,哪個高門大院也不至於連遠遠看一眼、打聽一句都做不到。”


    曲紅昭觀察著他的表情:“既然如此,您打算怎麽做?”


    皇帝看起來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


    “說起來放後妃出宮這種事實在相當離譜,但朕已經放過一個你了,有豐富的放歸經驗。”皇帝開了個玩笑。


    他有意放惠嬪出宮!曲紅昭有些驚喜地瞪大了眼。


    皇帝笑著看她歡喜的模樣:“朕不是不能放惠嬪出宮,也不是不能成全他們,隻是……”


    “陛下在顧慮什麽?”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遠在天邊的月光才是真正的月光,”皇帝遲疑道,“如果朕同意惠嬪出宮,他會不會反而……他會相信朕從沒碰過她嗎?你確定他不會介意這些嗎?”


    “衛琅是個好孩子。”


    “但是這種事誰說得準呢?”


    “總不能因為害怕後果,就連機會都不給他們。”


    “萬一反而毀了他們對於青梅竹馬那份最美好的念想呢?”


    “那也沒什麽,”曲紅昭聽起來有些冷漠,但皇帝知道並不是這樣,“我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但若不能,也沒什麽,人世間總有比感情還重要的事。惠嬪她……她希望能在城中開一個小飯館,希望來來往往的客人喜歡她的手藝,她有她想追逐的東西,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就算衛琅毀了她最懵懂青澀的愛戀,也不會因此毀了她的人生。”


    皇帝笑著問:“她在你眼中是那麽堅強的人嗎?”


    “是。”她們都是。


    皇帝點了點頭:“好,我回宮後會去問問惠嬪的意思,如果她決定出宮,朕會同意。至於出宮後要不要去見衛琅,就全憑她的意思了,朕不會幹涉。”


    曲紅昭知道惠嬪一定會選擇離宮的,縱然宮中生活安穩,但她想追尋的東西總是在宮外的。


    她對著皇帝笑眼彎彎:“我不敢想象她會有多驚喜。”


    皇帝不是滋味地摸了摸臉:“你們一個個要離宮的時候倒是都驚喜得很。”


    曲紅昭幹笑兩聲:“全仰仗陛下仁慈。”


    “別拍馬屁了,”皇帝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朕得離開了,有消息給你寫信。”


    “陛下保重。”


    兩人相對而立,皇帝想給她一個擁抱,但最終隻是拍了拍她的肩:“曲將軍,守好大楚河山。”


    這便是他最含蓄的感情了。


    “是。”


    “朕要離開了,”皇帝認真地看著她,“你還有話要對朕說嗎?”


    曲紅昭想了想:“還真有一件事。”


    “何事?但講無妨。”


    “此事略有些難以啟齒,”曲紅昭羞澀道,“但是……關於軍餉的問題,臣能否與陛下借一步說話?”


    皇帝默然望天,隻覺得所有感動都瞬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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