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歸無計
第68章 歸無計
曲紅昭單手馭馬也穩得很, 皇帝隻得打消了邀她共騎的念頭。
兩人並肩策馬於草原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被看穿了,可惜。”
“沒辦法的事, 要救人就必然會被看穿。”
“接下來我們去做什麽?”皇帝語氣中並無遺憾, 顯然他在決定救人時已然想明白了這一點。
曲紅昭思索:“接下來啊, 殺元那雅, 嫁禍北戎,挑起兩國戰亂, 逼得元衍不得不投靠大楚, 如何?”
“好主意,派人暗殺元姑娘, 棄屍於北戎邊境, 觀元衍對妹妹的愛護, 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皇帝附和,“無力抗衡北戎時,他隻能選擇聯合大楚。”
“既然是好主意,陛下如何還不下旨?”
“朕已將邊關之事全權交於曲將軍管轄, 你又為何還不下令?”
兩人對視一眼, 終於沒忍住笑,同時轉開頭去。
元姑娘在他們麵前自盡他們都要救, 更別說派人去暗殺她了。
皇帝不再開這種略顯陰暗的玩笑:“說真的, 接下來我們要去做什麽?”
“陛下想做什麽?”
“朕想去北戎看看,”皇帝遺憾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侍衛們, “可惜你和他們,大概都不會同意。”
“北戎不比北岐,臣若頂著這張臉出現在北戎的領地上, 怕不是要被他們亂刀砍死。”
皇帝遺憾道:“那朕就不好強求愛卿舍命陪君子了。”
曲紅昭笑了笑,皇帝顯然並不是一個任性的人:“那我們這就返程回大楚?”
“好,”皇帝勒馬望向北戎的方向,“待來日打破北戎王庭,朕再來一遊也不遲。”
———
兩人策馬回城,為了照顧曲紅昭的手傷,皇帝馭馬走得很慢。
一路走一路望著風景,草原景色於他而言難得一見,隻可惜現在是冬季,見不到滿目綠草茵茵,目光所及,隻有遍地凍土。
“你說那個元衍,是不是看出來朕的身份了?”皇帝思考,“他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我是何人。”
“大概是的,北岐人圍上來的時候我下意識擋在了你麵前,”曲紅昭分析,“他就算當時沒注意,後來回想起來大概也能發現蹊蹺。”
皇帝歎氣:“看來我們兩個都不怎麽適合當細作。”
兩人相視苦笑,不過此事也是趕得太巧了些,正巧碰上九王子求娶元姑娘,又遇上烈性子的姑娘要自盡,不然兩人也不會輕易露餡。
回了城,已是傍晚,曲紅昭經過一家如飴齋時順路去買了些飴糖。
“我記得你不太愛吃這個?”皇帝奇道,和曲紅昭同吃同住這段時間,他已經摸清了她的口味。
喜歡各種各樣的甜食,卻不愛直接吃糖,很神奇的口味。
“是要送人的喜糖,”曲紅昭將那紙包在皇帝麵前晃了晃,“明天我要去參加一場喜宴,你要不要來?”
“當然,是何人的喜宴?”
“去了便知。”
第二日一早,皇帝精神滿滿地等在了府門口,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昨日失敗偽裝的影響。
兩人沿著街,一路晃悠著拐過幾條大街小巷,遠遠便看到一戶張燈結彩的人家,門上懸掛著大紅的燈籠。
看到曲紅昭,大家都很熱情,她幾乎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
院子很小,擠滿了人,曲紅昭正想回頭對皇帝說若不適應就先行離開,轉頭一看,他已經不知何時上了樹。
這是院子裏唯一一棵棗樹,皇帝正坐在樹杈間遠眺:“我好像看到送親的隊伍了!”
院子裏的人聽了這話,亂哄哄地準備起來。
果然,片刻後,新郎官便到了,隻是他不是從高頭大馬上下來的,而是坐在一張木製輪椅上,被人推進院子的。
但他臉上的笑容卻很明亮。
酒席擺得挺隨意,就擺在院子裏,擠不下就在街邊也擺了幾張桌子。
曲紅昭本打算在街上隨意落座,但大家很熱情地堅持請她坐到院子中間的主桌上。
她也沒有推辭,和百姓們圍坐一桌。
片刻後,新娘子出場了,奇怪的是,她明明蒙著蓋頭看不到路,足下卻絲毫未遲疑,一步步穩穩地走向新郎官的方向。
新郎牽起她的手,麵頰上浮起一絲紅暈。
皇帝難免好奇,湊到曲紅昭耳邊問道:“難道這位新娘子也有武功在身?”
“沒有,”曲紅昭搖頭,“這位王姑娘目盲已久,所以大概已經習慣這樣走路了。”
皇帝微怔,這場親事竟是一個不良於行的男子和一位目不能視的女子的結合。
“怎麽回事?”
“新郎官曾是我手下的士兵,兩年前在戰場上失去了雙腿。新娘子是年幼時被北戎人一刀砍在麵上,僥幸撿回來一條命,但眼睛不好用了,臉上也留了道疤。”
“原來都是北戎造的孽。”皇帝心下有些不好受。
“邊城中,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兩人竊竊私語間,那邊新人也正拜著天地。
在拜高堂的環節,皇帝注意到了座上的牌位,他長歎一聲:“別告訴我,他們父母過世也與北戎人有關。”
“一半有關,一半無關。”
“……好吧,”皇帝環顧四周,“至少他們還有很多親眷。”
“現場沒有一個人是他們的親眷,”曲紅昭搖頭,“除非你把新郎的母親的手帕交的兒子的表哥也算上。”
“他們的親眷呢?”
曲紅昭遲疑:“大喜的日子,你確定想聽這些?”
“……”皇帝安靜下來,不想與她交談了。
拜了天地後,新嫁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官開始向大家敬酒。
“將軍!”他的第一杯酒敬了曲紅昭,“可惜以後沒機會站在你身後一同征戰沙場了。”
她仰頭一飲而盡,拍了拍他的肩:“今後好好照顧你娘子。”
“這是當然,”輪椅上,一身喜服的男子笑得燦爛,“我終於有個家了!”
“我為你高興。”
此時天氣正寒,院子裏唯一的熱源就是正燃燒著的一小堆篝火,熱菜放在桌上頃刻間便會涼透,因此每端上一道菜,都會被大家迅速瓜分。
皇帝卻沒這方麵的經驗,矜持且優雅地持箸,正要落筷時,卻見眼前的盤子已經空了。
還是曲紅昭眼疾手快給他搶了一塊魚肉放在碗裏。
皇帝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暫時隻有左手能用的曲紅昭的投喂,遂加入了爭搶大軍,成果喜人。
在他得意洋洋地將一隻雞腿夾入曲紅昭的碗中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入鄉隨俗倒是很快。”
“那當然,”皇帝霸氣一揮手,指了指桌子,“這是朕給你打下的江山,想吃哪道菜,我都給你搶!”
“……”
在場眾人都對曲紅昭身邊的小白臉接受良好,見他們親密互動,甚至有人打聽她有沒有要成親的打算。
也有人問她打算和誰成親,畢竟除了眼前這位,據說將軍府還有另一個小白臉呢。
曲紅昭一律以斬釘截鐵的“沒有”作答。
皇帝自斟自飲了一杯酒,不算好酒,但是足夠烈。他很少喝這樣的烈酒,隻覺得飲下去時還有些嗆嗓子。
新郎官還在繞著院子逐個敬酒,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笑,寒冷的天氣也沒能凍結他們的熱情。
與外人想象中過著麻木與冷漠生活的邊關百姓全然不同。
耳邊樂聲不絕,歡聲笑語也未間斷。
皇帝微微歎息:“我開始能理解邊城的魅力了。”
離開前,他在堆放賀禮的那張桌子邊徘徊片刻,這裏堆滿了百姓們送的賀禮,都是些日常常見的物品,有人送了隻鍋鏟,有人扯了幾尺棉布,還有人送了一籃子雞蛋。
曲紅昭看到皇帝偷偷地在賀禮堆中放下一塊玉佩。
她微微一笑,沒戳穿他。畢竟她自己其實也在喜糖的紙包裏夾了一張銀票。
兩人離開院子,並肩走在街頭,皇帝突然問:“你還想喝酒嗎?”
曲紅昭點了點頭,他便去街邊鋪子裏買了兩壇烈酒。
二人回到將軍府,此時正是冬日,梅花盛開,院子裏浮動著梅花的暗香。
在這個季節,爬到屋頂吹著冷風飲酒,實在不是什麽有趣的選擇。
但卻很符合皇帝此刻的心境。
“我離宮前,幾位重臣都勸朕,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皇帝捧著酒壇飲酒,“但是不出來走一遭,看一看,朕如何能了解民間疾苦呢?”
曲紅昭知道他隻是想傾訴,便未接話,隻是聽他一句接一句地說著什麽。
皇帝借話癆下酒,很快就把自己灌醉了。
喝醉了的他,思緒很是跳躍,話題很快就從民間疾苦跳到了曲紅昭這裏。
“你想京城嗎?”
“想。”
“京裏有很多你惦念的人……”
“是。”
“你離開之後,和曲二姑娘聯絡過嗎?”
“沒有,”曲紅昭如實道,“但是和母親通過信,她說這次的事鬧得太大了,她和父親想給盈袖請個師父教教她規矩。”
“你反對了?”
“你怎麽知道?”
“這還用問?”皇帝斜睨這個曾在後宮教會後妃們打牌的女人,“你可不是會讚同規矩的人。”
曲紅昭笑了笑:“盈袖個性很強,想用規矩強行把她框起來,是框不住的,不如教她明事理。”
“有道理,”皇帝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你喝得比我還多,你怎麽不醉?”
“邊城的酒,我已經喝習慣了。”
“……”
許是今日參加了一場喜宴的緣故,在皇帝徹底醉過去前,他扯住曲紅昭的袖子,呢喃著問了一句:“曲紅昭,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曲紅昭低頭看著他的臉,直到他徹底昏睡過去,她脫下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輕聲答道:“對不住,但我不能回應你。”